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那個黑社會的男人,她用了一生的時間(3 / 3)

大約半年後我接到真理子的電話,她的聲音在電話裏顯得很興奮。她說川島已經搬回去住了,最近家裏又做了大規模的裝修,現在丈夫外出旅遊,希望我有空到他們的新家來坐坐。

我為她苦難命運的終結輕舒一口氣。新家裝修得十分氣派,川島的高爾夫用具、台球桌、建築設計用的大型電腦散置在各個房間裏,給新家增添了不少生氣。真理子的房間裏,卻依然有竹席、小巧的電扇和一束鮮亮的插花。

真理子顯得容光煥發,她接過我帶來的一隻真空包裝的北京烤鴨,高興得就像個孩子。她詳細詢問了我烤鴨的吃法,說川島今晚就會回來,他見了一定會很高興。

我恭喜她有了新的家,真理子卻慢慢地收起笑容,坐到靠窗的一隅:“這個家30年前就有的……”

我陪著她坐下來,真理子凝視著我,仿佛要從我的眼睛裏讀出些什麼,又仿佛有許多話要傾訴。終於,她站起身,將我帶到二層把角的那扇門前。

我緊張地看著真理子,仿佛她要打開的不是一扇門,而是盛滿災難的潘多拉的盒子。我甚至想要阻止她,因為我知道這扇門裏,一定有一段深重的痛苦。

真理子顯得很鎮定,看得出,她已經下了最大的決心。

房門終於打開了,卻完全是一個溫馨的世界。孩子美麗的小床,畫著各種小動物的窗紗,地上攤開的各種各樣的玩具……一股溫情湧到心裏,好像一個活潑的孩子馬上就會從門口闖進來,我甚至感到了他的快跑撞疼了我的胳膊,我下意識地抬起手臂。

這種感覺十分逼真,因為連小床上的被子都是攤開著的。

“這個家30年前就有的……”真理子的聲音好像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

“……那一天對我來說是世界末日。可我當時為什麼就沒有一點預感呢?我正在院子裏晾衣服,兩歲的兒子在這棵樹下麵騎著小車,郵差送掛號信來了,我跑過去簽字。‘川島真理子’幾個字還沒有寫完,就傳來了一個最可怕的聲音……我不敢回過頭去,好像已經預感到了那會是什麼……我看見川島撲倒在他的汽車後麵,兒子的小車翻倒在這棵樹底下……”

我伸手扶住艱難地站在那裏的真理子,她擺擺手,鎮定了很久。

“上次來時我就注意到你很留意這個房間。28年來,這個房間一直保持著孩子走時候的樣子,我每天進來打掃一次,和兒子在的時候一樣。

“這二十多年裏,川島一次也沒有進來過。雖然他什麼也沒說過,但我知道他怨恨我沒有照顧好孩子,更怨恨他自己。他消失了大半年,回來的時候斷了一個手指。他是用這種方法在懲罰自己,這之前他與黑社會沒有任何幹係……這次裝修,他什麼也沒說,又讓我把這個房間原封保留了下來。”

真理子的身後,那棵櫻花樹已經變得通身翠綠,找不到一點粉色的影子,它繁茂的枝杈好像要伸進窗子裏來。

我把頭轉向真理子,發現她也在看這棵樹。

“這些年川島也很苦。他愛孩子。”

真理子沒有再講下去,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她仿佛因為傾訴出二十多年的積鬱而輕鬆了許多,而我的心卻被這長年凝結成的苦難填滿了。

川島也許就是從那時起放開嬌妻出入酒吧的吧?他把剩餘的全部精力都轉移到事業上來,依靠黑社會組織的勢力,建立起自己雄厚的產業。

這些年風風雨雨的創業中,他的心裏也是寂寞的嗎?

隻是,在這個重新找回的家裏,他會守住已經衰老的妻子嗎?

送我來到車站,真理子已經恢複了往日的神態。相比之下,我卻是抑鬱的。

在一片嘈雜聲中,真理子的目光忽然變得定定的。她並不看我,像是在自言自語,表情甚至有些嬌羞:“川島最喜歡在海裏遊泳,他這次旅行回來,一定又要曬黑了。”

她沉溺的眼神給周圍帶來的那一刻靜謐深深印在了我的腦海裏,她還在等那個她等待了半生的男人。

然而一種說不出的預感忽然籠罩在我心上。我匆匆告別了真理子,回到家立刻給琪掛去了長途。

果然,電話裏傳來琪活潑的聲音:“川島剛剛啟程,你真不知道我有多麼幸福!”

我握著聽筒的手徐徐落下,窗外,太陽的熱力已經漸漸消退,到處彌漫著梅雨將至的氣息。我想起琪說過的“曾經滄海難為水”的愛情名句,我知道那是一種刻骨銘心。但是另一個女人經曆的滄海也許更為深遠,它不美麗、不淒絕、更不醜惡,卻像潮汐一般浸潤著我的心,讓我在行將窒息的空間裏,痛不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