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棄這孩子,因為他不是愛的結晶(3 / 3)

肖桐說著抱緊了那個已經睡熟的孩子,好像有人要把孩子從她懷中搶走一樣。

“我想我們不會有什麼未來。我哥哥勸我暫時先去長井的老家山梨縣,請他的父母出麵解決眼下的問題,然後再做長久的打算。我想等事情平息下來就去找工作,等我有了爭取孩子監護權的能力,我就會和他分開。女人不自立就永遠挺不直腰杆。”

這句仿佛屬於一個舊時代的話,今天又在東京這個現代大都市裏聽到,而且是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人的肺腑之言,讓我心中湧起幾多心酸。我幾乎說不出什麼勸慰的話來。

夜已經越來越深了,肖桐好像是在自言自語:“回去也是一個人,我們再坐坐吧,明天我就離開東京了。”

她的兒子就這樣睡著了,我們無聲地看著窗外,直到對麵飯店裏亮著燈的窗口,一點一點相繼融進夜幕裏。

星期天下午依然有我的課,我心情複雜地提前一刻鍾來到學校。

長井見到我,三步並做兩步地走上前來,好像在專門等我進門似的。

“好久沒有一起吃飯了,今晚我請客。”

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想起肖桐那雙無助的眼睛,我冷冷地回了一句“沒有時間”。

“是這樣,我有些事想找你聊聊。”長井收起輕鬆的微笑,一副茫然的表情。“隻要20分鍾,10分鍾也可以。”

我的心軟了下來,終於在那個秋天的傍晚,和長井坐到學校附近的咖啡店裏。

“肖桐帶著孩子走了……”這句話他說得十分艱難,兩眼直盯著我的臉,好像在等我的反應。

我沒有給他任何表情。

“已經兩天了,開始我還以為她耍耍脾氣就會回來,沒想到到現在還不見蹤影。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能不能幫我查一下肖桐大連家裏的電話,我想她一定是帶著孩子回國了。”長井越說越急,似乎忘記了將孩子的護照攥在手裏的事。

聽他說結婚這麼久,竟然連肖桐父母的電話都沒有,不禁又生出一陣反感。

“你為什麼不找找她呢?”

“我心裏連一點她能去哪裏的線索都沒有,讓我到哪兒去找呢?”長井說著,表情漸漸由淒苦轉成了惱怒。“我早就聽人說過,娶一個中國人做太太,要做好和一個男人一起生活的心理準備。中國女性性格太強了。”

“如果肖桐能強到對你反戈一擊,她可能就不至於離家出走了。”

長井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裏,並沒有聽清我話裏的意思。“多麼沒有責任心哪!這麼涼的天氣,今天還下著雨,孩子在外麵多可憐啊。我不用她工作,自己掙錢養活全家,她竟然這樣背叛我,她有什麼不滿意的呢?”

“你沒有給她最起碼的尊重。”我一字一頓地把話遞給他。

長井踉蹌著站起身,好像一個喝醉了酒的人,而事實上他是正準備去喝個通宵的。

“我勸你盡早回去,肖桐今天一定會給你一個消息。”

聽到這話,長井將信將疑地看了我一眼,終於向著回家的方向走去。

踏著被雨水浸濕的落葉回到家,我對著窗外的秋雨凝神良久。

電話鈴響了,是長井的聲音。“肖桐果然有了消息,她帶著孩子去了山梨我父母家——她好像跟他們挺合得來,嘻嘻。我想連夜開車趕過去……因為要過高速公路,你能不能先借給我2萬日元現金……”

長井到底還是先去了彈子房,輸光了身上的錢才回的家,但我還是痛快地答應了他。一個小時以後,房門外響起了緊急的刹車聲。我打開門,在小雨中將準備好的信封交給行色匆匆、表情卻已變得舒展的長井。那時已是晚上11點鍾。

兩天後我接到肖桐的電話,她真誠地謝過我之後,說她已經搬回家住。“翔淺,記住我的話,我會盡力擺脫現在的處境,做一個自立的人。你幫我記住這句話,對我就將是一個鞭策和提醒。”

不久,我辭掉了日中學校的工作,開始了研究生的學習。

半年後的一天,偶爾到日中學校附近的商店去買東西,竟然碰到了長井。他一副潦倒的樣子,目光也是渙散的。問及學校的狀況,他搖頭作答,隻在提到肖桐的時候,臉上才有了一點生動的光輝。他說肖桐又懷孕了,她堅持回大連去休息,幾次來電話說孩子的感覺不太好,偶爾有流產的先兆。說到這裏,那一點生動的光輝也從長井的臉上消失了。

我想起肖桐在電話裏曾經說過的話,好像明白了她這次大連之行的目的,但我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肖桐曾經跟我說過多少次,她一直想要一個女兒,那畢竟是她的親骨肉阿!

一個月以後,我接到肖桐的電話,她果然放棄了那個孩子。

“你不要替我惋惜,它不是愛的結晶,而且我有一個誓言押在你那兒,我不能把它收回。我已經找到了新的工作,下個月孩子一入托,我的生活就會有一個新的開始。”

放下電話,我打開筆記本,那裏麵夾著見到肖桐那天我拾到的一片落葉,它好像濃縮了肖桐的誓言,堅挺地鋪展在我的書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