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比我還要光明正大(3 / 3)

居南的紙片寫得十分潦草,內容卻犀利透徹,可見他那段時間是著了魔。

有了那把南京鎖當定心丸,我們決定忘記損失的十幾萬日元,忘記過去。

為了讓居南真正高興起來,我選了一個兩人都不用去打工的晚上,拉他去吃了一頓海鮮大餐,然後又到上野去唱了卡拉OK,因為那裏有一家店的中文歌最多。我們如醉如癡地唱了《一場遊戲一場夢》等等一大堆讓人聽了就舒服的歌曲,一路還餘興未盡地哼唱著回了家。

就在那天晚上,我家的大門,是大敞著迎接我們歸來的。

我和居南在門口呆立了兩分鍾還不能相信眼前的事實。接著,居南一個箭步跨進房間打開燈,兩個人全驚呆了。

房間裏像大地震之後的廢墟,所有的東西都沒有逃過這場浩劫,除了一些貴重的東西被一掃而空,有些東西,諸如整排的書籍,一看就知道是盛怒之下一擼到地的。

我們的小偷還是位脾氣大的主兒,你以為一把明鎖就能當一張驅鬼的咒符,結果倒把人家激怒了。

“我操他媽!”居南撿起一個沒摔碎的花瓶,向著牆上狠命地擲過去。他的眼睛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

警車十分鍾就趕到了。經過仔細盤查,我的幾件首飾、一部分現金以及從國內帶來的一些字畫和工藝品被盜,其他盡是被毀嚴重。

日本警察和氣地調查了事情的背景情況,但拿不準作案時間,誰也不知道大門這樣敞了多久。這段時間裏,鄰居也沒有一個去報案。

為了提取指紋和一些其他證據,我的家被大麵積地鋪上了銀粉。那一宿,我們無法入睡,銀粉罩著殘局,在月光下有一種悲壯的美。

半年過去了,警察局的破案沒有任何進展,我們也沒有再受到任何騷擾,我們都知道,遊戲在那一天終結了。

年底,我們抽中了都營的住宅,準備搬離這間給我們的記憶留下深刻烙印的房子。

和很少能見到麵的房東完成了最後的交接手續,臨走前,我把房間的鑰匙交到房東手裏。

“你們是兩個人,應該有兩把鑰匙吧?”房東小心翼翼地問。

搬進來時,我們隻從房東手裏領到一把鑰匙,另一把是我們自己配的。

居南一邊翻找他那一把,一邊笑著和房東打趣說這不公平,而且反正來了新房客房間也是要換鎖的,這把應該讓我們自己留下作紀念。

房東臉倒紅了,他說日本的房子都是這樣幾十年租下來的,從來沒有換一撥房客就換一把門鎖的習慣。

一句話像一個閃電,我和居南幾乎同時叫出聲來:

“那麼我們住進來時也沒有換過門鎖嗎?”

“是的……”房東露出為什麼你們一定要特殊的詢問表情。

“您能不能告訴我在我們之前的房客是什麼人?”居南急切地問。

“是一個從外地上京的學生,人挺老實,後來考上了有名的W大學,付不起房租就在這附近找了一間更便宜的房子。”

看到居南和我若有所思的表情,房東又想起了什麼:

“對了,幾個月前我來清掃的時候,還在這附近看見過他,他理也不理,到底是名牌大學的學生。”

我和居南窮追不舍地反複確認了這個學生的姓名、學校和入學時間,以及大致的身材相貌,之後謝過房東。

不久,一個計劃在我和居南之間醞釀成熟。

W大學坐落在僻靜的市區裏,我和居南無心欣賞這座曆史悠久的著名校園,直奔學生中心。

在W大學一位東北朋友的幫助下,我們進入了計算機檔案中心。輸進岡田茂的名字後,流沙漏鬥開始上下翻轉著。一張樸實中還帶些天真的臉顯示在計算機的左上角,他隻有22歲,是經濟係三年級的學生。在他的選課欄中,發現他今天下午就應該來聽一堂金融學方麵的公開課,我和居南決定會一會他。

在大教室後排的一個角落裏,我們看到了岡田茂,他比照片上看起來還要內向。我內心複雜地直視了他很久,好像這樣直視久了就可以看出他的過去,到底是一個從外地進京的求知少年,還是一個曾經喜歡危險遊戲的心理變態者。如果真的是後者,那麼,這是他第一次被罩在我們的隱蔽視線之中。

居南示意我坐下,他大踏步走到後排,靜靜地坐在岡田茂旁邊。

50分鍾的講座顯得那麼漫長,我不斷地用餘光掃視著斜後方,居南和岡田都很平靜。

中間休息的時候,我看到居南和岡田自然地交談了起來,而且仿佛越談越投機。我的心情也踏實了下來,潛意識裏,我不希望我們過去的傷痛與眼前這個羞澀的男孩子有任何關係。我願意把擾亂我們平靜生活的竊賊想像成一個奸詐的成人,如果是年輕人,那一定是被家庭嬌慣壞了的公子哥,既任性又無聊,不相信失敗,也不相信報應。

而眼前這個青年還有著鄉下年輕人的樸實,他羞澀中有些隱忍,況且這裏孕育的都是未來日本的“精英”。

這樣想著,我又向斜後方投去一瞥,突然看見岡田的臉憋得通紅,然後猛地站起身來,不住地對居南鞠著躬,居南驚愕地睜大了眼睛,半天從兜裏掏出一包紙巾遞給他,他卻是一副完全不敢接的樣子。居南把它扔在課桌上,踏著大步朝這邊走來。

我和居南沉重地走出學校的大門,沉吟了許久,居南才開始低聲敘述:

“是我先搭的話,岡田真的以為我也是這個學校的學生。有一段時間我都有點感動了,幾乎忘了我來的目的。因為他說他很喜歡中國,尤其是古老的文化和藝術。我們交換了電話和地址,我在寫地址的時候才閃過那個念頭,交給他的時候按我們想好的特意把地址重複了一遍,他聽了以後,一下子就變成那樣了。”

見我沉默不語,居南像是在對自己說:

“我這個人見了眼淚就不行。如果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竊賊我倒想和他較量一番,追回所有的損失。可眼前的岡田茂確實不是我想像中的對手,也許他隻是一個走投無路、有些怪癖的農村學生,況且他還有他的前程。”

我跨前一步,挽住居南的手臂:

“但願你能讓他更喜歡中國。”

兩年後,蒙命運的厚愛,我做了三胞胎的母親,連好久都沒有聯係的W大學的東北朋友從報紙上看到這個消息,都特地跑到家中來看望孩子們。

“還記得那個岡田茂嗎?”閑聊中朋友忽然提起,於是冬天中的W大學像一張老照片從記憶的檔案中閃了出來。

“聽說他兩年前突然退學了,沒有人知道他的具體去向。”朋友一邊逗弄著孩子,一邊隨口說出。

我和居南的目光不自覺地碰到了一起,從他的眼睛裏,我明白了他想說的內容。

我們聽到了一個最不願聽到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