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美麗的地方越盛產悲劇
●夢神戶
我們新婚旅行的最後一站選擇了神戶。
對於這個陌生的城市我不再抱太多的希望。這幾天我們在另外兩個古老的城市裏走過了一係列大大小小的寺廟,在無暇顧及各個文化背景的情形下,一切都顯得雷同而枯燥。我們對這次旅行所到城市的茫然不知,感覺上就像當年初到日本時的手足無措一樣。我和居南在地圖上搜索到的每一個觀光點和飯店上圈畫的時候,竟令人聯想起翻找打工指南時圈找工作的情景。
“神戶也許會讓你輕鬆起來。”我那新婚的夫君說,眼睛裏綻出一層溫暖的笑意。
輕鬆恬適一直是我喜歡並且已經習慣了的心境,到日本之後卻在緊張和繁忙中支離破碎了。我一直期望重溫這種感受,尤其在我幸福生活的開始。然而旅途帶給我們的、仿佛已經彌漫了整個日本的疲憊感不由得令我沮喪。
夜色漸漸襲來的時候,我們從京都抵達神戶。站台上,不等我們四下環顧,黎飛已經撥開人群,三步並作兩步跳到我們麵前。
黎飛是我在北京時的鄰居,他住在我的樓上,以至於我的許多回憶裏都伴有他的琴聲。在我們結束了奈良和京都的旅行之後,黎飛力邀我們到他的神戶來。電話裏他特意把那片土地稱為“我的神戶”。
黎飛還是那麼神采飛揚。他握過我的手,又搭住居南的肩,這兩個人在北京時就是相見恨晚的莫逆。時隔兩年,和黎飛又在異國他鄉作起了鄰居,不同的是,這次隔著的是一個城市。
三個人說笑著向著夜色最深的地方走去。
黎飛的妻子小凡正在家裏等我們,幾年沒見,她似乎消瘦了很多。他們的家非常小,四個人在裏麵,已經緊得快轉不過身來。黎飛得意地推開房間的一個側門,真是別有洞天,那裏竟然有一個通向樓頂平台的旋梯。
“房間再小也沒關係,隻要有這個平台,那是黎飛練琴的地方。那兒視野又開闊,又不至於吵了鄰居。”小凡一邊說著,一邊凝視著掛在牆上的一把小提琴。看得出,她對目前的生活非常滿足。
不可思議,如果不是這把琴,小凡也許還是貴州民航的一名空中小姐。她在一次從北京飛往貴州的旅途上,幫助一位拎著琴盒的乘客安頓好了行李。那一次黎飛隨樂團赴桂林演出,他對小凡幾乎是一見鍾情。雖然航空公司沒有明文規定,但空中小姐大都不會輕易把自己的電話號碼告訴乘客。可鬼使神差地,小凡就是把電話留給了那個始終抱著琴盒,又始終在想辦法和她搭訕的黎飛。在桂林,她去聽了黎飛的兩次音樂會,很久以後她還說,不知道究竟是迷上了黎飛還是迷上了小提琴。
她從桂林曆盡千辛到了北京,而那時的黎飛又在打點行裝準備赴日本深造,小凡又義無反顧地追隨到神戶。仿佛哪裏有黎飛的琴聲,哪裏就有小凡的存在一樣,這對夫妻的愛情一直是朋友之間最膾炙人口的話題。
“小凡不讓我打工,唯恐洗碗、清掃這些活兒毀了這雙手。所以做飯這些家務都由我包了,今天給你們做一桌新婚慶祝宴。”看著黎飛嫻熟地切著菜,我幾乎不認識我的老鄰居了。
黎飛就讀的大阪音樂學院是私立大學,每年要交100萬日元左右的學費。
“都是靠小凡打工掙出來的。神戶不比東京,這裏工作少,工資低。我的手保住了,她的手都快沒法看了……”
聽見黎飛的聲音有些低沉,小凡忙跳起來,給了黎飛的後背一個拳頭,“這不是越來越有力量了嗎?”
她又把臉轉向我和居南,“累是累一點兒,回來隻要聽他拉上一段琴就什麼都消解了。”小凡比過去清瘦多了,眼睛卻顯得更亮,她把那雙讓黎飛歉疚的手藏在耳朵後麵裝作去攏她的頭發。
這個動作給了我深深的觸動,我感動地和小凡會心一笑。
“給你們看一件寶物吧。”吃過飯,黎飛從壁櫥裏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個半舊的琴盒。
“這是動用了我們一半的積蓄,在這裏最好的琴行買的一把有年頭的意大利小提琴。明天我用它給你們送行。”
我剛剛知道黎飛每個星期天在神戶的街頭拉琴,“這樣既練了琴,又打了工。你們也許不了解神戶,它和歐洲一樣浪漫,我甚至一踏進這裏就覺得街上隻少了我的琴聲。”
我和居南麵麵相覷,這還是我們的老朋友嗎?黎飛雖然開朗,卻很愛麵子,能讓他做出這種舉動的地方一定不同凡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