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河裏沒有“諾亞方舟”(1 / 3)

冰河裏沒有“諾亞方舟”

●你有一雙懂畫的眼睛

90年代中期,整個日本陷入了就職的冰河期。

許多麵臨畢業的日本大學生,剛剛試著向外探了一下頭,便又躲回校園裏,好像外麵的世界真的已經冰封雪凍一般。他們繼續拿著父母支給的學費和零花錢,或者留級,或者接著去讀研究生,甚至預備一直讀到博士預備生。一邊等待著景氣的回複,一邊安逸地享受著愉快的校園生活。

留學生自然不會有這份奢侈,求學生涯一結束,惟一的選擇就是到社會上去求生存。不要說與所學專業相吻合,隻謀求一份相對穩定的職業就很不容易。

1997年底,我正麵臨著畢業求職的關鍵時期,無論校園外麵多麼嚴酷,我都注定了要一腳踏進冰天雪地之中。

葉民民的電話正是這個時候打進來的。

“翔淺,你一定要救我一個急!我認識的一個日本人新開了一家廣告公司,他們想把業務擴展到中國去,有一盤公司的宣傳帶需要中文配音。我一直跟他說我是北京人,他們堅持讓我去配,這下可露餡了。”

民民是我日語學校時的同學,一個聰明活潑的雲南人。她的普通話很標準,但每句話結束時,都帶著濃重的鼻音。

“我跟他們說,配音要專業的,我給你們找一個在NHK電視台教過中文的,他們都高興壞了。怎麼樣,幫個忙吧!10分鍾左右的工作量,一萬日元的報酬,還劃得來吧?”

我一邊苦笑著責備她的話不著邊際,一邊漫應了下來。畢業論文已經提交,我正有一段時間的空閑,求職活動趕在焦頭爛額的時候,正好可以換換腦筋。

民民的朋友小田原把我們迎進位於惠比壽的一間門麵不算很大的公司。一直以為是一家做中間人的空頭廣告事務所,沒想到進去之後卻別有洞天:到處懸掛著電腦設計的大幅宣傳廣告,做工之精細,畫麵之精美,好像走進了一間現代美術館裏。連光滑的地麵,也是通過計算機做成的公司形象設計。

我一時愣在那兒有一分鍾之久。這曾經是我最向往的一個工作,雖然日本的現狀和我的專業都使這樣的工作變得可遇而不可求,但是在我心裏從來也沒有放棄過憧憬。

有了興趣便急於想看到公司的宣傳稿件,從小田原手裏接過來,我才發現這項工作比想像的複雜得多。

稿件竟然是日語的,必須先把它翻譯成中文。讀起來10分鍾的東西,寫在紙上卻有兩千餘字。況且錄音的內容有很大一部分是采訪對話,不精確地翻譯出來,根本無法對口型。

小田原是公司的業務經理,聽完我的說明後,一邊擦著頭上冒出的汗,一邊手足無措地解釋說:“我們實在沒有經驗,以為照著日語說一下中文的大意就可以了。那麼隻好請王小姐把它翻譯出來,抽個時間再麻煩您來配音。”

民民也非常難堪,一副虧待了朋友的表情。的確,那點報酬來支付兩天的工作量,就顯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既然答應下來,隻有積極地去做。我用一個晚上的時間把文章翻譯好,又對照帶回來的錄像反複練習了很多次,第二天便打電話給小田原,說可以去錄音了。

因為公司還承接製作錄像等業務,所以事務所裏就設有錄音棚。我一邊看著畫麵上讓我著迷的一個個廣告看板的製作程序,一邊充滿熱情地把標準的中文嚴絲合縫地附上去。

最後一個字也融進去之後,身後遞過來一杯熱茶。

以為是民民,輕舒一口氣,一邊很自然地就接了。

小田原卻立刻站了起來,向著我身後畢恭畢敬地點了一下頭。

我回過頭來,才發現背後站著的不是民民,而是一個矮個子的中年人。民民因為有課今天根本沒來,我拍了一下念昏了的腦袋,連忙端著茶站了起來。

“這是公司總經理野村先生。”小田原的聲音是謙恭的。

“辛苦了,王小姐。”不等小田原介紹我,中年人已經微笑著開了口,並且特意把“王小姐”三個音發得十分清楚。

我笑了,一下子就知道這是一個會把握氣氛、處事幹練的人。

我把用計算機整理好的一套中、日文宣傳稿交給野村,以便作為公司的資料保存。野村一邊謝著接過來,一邊讚賞地看了我一眼。他的身高雖然是典型的日本人特征,卻有一雙很像歐洲人的深眼睛,即使在微笑的時候,也依然目光如炬。

小田原跨上一步說:“王小姐這兩天辛苦了,如果時間允許的話,總經理想請你吃頓飯。”我沒有推辭,因為在心裏,我很想更多地了解這樣的日本公司。

一頓優雅的晚餐中,野村講了他40歲辭掉一家大公司的普通職員,開始自己創業的過程。短短的8年時間,他在千葉縣的總公司,已經開始派生出11個子公司。惠比壽的這家廣告公司就是去年剛剛創辦的,今年已經開始盈利了。

野村說他自從有一次住院的時候偶爾讀到山崎豐子的《大地之子》之後,立刻喜歡上了中國。尤其中國正在飛速發展,他很想將他的業務與中國聯係起來。

從始至終我一直在靜靜地聆聽。毫無疑問,這頓晚餐的感覺是很愉快的。

告別小田原後,因為和野村同路,我們並排站在等候紅燈變化的白線上。這時候,耳邊忽然響起了野村的聲音:“如果王小姐能到敝公司幫忙,將是我們的榮幸。”

正好綠燈亮起,我裹在周圍人的腳步聲裏,懷疑剛才是不是自己的一個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