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命運中無法回避的婚姻
●最沉重的自白
蘇 寧
我的三胞胎兒子誕生以後,日本的一些民間電視台和個人都曾經設法聯係到我,希望能拍到一些孩子們日常的生活場景。因為這是在日中國人的第一組三胞胎,特別是我們一邊求學、一邊育子的緊張生活,更為許多人所關心。
對於人們的關注和好意,我一直心存感激,但因為孩子們隻有休息日回家,所以這短暫的相聚便越發顯得寶貴。來拍攝的人們非常理解這一點,他們從來都是最小限度地介入我們的生活,像一個真正的局外人,拍攝得小心翼翼。
這中間隻有蘇寧——一個素昧平生的年輕人,通過我們的朋友找到我,堅持要在5月的“黃金周”裏,追蹤拍攝我們一個星期完整的生活。
他的聲音在電話裏聽起來很低沉,他並沒有固執地要求我們答應他的條件,隻是說,他已經自費拍攝了50個在日中國人,他就要回國了,希望我們全家的“沸騰”生活能給他的紀錄片劃上一個完美的句號。
也許是他渾厚的聲音聽起來令人親切,或許是自費拍攝50個中國人的事例打動人心。我破例答應下來,答應他和我們共度日本一年中最難得的一次將近一周的休假;因為他從橫濱來,答應他和我們同吃同住,就像一家人一樣。
蘇寧30歲上下,比電話中感覺的要年輕,瘦高的個子,人顯得很幹練。他給孩子們帶來了很多橫濱中華街的中國小吃,看得出來,他非常喜歡孩子。兩歲的兒子們不久便迷上了攝像機和這個隨時隨刻都扛著它的叔叔。
蘇寧最常有的感歎是:“如果有一天,我也能有三個孩子就好了。”問及他有沒有結婚,他卻隻是笑而不答。
有一次,我在他的攝像機前結束了對兒子們出生時的回憶,我發現蘇寧端著機器的手臂抖得非常厲害。
“太感人了。”他放下機器,眼睛竟有些潮濕,“隻可惜我的手不爭氣,但願這一段能拍得理想。”我這才注意到他的手臂上有一條手術後留下的疤痕。
“沒關係,這段回憶我已經爛熟於心了,什麼時候都可以補拍。隻是你的手……”
“一次事故。”蘇寧輕描淡寫地說。他向我要了熱毛巾敷在手臂上,之後又把鏡頭對準了孩子們。
等我們照顧三個孩子都甜甜地睡去,再打掃完一天的“戰場”,蘇寧才會同時結束一天的拍攝。那個時候,我和居南、蘇寧會各自沏上一杯濃茶,坐在榻榻米上海闊天空地聊上一陣。
蘇寧很少說自己,他說,他的生活和他本人,也作為這五十個人之一拍在這部紀錄片裏。
後來,在即將結束拍攝的那個晚上,蘇寧還是斷斷續續地講述了自己,就像拍攝一樣,他的敘述也是跳躍式的,但我還是在他的敘述中受到了感動。返回橫濱後不久,他如約寄來了拍攝他自己的那一盤錄像,我得以知道了一個完整的故事。
蘇寧自己,是他的紀錄片裏拍攝的第一個、也是最深沉的一個人物。
蘇寧與紫娟
紫娟的家和蘇寧的家隻隔著一間北京的老式廂房。
蘇寧的毛衣和冬天的棉衣全是紫娟的媽媽給他預備好的,因為蘇寧6歲的時候便沒有了母親。
兩家關係的親密還因為紫娟的爸爸和蘇寧的爸爸在同一個工廠裏上班。每天下了班,蘇寧的爸爸再把已經在紫娟家吃好飯的蘇寧帶回家。
蘇寧15歲那年,命運再次給了他重重的一擊——父親也因工傷去世。如果說幼年時還處於懵懂的無知階段,第二次的生離死別則讓他看清了自己近十年來走過的孤獨的道路,而未來的十年、幾十年裏,他將是徹底的形隻影單了。
那段時間裏,多少個無言的白天和夜晚,紫娟都陪著蘇寧。她隻有13歲,還是需要別人照顧的年紀。蘇寧無法忘記他一睜開眼就能看到的那張痛惜著的、柔和的臉。那是天使的麵容,正在用痛惜的目光,柔和地撫在他的傷口上。以至後來他拿起相機,第一個就對準了這張清純的臉,並且為此著了迷。
在父親留給他的遺物中,蘇寧有了一架屬於自己的照相機。他開始拿著它去拍攝周圍世界中最能觸動他的事物,生活教會了他自強和忍耐,而透過相機,他發現了生活的動人和樂趣。
20歲那年,他拍攝的一張紫娟的肖像參加了北京市的攝影展,那是一張紫娟的逆光相。她那關切的、柔和的目光本來隻對著鏡頭後麵的蘇寧,而現在,所有走過這張照片的人都享受到了這層目光的愛撫。太陽在她的背後,陽光在她的頭頂形成了一個光環,因此,她的目光也是溫暖的。
這次參展給了蘇寧極大的鼓勵,令他激動的不僅是他的才華得到了承認,重要的是他所鍾愛的麵容、他所感動的瞬間,在人們的內心裏引起了共鳴。
在中專學校裏,他接觸到了攝像,這使得那些能觸動他的、令他感奮的事物變得活動起來,形成了一個連貫的生命體,一個完整的創造過程。他開始拍故事,拍流動著的、鮮活的日子,為此投注了全身心的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