鴿子會把這段記憶帶進藍天(1 / 3)

鴿子會把這段記憶帶進藍天

●麵包會有的

麵包出爐前的一次“事故”

在1992年7月14日那天晚上8點左右,曾經到過東京神田車站北口一家叫做“四季房咖啡店”的人,大概都不會忘記當時在那裏發生的一次“事件”:

一個年輕的女服務員,左手托著一個碩大的托盤,上麵擺著滿滿的各種顏色的飲料——那是7個圓底大號的玻璃杯盛著的可樂、七喜、檸檬茶……她努力使自己麵帶笑容,努力將自己的腳步走成直線,並且一直將這條直線劃到她的7位客人麵前。

這7個年輕人一定是剛剛結伴旅遊回來的,在餐廳吃過飯,再找一家優雅的咖啡店喝上一杯,作為這次旅遊圓滿的終結。他們熱烈地談論著旅行中的觀感,完全沒有注意到女服務員艱難的到來。

就在她右手取下一杯飲料,探身準備擺放在客人麵前的時候,因為注意力的轉移,細細的左臂力不從心地開始抖動,臂上扛著的托盤失去了平衡。頃刻之間,6杯飲料轟然落地,其中兩個玻璃杯從二樓護欄的縫隙直接滾下一樓,幸而這個“飛來橫禍”沒有砸傷目瞪口呆的客人們。玻璃杯集體迸碎的聲音,金屬托盤清脆地擊地後還在左右彈跳的顫音,好像一聲驚雷壓倒了店裏接待、販賣和交談的聲音。

那天店裏出奇地忙,店長卻像一條身形矯健的獵犬,在人們還處在愕然狀態的最初幾秒鍾裏,已經撲到受害最嚴重的客人麵前,一邊跪在地上擦著濺在客人褲腳、旅行包上的水,一邊揚著頭不住地道著歉。

愕然站在一汪水裏的是當時24歲的我。但我的愕然與別人稍有不同,店長在我的過失上所做出的舉動,對我的視覺和感情上都是一個極大的震動。

結果,在店長真切的道歉之後,那7個大學生模樣的年輕人被告知當晚的飲料全部免費。他們興奮地把桌子擂得震天響,那聲音在我聽起來比剛才的巨響還要刺耳。

我重新站回到服務台前,接受著店員們友善的目光,店長也善意地在我的肩上拍了一下,大概都因為我是一個來日本不到一個月的外國人。

一陣撲鼻的醇香在店裏彌漫開來,我知道店裏的最後一箱麵包出爐了。

這種香氣好像一副鎮靜劑,我的心隨之安寧下來。

“麵包會有的”

據說日本泡沫經濟的時候,招工的雜誌厚得像一塊飽滿的三明治,裏麵滿是工種又好,薪水又高的誘人夾心。而我剛到日本的1992年,泡沫經濟正退潮一般地急速破滅,招工雜誌也隨之變成了一塊幹癟的餅幹,掂在手裏輕得令人心寒。

我在這樣的雜誌裏先勾出來適合我做的職業,看來看去其實隻有一項——餐廳服務員。

半個月裏,我走遍了新宿、中野、銀座等客源流動量較大的街道,挨家挨戶地到每一個餐廳裏去詢問要不要一個做臨時工的外國人,力圖以這種方式開始我自食其力的打工生涯。

跑累了,也會狠下心來選一家咖啡店喝上一杯。一邊享受著店裏的服務,一邊愈發惱恨自己竟然連這樣一家店裏的服務員都做不成。於是憤然起身,越是被拒絕,越刺激起至少要幹上這樣一份工作,並且要幹出個樣子來的決心。

居南用來安慰我的是蘇聯電影裏的一句台詞——“麵包會有的”。

正是在這種心情下被居南帶進了“四季房”。這是居南白天打工的咖啡店,本來想憑本事闖出一個樣子來給他看,沒想到還是被他領著邁出了第一步。

“四季房”是一家有二層和地下室的大型咖啡店,整扇的落地窗使陽光最大限度地灑滿了店堂裏的空間。“四季房”的主食以遠近聞名的麵包和甜點為主,因為現烤現賣,所以整個店堂裏充斥著厚厚的醇香。

居南說:“這下滿意了吧?不光有了麵包,而且天天都要和麵包打交道。”

我的打工生涯,從此便與麵包結下了不解之緣。

麵包也像新生兒一樣

我的工作時間被安排在晚上6:30到11:00之間,這是店長特地為了錯開我和居南在一起打工的時間。

等我換上一條紅色的短裙,在雪白的鑲滾邊的襯衫上係上一個紅色的領結,精神煥發地站到服務台前時,我發現一起打工的鈴木眼睛亮了一下。我的心情也隨之一亮,那種感覺好像並不是開始了謀生的打工生涯,而是得到了一個憧憬已久的角色。

我去照顧的第一組客人是一對年輕的戀人,看得出來兩個人都很拘謹,男的隻客氣地點了一杯咖啡,女的也隻說了句“一樣”。我不覺替他們寂寞起來,如果我和居南有這份餘暇,一定會讓這段時間充實起來。

一麵想著,一麵便飛快地反身取了一張點心單,雖然那些從法語、英語、德語中生吞活剝來的外來語在我腦子裏混成了一鍋粥,但我還是向兩位推薦了店裏有幾十年曆史的各色甜點。

不知是我生硬的日語引起了他們的注意,還是精美的點心引起了他們的興趣,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抬起頭來,全都露出了驚喜的神色。他們一邊指點著,一邊念著那個複雜的名字。我迅速地在紙片上記下來:“橫排第4,豎排第6”,然後回到服務台,根據標號把兩塊點心的名字正確地讀給櫃台裏麵。我看到店長和鈴木都對我笑了。

一旦穿上店服站到服務台前,就像穿上了永遠不能停下的紅舞鞋。幾天下來,腰像斷了一樣,還曾經懷疑自己得了腎炎。漸漸地連帶著手和全身各個關節都開始疼,才知道不是某一個地方的毛病。總是端著盤子的左臂,睡覺時翻身壓住它,都會把我疼醒。

篇頭那件重大事故發生的時候,正好是我幹這個工作的第十天。

那次難忘的事故,使我注意起我們的店長。

三年前,他還是東京證券交易所的一名高級職員,因為厭倦了大公司裏的人際關係等壓力,主動來應聘這家咖啡店的店長。說是店長,隻是老板雇傭了來管理這家店的代理人。可這位代理人卻能讓老板百分之百地放心,因為他絕對兢兢業業,好像老板真的把一個家交到他手裏一樣,他不僅要帶好我們這一群家庭成員,更要照顧好家裏來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