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美麗的地方越盛產悲劇(3 / 3)

居南緊緊擁抱了黎飛,三個人的眼圈都紅了。

因為黎飛傍晚就要轉乘新幹線赴神戶,我們隻好在機場的一間咖啡室裏坐了下來,這時候我才敢問小凡為什麼沒有同行。

“是我強行把她留在國內的,這在我們被救出來的那一刻我就決定了。小凡是今天上午才知道她回不了神戶的。”

我和居南驚訝地看著黎飛,他的笑容依舊,隻是目光裏多了些隱忍。

“地震來臨的前一天晚上,我還到樓頂的平台上練了一會兒琴。小凡下工回來以後,也到平台上來陪我。那天晚上非常冷,我們兩個卻遲遲不想回房間裏去,不知道為什麼,好像對這片燈火突然有了一種留戀。

“大震襲來的一刹那,我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等我清醒過來之後,我的第一個反應是去壁櫥裏取我的那把琴,但是大地在搖,我的腿根本無法動彈。還是小凡一把將我推倒,一下子把我拖進了床板下麵。

“我們互相鼓勵著,在漆黑的床板下麵壓了整整一天。等到被救出來時我才發現小凡的手臂受了傷。她始終沒落一滴眼淚,直到我們在一所中學的體育館裏避難時提到那把意大利小提琴,她才把臉埋在手裏哭了。

“我們雖然都很虛弱,但還是互相攙扶著在殘破的廢墟上走了很長一段路。一路看下來,我知道我們的神戶完了。它要重整旗鼓,至少需要二三年的時間。我們的家倒坍了一半,幸運的是我們從廢墟中扒出了放護照的鐵盒子,才決定回國休整一段時間。那個時候我就決定把小凡留在北京。

“小凡自從嫁給我,那麼自然地就把我的理想當做她自己的追求,隨著我漂泊、吃苦,沒有享受過一天安定、舒適的生活。而現在什麼都沒有了,一切又要重新開始,我不能讓她為了我從零開始再來一次。我的學業還有一年,這一年無論多麼艱苦我都能應付過來,一年之後我就準備回國發展了,這本來也是我們兩個人的打算。

“這樣想定了,我去入管局辦簽證的時候,沒有給小凡辦理返回日本時必需的‘再入國’手續。並且以小凡受傷需要休養為理由,說服她比我晚兩個星期返回日本。小凡非常信任我,護照拿回來她看也沒看。

“回到北京後,小凡的情緒終於調整過來,但身體一直十分虛弱。最近她強打起精神,一邊愉快地收拾著行李,一邊說著‘從頭開始’等等鼓勵我的話。從那以後,她變得非常沉靜。我幾次想把真相告訴她,但她的沉靜反而使我內心慌亂起來,愈發無從開口。

“今天上午她到機場來送我,看得出她自己也做好了兩個星期後在一片廢墟上從頭再來的思想準備。而我卻一直不敢直視她,想到今天無論如何都要向小凡吐露的一切,本來還很瀟灑的心情竟然痛苦得像刀割一般。”

黎飛點上一支煙,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抽煙。他的手抖得很厲害。

“入關之前,我終於鼓起勇氣將小凡不可能再回神戶的事實告訴了她,雖然我一直在竭力申明這其中的利害,以及不願意連累她一起吃苦的種種理由,小凡卻隻是驚愕地大睜著眼睛。這中間幾乎有兩分鍾以上的空白,一切都靜止了……直到她滿臉哀怨地將胸前的‘護身符’摘下來放在我手裏——那是小凡的祖母送給她的,過去一刻也沒有離開過她。我緊緊地握著它,開始一邊向後退著一邊擺著手。直到入關後,我們隔著一二十米的距離,我還是能看清她臉上一行一行滾落下來的淚水。

“我們是一同經曆過磨難的人,所以不需要兩個人再同時麵對這一切。她一定會怨我,但我不後悔我的選擇。”

聽完黎飛的話,我的眼淚不聽話地落了下來,我甚至想找個地方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場,為了這兩個人的別離,為了苦難中的神戶。

但我還是迅速擦幹了眼淚,把收拾好的一些生活急用品交給黎飛,和居南一起送他到跨進新幹線的車門。

我知道神戶不僅是一個給人活力的地方,也是一個催人奮起的地方,因為它自身也需要重新崛起。

1996年5月,黎飛學成回國。第二年7月,在一個火一樣熱的日子裏,我收到黎飛從北京寄來的請柬,背麵有他的一行小字:“謝謝你們給我的靈感,我用它給我的個人音樂會命了名。”下麵是他和小凡的簽名。

我將他的請柬翻過來,上麵赫然寫著——“夢神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