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存知己(1 / 3)

海外存知己

●忘年的朋友

穿和服的“媽媽”一直想要一套和服。

所以每天經過那家和服店的時候,我的腳步總要慢下半拍來。櫥窗裏一忽兒是古樸的行雲流水,一忽兒是華貴的飛金流彩,有時豔麗得姹紫嫣紅,有時又莊重得古色古香。那是每天更換一套的和服。

一直以為和服的魅力在於它襯托出的賢淑和端莊,走過這個櫥窗時我才知道和服也是一門藝術。於是櫥窗裏的風格也成了我那一天的風格,豔麗的時候我也歡快,莊重的時候我也會深沉起來。

雖然很想到店裏去,看看裏麵到底還藏著多少個花樣,但透過櫥窗,卻很少看到裏麵有遊動的客人,隻有一位穿著和服的中年婦人經常端立在店中。

即使我再想要一套和服,我也知道它的價碼,這是一個可望而不可及的奢侈品。

一天偶然在自行車的車筐裏發現了一張廣告:“本周星期日將在冰川神社出售半價和服。”我如獲至寶,星期天一大早便拉上居南跑到了冰川神社。

本來以為來晚了花色好的會被人挑走,沒想到整個冰川神社的大廟裏竟沒有一個客人。因為對和服知之甚少,我有些駐足不前。正在這時,從廟堂裏走出一位穿著和服的中年婦人,正是我每天經過的那家店裏的媽媽桑。

她站在石階上熱情地招呼我們,等我們跨進寬闊的廟堂,才發現裏麵隻有她一個人和裝點在四壁的和服。偌大的廟堂即使懸掛著繽紛的和服,也依然顯得寂寥、空曠。

親手觸摸到和服,我甚至有一種感動,好像觸摸到了一個憧憬,我幾乎對每一套都愛不釋手。

我對和服流露出的感情,一直站在我身邊的媽媽桑全看在眼裏。

當她知道我和居南都是中國人,隻是因為喜愛而要買一套和服的時候,她顯出極大的吃驚和感動。

我細細地打量這位每天與和服為伴的媽媽桑。她非常矮小,年齡大約在五十歲上下,穿著一套草綠色、繪著仙鶴奔月圖案的和服,蓬鬆、光亮的頭發上,插著一枚翠綠的玉簪。這樣一絲不苟的打扮,不像是來半價推銷她的和服,倒像是準備參加一次盛會。她的表情十分和悅,笑起來眼角的魚尾紋彎彎的,讓我想起遠在北京的母親。

她說我適合粉色,便為我選了一套從上到下櫻花漸濃漸密的淡粉色窄袖裝,又為我精心挑選了一條係在腰間的乳白色的緞帶。因為襯在裏麵的罩衫沒有帶全,媽媽桑約我下個星期直接到她的店裏來。

我終於走進了那家隔窗觀望過很久的和服店。媽媽桑見到我來非常高興,她遞給我一張寫著“渡來亞紀”的名片,說以後我可以稱呼她渡來媽媽。她並不急於找出那件配和服用的罩衫,而是聊起了我在日本的學習和生活。

談話中間我才知道,渡來媽媽惟一的女兒正在美國留學,丈夫去世早,她一個人經營著這家和服店。

“和服的生意越來越不景氣,上年紀的人穿的機會少了,平時也覺得繁瑣;年輕人真正懂得和服的不多,也隻是在出席正式場合的時候臨時租借一下罷了。你和你先生還這樣年輕,卻這麼喜歡和服,令我非常感動。”渡來媽媽動情地說。

說完,她拿出早已包得十分漂亮的罩衫來,執意要送給我。想到她寧肯租用比較容易招攬客人的冰川神社,半價出售她的和服,這罩衫我無論如何要把錢付給她。渡來媽媽並沒有太與我爭執,隻是照那天的規矩收了我一半的價錢,然後她讚許地看著我說:

“我每天穿和服,並不隻是因為我做和服生意。穿起和服來,人會提起一口氣,精神麵貌也會為之一振,否則就會糟踐了和服。”

送我出門的時候,渡來媽媽指著櫥窗裏展示著的和服說:“每天跟這麼多的和服在一起,一點不覺得寂寞。今天如果心情明快,我就在櫥窗裏掛一套豔麗的,如果有些心事,就掛一套莊重的。和服也是有生命的。”

我沒有告訴她每天一套的和服曾經給我帶來的影響,所以她不知道,我們每天的心態是一致而默契的。

從那以後,每次我經過和服店,都會和渡來媽媽打聲招呼。回來的時候,她經常會叫住我,或者送我一些精美的日本傳統食品,或者送我一些學習用的參考書。學校有戲劇演出的時候,她甚至免費將店裏出租的和服及頭飾等借給我們使用。她經常提起她的女兒,這時候我總會對她說,但願您的女兒在美國也能像我一樣幸運,遇到一位像您這樣慈愛的媽媽。我知道,她是在把我當做自己的女兒一般疼愛和關心了。

在日本生活期間,我曾經遇到過很多困難,但我一想到穿著和服的渡來媽媽說人總要“提起一口氣”時的表情,我的精神便會振作起來。

一年多以後,我因為搬家而離開了那條小街。我和渡來媽媽雖然相約一定要密切保持聯係,卻因為學習和工作的緊張,隻在得知孕育了三胞胎的時候才給她打過一次電話。渡來媽媽在電話裏的興奮和喜悅,好像她真的要做外祖母了一樣。

1996年底,我正躺在產房的病床上打著點滴,渡來媽媽突然出現在我的麵前。她得知我住院後,竟然打電話到醫院查到了我的房間號,坐了兩個小時的電車特地來看望我。即使到醫院裏來,她也依然穿著和服。

等我做了母親,出院後給渡來媽媽打去電話的時候,才知道她已經關閉了經營狀況一直不好的和服店,現在在琦玉縣的鄉下休養。這在她一定是一個無奈的決定,想著她的失落,我也有些黯然神傷……

一年以後,我在秋葉原車站換車,在擦肩而過的人流中,一個矮小的身影急匆匆地擦過我的右臂,向著和我相反的方向快步走去。等我反應過來,轉過頭去四下尋找時,隻看到一條草綠色的圍巾在攢動的人群裏時隱時現。我迅速撥開人流,努力向前奔跑追蹤著那條綠圍巾。直追到站台外,下了弦梯,我才清楚地看到走上了左邊一條小路的那個身影。

是她,渡來媽媽,不同的是她沒有穿她往日穿慣了的和服,而是一身簡潔、樸素的打扮,匆匆地向前趕著路。

知道渡來媽媽還要支撐在美國的女兒讀書,和服店關閉後,她不可能在琦玉縣鄉下靜享晚年。她褪去從不離身的和服,邁著這樣急匆匆的腳步,一定又在為生活而奔波。想到這裏,我的腳步慢了下來。也許渡來媽媽並不希望熟識的人看到她不穿和服的樣子。

就在我猶豫著的一瞬間,渡來媽媽已經登上了停在路邊的一輛公共汽車。

曾經看過的最感人的一個鏡頭是影片《日瓦格醫生》的結尾。日瓦格偶然在街上遇到他尋找多年的情人愛娃,他在後麵追趕著她,想要呼喚她,卻突然心髒病發作倒了下去。這樣失之交臂的痛苦,是日瓦格和愛娃一生的遺憾。

生活中注定會有很多遺憾,我停下腳步,看著那輛公共汽車緩緩地啟動,窗口露出一條草綠色的圍巾迎風舞動的一角。

渡來媽媽大概永遠也不會知道,曾經有過一雙多麼熱切的腳步在後麵追趕過她,那是一個真切地愛過她的人。

穿越絲綢之路的稅務師

1996年初,朋友給我介紹了一份教中文的工作。教授的方式非常有趣,每天晚上9:30,學習的人打電話過來,我們拿同樣的課本,通過電話學習半小時。這樣既省去了路上的時間,又省去了寒暄的麻煩,我覺得想出這個辦法的人一定非常聰明。

學生果然不一般。據說是居住在橫濱的一位五十多歲的日本稅務師,自己主持著一家稅務所,這在日本是頭腦最好的人從事的職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