丟,不太可能,挎包、皮夾都在,況且不會月月丟得這麼整齊;被盜,也不太可能,因為每天出門前我都會細心地檢查一下門窗,況且如果被盜,也會來個“清澈見底”,怎麼會留下多一半,那麼顧及我們的生計呢?
就在這些疑慮快被我們淡忘的時候,8月裏因為要給家裏彙些錢去,我和居南從銀行提出一部分錢換了美元,這些錢照樣散落在抽屜裏。
等到要去寄錢的那一天,才發現莫名其妙地少了400美金。
又是一個跟平時的虧空相吻合的數目!400美元千真萬確的不翼而飛,使我和居南頭腦中同時閃過一個念頭:家真的被盜了!
而且一直被盜著!
這個結論使我不寒而栗。我和居南麵麵相覷,之後兩個人躡手躡腳地走遍了房間的每一個角落,推推緊閉的門窗,猛地拉開壁櫥的隔扇,好像竊賊還藏在房間裏。
終於消停下來,逐漸理清了竊賊的路數:他不僅掌握著房門的鑰匙,或其他能打開房門的工具,而且了解居南和我的生活規律甚至習慣,為了不引起我們的懷疑,他每次隻拿走少量的現金。
一想到在我們外出之時,一個陌生人活動在這個房間裏,他也許打開過我們的冰箱,翻動過我的書籍,甚至觸摸過我的衣物……一種令人作嘔的情緒立刻壓倒了恐懼。
日本將小偷的種類劃分得很細,一種叫“萬引”,從字麵上就可以知道,是在超級市場等公共場合將包羅萬象的商品“引”為己有者;與人正麵交鋒進行搶劫的叫“強盜”;而翻牆入宅、溜門撬鎖之類的違法者則有一個別致的名稱——“泥棒”,一聽便知是個肮髒的職業。
我和居南這次遭遇的就是“泥棒”。
早就聽說日本的“泥棒”中變態者較多,日本的報紙上就曾經登過這樣一則新聞:
一個下班回家的單身女子正好與入室偷竊的“泥棒”狹路相逢,年輕女子聲嘶力竭地呼喊“抓小偷”,想捉住欲奪路而逃的竊賊,卻不見一個鄰居出來相救,女子急中生智,突然改喊“著火了”,住在木格子裏的鄰裏紛紛奪門而出,終於堵死了“泥棒”的去路。經過調查才發現,這次竟抓住了一根扭曲的“泥棒”,他的贓物裏沒有錢財,全是女性內衣。
鄰裏關係的冷漠被揭露得如此深刻,日本“泥棒”的怪異也可見一斑。
然而,真正落到自己頭上,還是沒想到會怪異得這樣別致。
他巧妙地和我們打著時間差,自由進出我們的家,和我們同用一筆生活費、同用一輛自行車,也許錢財等等並不是他的目的,他要的就是這份滿足感、這份新鮮的刺激。
自從發現被盜這個事實後,居南一直很少說話,他本是個明快好動的人,我知道自從自行車事件以來,他心中一直埋著一發即將出膛的炮彈,它一旦噴射出來,一定夠對方受的。
果然,兩天後是我們發工資的日子,居南告訴我,他已經請好了一個星期假,七天之後,他將給我一個結果。
我凝視了一下居南的眼睛,那裏麵有很多內容,但我什麼也沒問,男人有他們該做的事情。
……
沒有等到居南許諾的第7天,隻三天以後,我家的大門上多了一把顯眼的南京大鎖。同時居南交給我幾張紙片,他好像一下子衰老了許多……
8月24日
我把自己反鎖在屋裏,這是我自己的家。我精神緊張,左右徘徊,又不敢發出一點聲響。這是一個燥熱的下午。
很久以來,這座城市對於我,就像這樣一間沉悶的籠子,可悲的是幾次想要掙脫,回頭看時,卻連回去的路都找不到了。
今天我親手把我的家做成了一個更具象的籠子,我死心塌地地將自己關在裏麵,空調、電話、煤氣,所有象征著這個房間裏有生物存在的東西都被我關閉了。我坐在離門最近的一塊榻榻米上,緊緊地盯著大門。
我準備奉陪一個喜歡玩遊戲的人,並且適時給他的遊戲加一些觸目驚心的刺激。
這7天中,總有一天是我們麵對麵的日子,到時候,隻要門在不該開啟的時候露出了一個哪怕是最微小的縫隙,我就將飛起一腳,看著他像一團垃圾一樣滾下樓梯。
如果他有勇氣,如果世間真的有我們這樣奇異的緣分,那就讓他在全身心亢奮著企圖融入這個家庭生活的一刹那,接受這個家庭主人的見麵禮。
我相信上帝一定會賜予我們這個緣分。
8月25日
背上好像有個小蟲,從脖梗子開始癢癢地爬到腰椎,然後倏地就滑了下去,我抬起身,順著脖子流下的汗水已經把我坐著的地麵淌濕了一片。
來日本這麼多年,再苦的工作沒讓我流過這麼多的汗水。我像一個修行的僧侶,拒絕進食,拒絕排泄,甚至拒絕一個輕聲的歎息。
我唯恐嚇跑一隻來自投羅網的敏感的麻雀,自己卻像一隻驚弓之鳥,即使在我寫下這些文字的時候,我的耳朵也在拚命地豎起。
一旦有腳步聲從樓梯傳來,我的神經立刻繃緊得像一根絕不會跑調的琴弦,隨著它的一步步逼近,這根弦便繃緊、繃緊、再繃緊,在它就要斷裂的時刻,腳步聲已經踏進了隔壁的房門。
隻有一次,腳步聲在我的房門口停住了,那一刻,如果門真的自動咧開一個縫隙,恐怕我的腿也已經癱軟得無力抬起。但是我相信,任何一個突然打開房門的人,隻憑我慘白的臉色以及一對充滿仇恨與恐懼的眼睛,也足以達到同樣的效果,讓對方慘叫一聲,倒退幾步滾下樓梯。
那一次是郵遞員。他敲了幾下房門,然後從門上的信箱口塞進一張掛號信的通知單。這張紙就像我一樣半死不活地卡在一個進退維穀的夾縫裏,我不能把它救下來,因此不知道吊在那兒的是哪個人寄來的消息。
我開始痛恨這座二層小樓裏白天還留在家裏並且不安分地出來進去的鄰居,痛恨郵遞員,痛恨我自己。
我知道再這樣下去,我的精神也要變態了。
8月26日
這一天還是和前兩天一樣的情形。我雖然依舊堅持完了一天的“打坐”,但我的心情平靜了,頭腦也變得清醒了。
我的遊戲對手不是為了錢財,他想進入這個家庭,想尋找更新鮮的滿足和刺激,如果他可以透視到我現在的狀態,那將是他更大的滿足和勝利。
在對手沒有出現之前,我先偃旗息鼓了。有幾個瞬間,我甚至懷疑小偷是否真的存在,它不是我的臆想?不是我和妻子在收入的記憶上出現了誤差?無論哪一種可能是真實的,我都決定退出了。
傍晚,我呼吸到了隔絕了72小時的新鮮空氣。我到五金店買了一把大大的明鎖掛在門上,我用這個無言的招牌告訴小偷,我已經知道了他的存在,請好自為之。我也告訴我自己,我掛上了白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