李靜說早期的“超訪家族”確實有很多人都曾是節目的粉絲。當然,有人會寫信到“超訪”自薦,就會有人寫信給“超訪”表達對節目和主持人的喜愛,以及“一些意見”。似乎要提前進入一個不確定的溝通氛圍,《超級訪問》每次開場,兩個主持人都會肆無忌憚地跳一段“開場舞”。這是李靜的主意,她的韻律感不錯,可對於肢體僵硬的戴軍來說,舞蹈和體操是一個範疇的東西。於是畫麵就變得很有衝擊性,戴軍永遠踩不到節拍,而李靜堅決不管他,自顧自地拍手,旋轉。於是就有觀眾來信說:“你倆能不能不跳?”他倆就跳得更歡了。
還有服裝。戴軍說:“我實在想不明白私底下品味不差的李靜為什麼總能在節目中把自己打扮得莫名其妙。”那時候,李靜還留著短得不能再短的劉海,短到“挑戰中國女主持人的極限”。至於戴軍,則是“超訪家族”眼中的“好色男人”,因為他最常穿的永遠是花襯衫、花襯衫、花襯衫。“我主持‘超訪’一定會穿得很正式。”他總一臉嚴肅地說。因為早期倆人都是自行準備衣服,於是就會出現這樣的情況:一個月5期節目,有3期倆人的衣服特別搭,簡直不謀而合;而另外2期,就會有走錯錄影棚的效果了。
《超級訪問》對“道具”的狂熱也是最早的節目傳統之一。李靜和戴軍拿的“羽毛筆”可謂一筆多用,不僅能被用來在台本上做勾畫,還能用來“威懾嘉賓”,李靜有時也拿它扇風,據說這筆在節目中一經亮相就在北京賣斷貨了。節目中曾經出現過一個黃色的手掌形沙發,是豔豔的得意之作:“這樣嘉賓就逃不出咱們的手掌心了。”後來很多商場紛紛出現了“山寨”版。還有就是嘉賓身邊一定會放一塊手帕。那次陶晶瑩來,感歎道:“你們節目好特別,人家都是遞餐巾紙擦汗,你們放一塊手帕。”李靜說:“那是給你擦眼淚的。”陶晶瑩也很幽默:“是嗎,那我隻好‘先哭為敬’了。”
有一陣子,每到下午五六點鍾,一幫人對完台本就開始坐到地上忙著做“星星”。這些星星相當於現在的“手牌”,背後有機關,可以把手套進去,前麵則寫著“×××,我愛你”之類的字樣。到了錄影那天,這些星星會被分發給觀眾,讓他們在現場適時地揮舞,增加氣氛。可過了好長一段時間後,豔豔突然醒悟:“這東西讓做噴繪的廣告公司弄不就行了嗎,還自己又畫又粘的忙個什麼勁啊?!”這道理一被說破,大家都有點懊惱。可現在想來,“超訪家族”的默契,還真是有股“一起做手工”的味道。
這是一個很奇怪的團隊。似乎每個人都是雜家,十八般武藝樣樣敢耍。最早的四五年裏,幾乎所有的節目配音全是導演自己上。主要是當時盛行的“晚會腔”和“港台腔”,都不大匹配節目的氣質。他們也曾找過專業的配音演員來做,可每次李靜的哈哈大笑之後立馬接一個穩重渾厚的男中音,怎麼聽怎麼詭異。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時間太緊張。“超訪”的粗剪片基本上都是晚上10點進行審編,然後一審就到半夜,第二天就要交成片,上哪兒去抓配音呢?隻能把當班的導演給刨出來了。
除了配音,“超訪”的員工也要會演戲。為了呈現“不一樣的驚喜,不一樣的感動”,節目經常會將嘉賓的某些“光榮事跡”拍成一支故事TV。這些故事TV中的情景再現往往帶有一些誇張的演繹,從而留給現場嘉賓一個解釋的餘地。而就在嘉賓和主持人就某個事實爭辯的時候,節目本身的張力和趣味就出來了。於是,為了成全“超訪”的幽默,以及那種“招手就演,出門就拍”的行事風格,大批員工做出“犧牲”,成為了打醬油小分隊的一員。公司裏的一個司機,是“爸爸專業戶”,永遠在TV中扮演嘉賓的爸爸。還有一個製片主任,經常在小片裏客串門童。
所以說“超訪”是生動的。它如一匹脫韁的黑馬,跑離了訪談節目的大群落,找到了屬於自己的生態。而最重要的是,它隻用了三把椅子和一張桌子,就實現了對傳統訪談範式的破壞。
在《小雞捉老鷹》時期,主持人和嘉賓是坐在一起的。環形的舞台中央擺著茶幾,人都圍著茶幾坐,典型的“客廳情境”。可倆人總感覺不對勁,老是要側著臉去看嘉賓。李靜說:“我想要和嘉賓麵對麵。”可在當時的錄影棚,兩組人要是圍著茶幾麵對麵,鏡頭非常不好給,所以導演組就嚐試著讓主持人和嘉賓之間稍微拉開距離。後來這種形式得到了戲劇性的演化。“超訪”第一次錄影那天,道具給尹相傑借的椅子稍微有點矮,李靜、戴軍的椅子又稍微有點高,這一高一矮差出20公分。再加上錄影棚本身的場地設計,使得主持人與嘉賓之間隔出了相當一段距離。於是等到節目開場後兩邊一落座,李靜、戴軍把手往桌子上一放,立馬就有了一種“居高臨下”的感覺,而對麵的尹相傑則是多了幾分“受審的鬱悶”。如此,陰差陽錯的座位安排導致了出乎意料的采訪效果,導演們開心死了,決定將這種“對峙而坐”的狀態保持下去。之後,“超訪”經過了幾次換景,主持人與嘉賓之間的距離時遠時近,但這一對話形態幾乎沒變。那最初的20公分,以及椅子間的距離,也成就了“超訪”遊刃於犀利與親切之間的獨家手法。
很多人說,“超訪”的人是不按常理出牌的。這就像是在說,沒人知道這幫人下一秒會做出什麼事情來。其實,標新並不是為了立異,他們的大部分路數都是很合理的,隻有在兩種情況下才會不按常理出牌:要麼他們太清楚自己拿了一副怎樣的牌;要麼,他們完全不知道自己拿了一副怎樣的牌。
何炅是“超訪”2001年第5期的嘉賓。在正式錄影的前幾天,豔豔按照慣例對他進行前期采訪。那一天正好趕上何炅在西單做新書簽售,豔豔就和他約在那裏聊天。下午,當豔豔和攝像大哥來到西單圖書大廈的門口時,驚呆了。隻見人山人海,把整個書店門口的空地都占滿了,還哪裏找得到門進去。一打聽才知道這些人都是排隊等著見何炅的粉絲,有的人一大早就來了,已經在外麵站了好幾個小時。可保安對他們說,人這麼多根本沒辦法進行簽售。豔豔看看表,已經2點過10分,看這架勢簽售會恐怕要取消。就在這時,從人群中的一個角落傳來一個聲音:“何炅!”瞬間,現場炸開了鍋,人流不斷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湧,豔豔高舉著話筒,感覺自己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往前推去,再一回頭,就根本走不出來了。她聽到遠處傳來哭聲,有粉絲大叫道:“根本不是何炅!我們要見何炅!”一時,呐喊聲四起,人群的激動情緒飆升到極點。就在這時,豔豔做出了一個驚人的舉動,她對著身邊人說:“我們過兩天要錄何炅的節目,你們要是真想見他就把聯係方式給我吧。”這話一出,一大群人“唰”地都把臉轉了過來,開始朝她這擠。“我要去!我要去!”豔豔感覺自己都要被擠得腳尖離地了,攝像大哥也早已被擠得不知去向。這種反應豔豔始料未及,她現在想起來還會背後冒汗,“我是性情中人,看到他們一群小粉絲挺不容易的,就覺得可以幫幫他們,根本沒想那麼多。這事要擱現在我是打死也不敢幹。”遠處的攝像大哥高舉著機器,把這混亂的一幕全都拍了下來。粉絲們在豔豔麵前聲情並茂地講述著,嘶吼著,哭訴著,直到保安無奈地把豔豔從人群中拎了出來。
當幾天後何炅在大屏幕上看到了這個畫麵,看到了粉絲在混亂中對他的“表白”,他哭了。一顆清晰的眼淚從眼角流出,在他的臉上留下了一道非常明顯的淚痕。隨後,三個在外拍中出現過的粉絲被請到了台上,為自己的偶像怯怯地送上了祝福與禮物。突然間,豔豔覺得自己或許做對了一些事情,而這與嘉賓是否流淚無關。
節目在北京台和各地電視台上線後不久,《北京晚報》刊登了一篇文章,說《超級訪問》是電視界的一匹黑馬。其實黑馬,就是不一樣的馬。當時益智類節目正充斥熒屏,這篇文章卻預言,訪談節目將要崛起。李靜有自己的比喻,“在我看,超訪就是從農村走出來的姑娘,她的美麗是天然的,隻不過被人從村裏拎到了舞台上。”“黑馬”也好,“村裏走出來的姑娘”也罷,大體都是有點“野”的,超訪用它的“野”走自己的路子,它就是傳說的“野路子”。
不僅做節目是這樣,推銷節目也是這樣的套路。當年,電視節在上海舉行,門票一個人就要兩千,一個展位更是要好幾萬。李靜和戴軍摸摸口袋,真沒錢。可對於節目的全國發行,這個展會又是決不能錯過的機會。怎麼辦?李靜想,泥腿子自然有泥腿子的辦法,去了再說。遂拉上戴軍和自己發行團隊的兩個助理,勇闖上海灘。
展會第一天,李靜和戴軍就站在大門口,看著別人往裏走,等待時機混入。一會兒工夫,果真讓戴軍看到個熟人,他立馬上前給了那人一個大大的擁抱,然後互相寒暄著走進了展廳。再看李靜,果斷掏出手機,一邊假裝打電話一邊往裏衝。經過保安身邊時,她突然抬起頭與保安四目相對,同時大吼道:“不行!不行!沒什麼好商量的,事情就這麼辦了,好了,我到了,不說了!”保安一怔,不知這女的什麼來頭,也沒敢伸手攔她。遲疑的片刻,李靜已氣場十足地衝進了大廳。
倆人算是都混進來了。李靜抬眼看戴軍,示意他別慌,先看看什麼情況。戴軍回了她一眼,低調著呢。這次行動,實際上有兩套方案。如果有機會,李靜當然是想測試一下自己節目的市場反應;如果沒機會,那至少可以逛一逛,了解一下市場情況。通常電視台的客戶參加這種級別的展會,都是奔著知名製作公司的節目來的。李靜和戴軍知道這個規律,所以更能把姿態放低,沒事,咱就是來“試一試”深淺,“看一看”苗頭的。說來也巧,倆人正逛著,李靜突然看到一個拍電視劇的朋友,他有一個展位。他們湊過去跟人打招呼。“你們也來參加電視節啦?”朋友問。“嗯,瞎轉,你看我們也沒有展位。”李靜笑著說。“這樣啊,你們或許可以在我的展台旁支個桌子。”朋友說。“真的麼,那太好了!”李靜對戴軍一擠眼,立馬從身後的大包裏拿出了一大摞東西。沒幾分鍾,一個小展台就出現了,傳單,名片,節目樣帶,齊活兒。朋友在一旁看著,“這架勢……誰跟我說沒準備我跟誰急。”於是,倆人笑嗬嗬地坐在小板凳上擺起了攤,一天下來,到展台前谘詢的人真不少,而且還有幾個看過節目的記者對他們做了采訪。
展會結束後,他們又得到了一個情報:有一家製作公司,要在酒店搞一個晚宴,邀請了所有電視台的人參加,據說花了幾十萬,陣勢很大。“靜姐,他們也要推一個談話節目,也有知名主持人,明顯是跟我們對打。你看咋辦?”助理問。李靜沉默了幾分鍾,突然說:“好,機會來了。”
那天夜裏,李靜、戴軍和兩個助理一行4人提著一隻大皮箱進了一家酒店。隻見幾人徑直走到了一樓的咖啡廳,坐下喝起了咖啡。此時,對麵的宴會廳裏,一場氣派的節目推廣晚宴正在有聲有色地舉行。兩個助理都有些焦慮,時不時地發出歎氣聲。李靜拍拍他們的肩膀,讓他們放鬆:“別擔心,甭管晚宴不晚宴,是騾子是馬最終都要拉出來遛遛。”
過了一會兒,宴會廳開始陸續往外出人,大概是飯吃得差不多要散席了。李靜對兩個助理點點頭,兩人隨即提著那大皮箱來到了宴會廳的出口……“您好,我們是東方歡騰文化公司,我們的訪談節目特別好,請您回去一定看看。”每出來一個人,他們就湊上前去遞一盤帶子,帶子上還附著名片。等人走得差不多了,帶子也發光了。
李靜這招真是毒。她太清楚遊戲規則了:那些被邀請的人肯定都是在台裏說得上話的,但不是唯一說了算的。因為但凡這些人拿回帶子,他們必定都要經過集體觀看,商討,最後才能決定用不用。與此同時,假如你在高級酒店的高級宴會廳剛吃了一頓高級晚宴,出門就接到了一盒節目帶子,那你肯定也不會輕易就把它隨手扔掉吧,這樣顯得多沒教養。而隻要自己的帶子能順利地被拿回台裏,那成功的概率就會翻倍增長!因為這節目絕對是匹千裏馬——縱觀整個計劃,李靜隻有在這一點上信心十足。
從酒店裏出來,上海的夜晚突然下起了雨。李靜覺得好冷,一絲涼風吹過她的鼻尖,惹得她長長舒了口氣。戴軍笑著說:“走吧,我媽給你們準備了大閘蟹!”一群人立刻歡呼了起來,火速前往戴軍家消滅饞蟲。到家一看,戴軍媽媽足足做了一大盆的螃蟹。幾個人邊啃邊聊天,心情變得異常好。李靜說:“你看他們花錢了,快樂。咱們沒花啥錢,帶子也發出去了,咖啡也喝了,現在螃蟹也吃了,不是也很快樂嗎?”幾個人嘴裏嚼著螃蟹,猛點頭。“該做的咱都做了,接下來就交給命運吧!”李靜終於喊出了那天的最後一句口號。
結果沒過幾天就有電視台陸續給李靜的團隊打電話,商量合作的事情。可以想象這個帶子在眾多電視台的反響都是非常好的,看來上海灘沒白闖。至於電視台的積極姿態,李靜倒是一點也不意外,“所以說,好節目就是好節目”。
她意外的是,自己始終忘不了上海那場雨。印象中那一顆一顆落下的雨滴異常沉重,幾乎敲碎了她的外殼,露出了內心深處的脆弱與疲憊。對於實力,名氣,還有所謂的手腕,她從來不願深想,她怕自己真的會後悔。然而這些內心的掙紮,她是絕不會讓自己的搭檔及夥伴們知道的。所有的情緒湧到嘴邊,都變成了勵誌的口號,“衝動者事竟成!有些事情想得太明白就做不成了!”
李靜式的瘋狂激勵著自己,也影響著團隊,一眾人的瘋狂行徑不斷發作。2003年,“超訪”錄了四期節目,本來沒有冠名商。但是等到節目錄好後不久,廣告部的人就說,冠名簽下來了,對方還說這四期也想做。可這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因為四期節目都已經錄完了,嘉賓不可能回來再被你采訪一遍,怎麼辦呢?眾人想到了唯一的解決辦法:以假亂真,錄一場沒有嘉賓的節目。
錄影前,導演組從原來的四期節目中調出對應的畫麵,重新恢複了現場布置,還把李靜、戴軍的穿著、發型統統按照原樣複原。但最難的是觀眾的複原。當時,有一群觀眾就坐在李靜、戴軍的身後,但凡是他們倆的中景,肯定都會帶到這些人。所以他們也要“複原”。然而,這些觀眾都是臨時找來的,彼時在哪裏根本無從知曉,所以隻能上演“模仿秀”了。錄影當天,導演們把自己家裏能找到的衣服全都拿來了,對著四期節目的原始畫麵,開始給現場的觀眾“化妝”。“有一期,坐在第二排中間的是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男子,穿了個綠色的襯衣。可我們幾個人都沒有綠襯衣,就給他套了件綠毛衣。”豔豔回憶著當時的情景,“尤其是靜姐和戴軍哥背後直對著的那幾個人,一定要做到七分以上的相似。”最有趣的是,有一期坐在兩個主持人中間的是一個留著三七分短發的女人。現場實在沒有合適的演員,導演組就幹脆找來了一個廣告部的男孩,他也是三七分,再戴上眼鏡穿上婦女的衣服往那一坐,猛一看,真像!
說是重錄一遍,其實隻是把帶到冠名標識的一些鏡頭補錄一遍而已。也就是說,導演組把對應鏡頭裏出現的詞兒都扒下來,主持人把這些詞重新說一遍。然後等補錄完,後期就將這前後兩次錄影的素材都進行重新剪輯拚接,神不知鬼不覺地對節目完成了“篡改”。
這就是“超訪人”才幹得出來的事情,也是在特定時期才能夠成立的心態與結局。與其說這些原始表現力,鞏固了“超訪”的某些特質,不如說它們沉澱為一種更深層的動機,與現實環境一同影響著“超訪”的改變,或者不變。但這些畢竟都是日後的映照,那些年,他們真的沒有想那麼多,那些年,他們隻是玩工作。
偏執與共生
“你們挺了不起的,這事你們都發掘了。”
這是鳳凰名嘴竇文濤2002年在《超級訪問》中所說的話。在做客“超訪”以前,他從未上過任何訪談節目。而他對導演說的第一句話是:“生活中的我,沒有屏幕中的我一半愛說笑。”這位以幽默、犀利著稱的主持人為什麼會在生活中有完全不一樣的性格?竇文濤的語氣越是肯定,編導豔豔就越是想要發掘,誰叫兩邊都是頗有些偏執的人呢。
豔豔想要采訪他在鳳凰台的同事,怎奈這些人都在香港,相隔萬裏。最後節目組找到一個在香港做電視的朋友Mackle,由他來協助完成采訪。經過多次的電話溝通,豔豔將采訪大綱發到了Mackle手上,讓他開始行動。同時豔豔也開始對竇文濤在北京的朋友進行采訪,並且對竇文濤的“身世”進行了360度無死角排查。
Mackle與竇文濤是認識的。為了不讓他對采訪有所察覺,他隻好鬼鬼祟祟地出沒在鳳凰台。一星期之後,采訪完畢。一個新的問題出現了,拍攝的帶子要怎麼送到北京來呢?影像資料是不允許郵寄的,當下又沒有朋友順路從香港來京。思來想去,Mackle和豔豔沒轍。算了,“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倆人最終決定把帶子交給竇文濤帶過來。“這隻是一盤普通的帶子,你隻要將它交給我北京的朋友即可。”還不忘補上一句。
隨著錄影時間的臨近,豔豔也完成了對一堆資料的抽絲剝繭,並最終剝離出一個不一樣的真相。她的眼前已經可以看到李靜、戴軍與竇文濤在節目中的碰撞,這是值得期待的一期。竇文濤在錄影前一天抵京。節目組安排了車去接,豔豔鄭重囑咐司機:找到竇文濤,要帶子!兩個小時後,司機打來電話,“竇文濤說他手上沒帶子。”豔豔心頭一驚,“不過與他一起來的還有一個叫Mackle的人。”天啊,嚇死人了。不過這位香港特派員同誌的工作真是“做到家”了。
竇文濤:我就覺得你們這個節目比我們那個節目好,一句話都沒說,大家就鼓掌。
李靜:哎,罵人啊?
戴軍:你那個節目不帶觀眾。
竇文濤:這樣的節目容易興奮,容易兩腿打晃,特別緊張因為不太適應。我平常做的,沒有人看,所以這麼多人看我就有點……聲音都變了調了。
戴軍:今天一定要請多點觀眾讓他腹背受敵。
李靜:遵命!
這期節目很成功。竇文濤在快結束時說:“我覺得你們這個《超級訪問》真是名不虛傳啊,我做節目沒這麼花心思過,去挖掘一個人隱私。”李靜說:“這怎麼叫挖掘隱私,是挖掘一些故事!”這段對話當然是主持人與嘉賓間的調侃。而對於“超訪”而言,“故事”與“隱私”最大的區別是,它並不調侃。
竇文濤小學二年級的時候,因為好玩模仿“口吃”,結果變成強迫症,成了真正的“小結巴”。直到上了初中,他經曆了一場不一樣的“語言革命”,改變了自己的一生。那天,老師宣布了一件讓全班同學大跌眼鏡的決定——讓文濤代表班級去參加學校的演講比賽。他很珍惜這個機會,每天都拿著演講稿背。“我背得都到了那種程度,讓我媽媽從任何一個自然段的倒數第一個字開始問,我倒著背。”
上戰場的日子到了。這是他第一次上台演講,在全校師生麵前,在那個巨大的足球場上。看著前麵選手的表現,文濤的心中愈發忐忑不安。快上場了,他有點想上廁所,可剛走到廁所門口,就被老師叫住了,對他又是一番鼓勵。文濤急著上廁所卻不好意思說出口,這時他聽到了老師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好,該你上場了,去吧。”站在講台上,對著下邊黑壓壓的一片人,文濤覺得自己完全到了另一個世界。不過第一段他背得很好。他有個習慣,背第一個自然段的時候,想著第二個自然段的頭一個字。“我隻要想起頭一個字,下麵就順了。”可就在第二段快背完的時候,問題出現了,他怎麼也想不起第三段的頭一個字了!大腦一片空白。足足三十秒鍾的時間,他就站在高高的講台上望著大家,沉默。然後,一股暖流開始從褲子裏往下流,一瞬間他就像想起了什麼,猛地扭身衝下了講台,一直衝出了校門。
“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情,你奪步而逃?”戴軍問。“尿褲子了。”竇文濤說。“主持人也是人嘛,你還尿過床呢。”李靜說。“我什麼時候尿過床啊?!”戴軍一臉委屈。“人在極度緊張的時候,都會覺得有點變異。”竇文濤說。
後來他就不肯去上學了,任憑父母怎麼勸,都不去。沒辦法,父母就強行把他押去學校,可他始終覺得有無數雙眼睛在看著他,非常難受。課間休息,一群女同學在一起聊天時發出一陣哄笑,他也會立刻覺著她們是在笑自己。就在他感到自己的世界即將黑雲壓頂、萬劫不複的時候,那位推薦他參加演講比賽的老師又站出來了。她對文濤說:“雖然你上次沒背過,但前兩段還是朗誦得相當好,我算你一個名額,讓你去參加區裏的演講比賽!”看來這位老師真的很有膽量,文濤更有膽量,他同意了。比賽前,他足足在廁所裏待了十分鍾,後來,他拿了第三名。“珍惜任何一次當眾出醜的機會。”這便是竇文濤的人生格言。他說:“你都已經不要臉了,還有什麼可怕的呢?”
成功之前,必先看輕自己。這份對奮鬥的理解,於李靜、戴軍心有戚戚。個體心理學家阿弗雷德·阿德勒(Adler)曾說,“人類奮鬥的動力來源於克服自身不足的強烈願望。”人,生而自卑。這種自卑感即是個體對自身缺陷的覺知。隻不過有的人選擇了忽視,有的人選擇了抗爭。這就是為什麼後來的竇文濤成為了脫口秀主持人,李靜開起公司做老板,戴軍則成為了“最有文采的主持人”。成功,或許從來都不在乎你是誰,而是你想怎樣。這樣看來,夢想永遠比現實技高一籌。
模特呂燕是麻雀變鳳凰的傳奇人物,比起光鮮的當下,“超訪”更關心她的過去。“我最喜歡的就是這樣生活。”當被問到自己在江西的老家時,呂燕說她喜歡端著碗在家門口吃飯的日子。那個貧乏的山區滋養了她最初的質樸與狂野。其實關於“過去”,也是李靜和戴軍曾遭遇的問題。李靜對此的回答是,“不用銷毀什麼,那是我的進化論。”而戴軍說,“光鮮的是未來,不是過去。”
決定隻身去法國發展的時候,呂燕完全不會法語,英語也隻會一些簡單的口語,最重要的是她身無分文。“你怎麼就敢去?”“如果我不去,我就連一點贏的機會都沒有了,對不對?我如果去,管它成功不成功,我有百分之五十的機會。”呂燕說。於是,她提溜個大箱子就去了法國。由於語言文化上的障礙,呂燕幾乎成了“啞巴”,她就靠著一個“快譯通”與外界生澀地交流,並支撐自己奔走在一個陌生的城市,獨自生活,麵對競爭。她實在弄不明白在法國的超市裏,洗潔劑和食用油有什麼區別,於是在第一個月她僅靠吃白煮蛋過活,“一個月吃了一百多個雞蛋。餓了就剝一個吃。”彼時的艱辛被她輕描淡寫。她隻是告訴自己,要堅持下去,留在巴黎,為了那些鼓勵她的人那些等著看笑話的人。這種“異鄉”之感讓人遙想起很多年前的一個夏天,李靜盤著腿坐在出租屋的床上,牆上老舊的空調機不時發出嗡嗡的巨大聲響,她吸著鼻子望著身邊的好友,說:“我不走,我要留在北京,我要成為中國最牛的主持人。”
呂燕式的奮鬥,是一條道走到黑的執著。事情發生的起點似乎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一旦投入,必是全情;縱然疲憊,亦可盡興。重提過去是李靜和戴軍慣用的談話方式,但如何麵對嘉賓的過去,《超級訪問》有著它的獨立態度——直麵它。也正是因為這份難得的率真和放鬆,《超級訪問》和超級模特呂燕之間產生了超級的默契和尊重。
呂燕在國內沒有經紀公司,也沒有經紀人。所以請她來做節目的過程也有點戲劇性。本來豔豔對於如何能聯係到她是一籌莫展,但她突然想起一個人——歌手孫浩。“我跟呂燕並不熟,隻是在PUB遇見過幾次。我都沒留過她的電話。真是很抱歉,幫不上你們了。”孫浩這條唯一的線索也斷了,這事估計要黃了。但“超訪”的初創團隊有著一種共同的異類素質,就是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一定要再往前多走一步。於是,豔豔想起自己曾經在李東田的工作室裏看見過呂燕的海報。她撥通了李東田的電話:“請問您知道呂燕的聯係方式嗎?”她迅速說明情況,還沒顧得上喘氣就聽對方說道:“她就在我旁邊。”
事情似乎已經峰回,而就當豔豔以為要路轉的時候,呂燕卻說,按計劃她在“超訪”錄影的前一天就要回法國。“5分鍾之後我給你回電話。”還沒等到豔豔的對策,呂燕先走了一步棋。5分鍾後,呂燕打來電話:“沒問題,我錄完你們節目再走吧。”“為什麼?”幾乎是脫口而出這三個字,可一說完豔豔就後悔了。“朋友們說《超級訪問》是好節目,上了再走吧。於是我就向法國的公司多請了一天假。”呂燕的回答倒是自然。這幾分鍾的接觸讓豔豔覺得呂燕是一個很直率的人,接下來的前期采訪和節目錄製更加證明了她的直覺,這個不會掩飾的女孩,卻也有著不受幹擾的堅強,她在節目中的談笑讓觀眾仿佛看到了青春的另一種快意與沉重。
而節目錄好後,覺得有點沉重的是白琳和胡博的眼皮。節目初始開播,逐漸走上正軌的那段時間,“超訪”的工作量驟增,整個團隊7個人已經很久沒有在晚上11點前下班了,胡博更是幾乎天天睡在公司。因為他總是白天睡覺,晚上幹活。白琳說他特奇怪,一到晚上兩眼放光,把節目聲音開得巨大盯著屏幕剪片子,像中邪了一樣。而等到活兒都做完了,他就噗一下躺倒在沙發床上,人事不省。睡姿相當奇怪,始終維持著臉朝下趴著的狀態,一動也不動,遠觀就像一張虎皮。白琳心裏一直有個疑惑,這麼睡不會被憋死嗎?有一次,節目臨時要改片子,白琳和另外一個編導硬是輪流叫了他四個小時,才把他給真正叫醒,而且醒後他對這四個小時的對話一概不知。在外人看來這種睡法實在太古怪,但隻有“超訪家族”的人知道,這是由於嚴重的睡眠不足造成的。像極了曾經自組樂隊的名字“極端分子”,沉溺於創意中的胡博十足一個極端專業分子,麵對一幅畫麵或者一張圖片修上三四個小時是常有的事兒,一定要修到自己滿意為止。於是乎睡覺就成了很後麵的一個選項。
這一次,胡博已經四天四夜沒睡了。“超訪”加上公司為江蘇衛視製作的那檔節目,已經讓他的任何沉溺都達到了極限。他就趴在財務室的地毯上,就像昏了一樣,睡得沉重。就在這時,李靜從外麵走進來,一不留神差點踩到地上的人。“正找你呢。”李靜趕緊把胡博叫起來,“那期節目電視台說要修改一下。”她心裏其實很過意不去,但沒辦法這事隻能胡博做。把迷迷瞪瞪的他按在機器前,李靜跑去衝了一杯咖啡,“辛苦了,喝點咖啡。”胡博怔了一下,眼淚差點掉下來,這可是靜姐第一次給自己衝咖啡啊。接過咖啡,他還沒喝就已感覺振奮許多。本來打算很豪邁地一口灌下,卻突然被什麼東西卡住了喉嚨,嗆了一大口。胡博瘋了,“靜姐,你這是想殺我啊,那麼大一塊沒攪拌開。”李靜尷尬地大笑,心想,意外,意外。
就當胡博在“虎皮”與“充氣活人”之間來回切換的時候,白琳正在兢兢業業地“發報”。在2002年,一邊聽節目錄音一邊扒詞就是她每天最主要的工作。望著屏幕,戴著大大的耳機,手指還在不斷敲打,確實很像個發報員。那個時候的技術絕對是對耐性的考驗,白琳的工作流程是這樣的:首先,將一期節目轉錄成卡帶,聽著帶子扒詞;然後將第一稿的唱詞打印出來,拿到對編機那去一邊放節目一邊校對;第三步是拿著改好的紙稿回到電腦旁,對應著在電腦裏改好,就有了第二稿,然後就是再拿著打印好的第三稿,去對編機那一邊放節目一邊校對……白琳說,呂燕這期節目她把唱詞來來回回對了七遍。“超訪”每期節目有50分鍾,這就意味著她不吃東西不上廁所不走動,光是盯大屏幕就要花上6個小時。盡管之後的技術有了很大的改善,不用再這麼費時麻煩,盡管白琳之後從編導助理變成了責編,不用再做這麼瑣碎的事情,但她永遠記住了那笨拙的姿態,她說,要做“超訪”,就要會一點一點地去啃一樣東西。那時候,白琳在家裏陪父親看“超訪”,她竟然在每個人說話之前就把那句話一字不落地說了出來。因為這些對話,她已經聽了無數遍。最後,父親實在忍無可忍了,對她說:“你,上那屋去!”她隻好悻悻地走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