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是異鄉父母,有時是命中克星(3 / 3)

推開門,一聲輕脆的銅鈴聲劃破了雨意,這個久違的聲音像是一個優美的音符,彈奏在我被雨潤透的心上。

最後一家房東

在日本租房子,要先繳禮金和押金。禮金顧名思義,是為了租用房子送上的謝禮,將來搬走時不會再退還。押金則是以防將來拖欠房費和拒付房屋破損費的一種抵押,一般搬出時視房屋破損程度扣除,所剩部分還應該退還給房客。

禮金和押金的金額都相當於一個月的房租,一般租房要各收兩份禮金和押金,加上交給房地產的一個月的手續費和事先要繳的一個月房費,搬一次家,首先要交出相當於半年房租的金額來。所以沒有特殊情況,誰也不敢輕言搬家的。

我們最後的一家房東也是一對老夫妻,住在離我們一站地遠的私宅裏。房租每個月5號通過銀行寄給他們,一個月裏大概能有一次看到他們來清掃院子。女房東弓著背,仿佛勞苦了一生;男房東花白頭發,一臉的純樸,每次見到我們總是彎腰點頭,而這時女房東的腰則要弓成一個弧形了。

平安地住了幾個月,有一天女房東突然來敲門。我將她讓進房間裏,她說今天已經10號了,而我這個月的房費還沒有繳。說完,她將手上的銀行賬本打開來,快速地在我麵前閃動了一下。雖然她是來證明我的房租根本沒有彙入她的賬戶,但這麼快的一閃,我幾乎什麼也沒有看清楚。

好在我當時留下了彙款的存根,忙找出來拿給她看,她看了仿佛也很吃驚,說一定是哪裏出了差錯,於是道過歉便匆匆離開了。

我拿它當一件新鮮事講給日本朋友聽時,他們提醒我當心房東來詐收房費,我才開始有了警覺。真的,如果沒有那張彙款存根,我也許真的會不知所措了。

一年以後,我們抽中了東京都的都營住宅,便提前一個月打電話通知了房東要搬家的事。

在日本生活時間長了的朋友都知道,照理說應該退還的押金,搬家時房東都會找出各種各樣的理由不予返還,這筆錢很難再回到自己手上。

我非常相信我的房東,為了他們每次見麵時報以的純樸一笑。然而為了保險起見,我和居南在家具全部搬走之後,又從上到下把房間全部打掃了一遍。那一天一直幹到過了末班車的鍾點,我和居南躺在空曠光亮的地板上,一邊回憶著在這間房子裏度過的日子,一邊挑剔地打量著它。應該說它是完美的,竟有些舍不得搬出去。

第二天早上,房東夫婦如約而至。打開門,我和居南都驚呆了:女房東的腰板挺直了,雖然看起來有些不自然,但畢竟是直的,目光也和我們在同一個水平線上相接觸了;感覺最突兀的還是男房東,他穿了一件描繪泰國風情的誇張的花襯衫,仿佛覺得分量還不夠,鼻梁上又架了一副墨鏡來壯聲勢。

我和居南請他們參觀了清掃後的家,看著整潔如初的房間,二位房東似乎吃了一驚。

相當於兩個月房費的押金,照理說應該退還我們15萬日元。房東夫婦立刻分工,兩個人像嗅覺靈敏的獵犬一樣各個房間細細地搜尋著。一圈下來,男房東忽然掏出一個計算器:

“推拉門撕破了一個口子,要重換兩扇門;牆壁褪色了,壁紙要重新換過;榻榻米有磨損,要揭下來重鋪……這樣算下來是18萬日元,請你們再付3萬日元。”

我和居南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房東夫婦是有備而來的,即使我們收拾得再好,他們都是準備這樣向我們要錢的。想到這一層,更有了一種被人欺騙甚至訛詐的感覺。

“推拉門是我們不小心弄破的,錢應該扣除,這以外的錢由我們來付,沒有任何道理。”居南一字一頓地說,房東夫婦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住了。

“我們每個月交給您的房費,除了房屋的使用,也包括內部設施的使用,除了破損,它的自然消耗是正常的。我們搬出之後,新的房客還要交給您禮金,就是感謝您給他住一間裝修一新的房子。而現在這筆裝修費由我們來出,您還有什麼道理收取別人的禮金呢?”

聽了居南的話,房東怔在那兒許久,半天才說:

“那好吧,3萬日元不要了,但押金也不能退。”

“這依然沒有道理吧。”居南說著,反而笑了。“請您算一下換兩扇紙門需要多少錢,再仔細看看還有沒有其他破損。如果扣除了這些金額其餘仍不退還,我們隻好再住上兩個月,也就抵銷了給您的那兩個月押金。”說完,把拎在手裏的鑰匙放回兜裏。

居南的態度越輕鬆,房東越是緊張。令我禁不住笑出聲的是,房東夫婦果真把房間裏裏外外又重新檢查了一遍,遺憾的是沒有發現新的破損。

女房東的腰又漸漸地彎了下去,這個變化使我和居南產生了深深的同情。男房東也把眼鏡摘下來插進兜裏,麵容比剛進來時蒼老了許多。

兩個人背對著我們開始商量,接著都掏出錢包在拚湊著。錢一定是不夠的,因為他們來時根本沒有退錢的打算。

兩個人轉過身來,男房東又掏出了計算器。

“兩扇門換下來需要3萬日元。本來應該退12萬日元,可今天手中不足10萬日元,後麵的房客又等著進來,明天就要開始內裝修。你們看……”

換兩扇推拉門的糊紙不過1萬日元,房東的報賬含了很大水分,但我們實在不忍心點破這一層。況且兩個人湊錢的態度是真誠的,我和居南竟然答應了下來。

這一次,又輪到房東彎腰鞠躬地道謝了。把鑰匙交還到男房東手裏的時候,我真想告訴他那件泰國風情的花襯衫對他不合適。

不久我們搬入都營住宅區,徹底告別了從房東個人手裏借房的日子,這些房東的形象卻一直鮮明地留在我的記憶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