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能保證你有一個豐富的人生
●陽光燦爛的“誤區”
法 寶
我跨進“赤門”之後,再回過頭來仰望這座有著百年以上曆史的著名校門時,陽光正在它紅色的日式門樓上跳躍著。一瞬間,我再次懷疑自己是否依然置身於夢幻。
東京大學,一個神話般的存在。
那天我踩著落了滿地的銀杏葉,以一名碩士預備生的身份跑向東大學生中心報到。那是1993年10月,我來日本不到一年半的日子。
一切手續結束後,我並不急著離開校園,而是坐到東大的一潭碧水邊上,展玩著那張剛剛屬於我的學生證。
曾經翻譯過一篇日語短文,其中有這樣一句話:“在日本,無論你出身多麼貧寒,地位多麼低賤,隻要你考入那座‘赤門’,就能保證你有一個豐富的人生——這個‘聖地’就是東京大學。”
漸漸地才知道這句話並非一個極端的斷言,在日本參眾兩院的國會議員中,東京大學出身者竟占三分之一的比例,而股票公開上市的總經理中,東大出身者又占去四分之一的比例。可以說,“東大人”統據了日本的政治勢力和經濟勢力。
東大不僅誕生了中曾根康弘、佐藤榮作等政治家,也誕生了夏目漱石、芥川龍之介等文學家。日本是一個信奉神的國家,東京大學便是知識的“神”,它為崇拜知識的人們找到了一個典型的具象。東大入學的競爭率自然是最高的,每年從高中考入東大的學生名單都要在雜誌上刊登出來。如果日本人知道誰在東大讀書,準會驚喜地瞪大眼睛,或者誇張地做出搖晃著要被嚇倒了的姿勢,因為東大人本身就是“人之精英”的同義語。
有一次搭朋友的車外出,因為高速駕車違章而遭到警察的盤問時,朋友出示的不是駕駛證而是東京大學的學生證,竟然在警察們敬慕的目光下順利過關。朋友說,這張“萬能法寶”隻有一次在皇宮前違章時沒有奏效,他自我解嘲地說:“東大敵不過的大概隻有皇宮了。”
我想在世界任何其他國家裏,都不會有這樣一個特殊而又有趣的現象。
報考研究生的時候,我的目光一下子便落到了“東京大學”四個字上。這座亞洲學府的泰鬥,盛名之下一定有它雄厚的師資,嚴謹的學風,以及為常人所不知的象牙塔裏的秘密。要學就到最好的地方去學,東京大學已經成為我內心的一個巨大憧憬,同時它也激起了我“一探廬山真麵目”的好奇。
遺憾的是東京大學沒有我想學的戲劇專業,但戲劇界權威佐藤教授卻在東大的藝術學研究室裏任教。我仿佛發現了探寶的鑰匙,雖然研究美學理論並不是我的初衷,我所熱衷的戲劇表現和舞台實踐在東京學藝大學裏有專業的科目。但是我為自己樹立了一個大膽的目標:同時報考兩所大學!在東大學理論、熏陶學風,在學藝大接近舞台、加強實踐。
在一間昏暗的、四壁全是書籍的研究室裏,我接受了一直仰慕的日本戲劇權威佐藤教授將近一個半小時的麵試。這漫長的一個半小時,讓我用盡了一年半中所能記住的全部日語。所以,直到在信箱裏發現了東大的錄取通知書,我還不能相信佐藤教授真的吸收了一個除了結結巴巴的日語之外,隻有滿腔熱情的學生。
和東大的錄取通知書並駕齊驅躺在信箱裏的,還有東京學藝大學的錄取通知書!
我知道命運在青睞我的同時,也給我套上了一個沉重的枷鎖。但我畢竟有了一件法寶,一張進入“象牙塔”的通行證。
小心收起我的學生證向著東大校園的深處走,被銀杏葉鋪滿的道路,是斑駁的金黃色。
煉 獄
再見到佐藤教授的時候,他好像完全不認識我一樣。
盡管東大的碩士預備生一年招收兩次,我卻是藝術學研究室名額空缺了兩年後招收進來的學生。
研究室的人們都以新奇的目光看著我,佐藤教授不對大家做任何解釋,隻對我說了句:“介紹一下你自己。”我爽聲作了自我介紹。
沒有人對我表示特別的歡迎,我這才發現不光佐藤教授,研究室的每一個人都很少牽動他們的表情。
惟一看到一個人把一隻手舉到頸部,手掌對著我左右揮動了幾下。後來我才知道他叫張謹,也是來自中國的留學生。
旁邊座位上的人遞過一張單子,那是一張《美學藝術學基礎文獻表》。我大致掃了一下,其中包括康德的《判斷力批判》、黑格爾的《美學》、今道友信的《東洋的美學》、渡邊護的《藝術學》以及佐藤教授的《台詞的構造》、《作品的哲學》等,隻目錄就有洋洋灑灑的兩頁紙。
“請你任選兩本,下個星期我們交換一下感想。”
東大給每個外國留學生配備了一名學生輔導員,我的輔導員叫橋本,和我是一樣的26歲,眼睛裏卻閃著和佐藤教授相差無幾的威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