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才明白,他一定是怕自己睡著了,再睜開眼時,媽媽已經不在了。
即使對保育園心存著萬分的感激,但有一點我一定和兒子們的期望是一致的——期望有一天從那裏往家走的路,是單程的。
而在我的學業結束之前,卻不得不依賴著保育園。
三個兒子在日本的保育園同時長到一歲半的時候,不僅有了三副經得起環境變化的強健“體魄”,而且對周圍世界有了初步的感知和交流。於是,我知道期待已久的時機成熟了——帶他們回一次中國!
離開保育園的時候,阿姨曾經委婉地對我們說:回來那天如果超過5點鍾,就請先把孩子們帶回家,第二天早上再送過來吧。
保育園也有它的製度,所以雖然知道我從北京返回日本的第二天就要去上課,當晚也無法給孩子預備充分的晚餐,但還是給我們規定了5點鍾的“門限”。
計算一下時間,返程的飛機上午起飛,出關、取行李、搭乘成田快速,離保育園的“門限”還應該有一個小時的富餘。
依依惜別著告別了北京和親人們,剛剛在飛機上坐定,卻突然傳來這次航班將晚點一個小時的消息。看看手表,隻有搶時間了。
全日空也許頭一次看見這樣的情景:飛機在成田機場剛剛停穩,一輛雙胞胎的小推車已經組裝完畢,裏麵塞進兩個小家夥後,這輛小車又衝到了乘客的最前麵,後麵緊跟著懷抱著另一個孩子的母親;乘務員也許第一次見到力氣這樣大的父親,他顧不上拜托別人,兩條強健的臂膀連車帶孩子全盤端起,一步一步地下了舷梯。
還好,除了出關時的欄杆出口太窄,小推車需要繞道而行外,其他手續一切順利。飛奔著去取了行李,剛要在ABC的窗口辦理托運到家的手續,居南卻示意開往東京的特快還有5分鍾就要發車了。迅速掃一眼時刻顯示板,果然,如果這一班趕不上,就要再等上30分鍾。
事不宜遲,隻好再拎起行李。乘電梯、下台階、再轉彎,推的、抱的、拎的、拽的,一樣也不能落下。平時手無縛雞之力的我,在電動階梯上竟然雙手頂得住一輛合重七八十斤的小推車使它不至於滑下來。
幾個回合下來,電車已近在眼前。我抱著一個兒子,拎起一袋行李,率先登上列車,擋住車門。要發車的鈴聲響了,居南推著兩個孩子正要從5米遠的電梯邊奔過來,也許是聽到鈴聲過於急切,小推車猛地卡在一條路棱上,車翻了,兩個孩子滾了出來,頓時哭聲四起。恰好一個趕車的乘客從後麵跑過,手疾眼快地推起小車,居南兩臂夾起兩個孩子,在眾人的驚歎聲中跳上電車。
摔疼了的兒子不看我們,趴在椅背上哭著,用小拳頭捶打著,表現著心中的不滿,引來車上人們一陣陣善意的笑聲。掏出飛機上衝好的三瓶奶,溫度正好,再一人手裏塞上一塊小點心,此起彼伏的哭聲立刻變成了層層疊疊的笑聲,這笑聲一直持續到出租車上,持續到在薄暮中望見保育園的尖頂小樓。
交接手續完畢,我和居南站在保育園門外,彼此嘲笑著對方不堪入目的麵容,又相對輕舒一口氣。
背後正響起5點的鍾聲。
三倍的溫情
對於越來越難對付的兒子們,我和居南有兩個戰術:
一個是“饑餓戰術”。
兩個人喂三個人吃飯,總有一個中間溜號的,瞅準了一勺飯的間隙,拔腿就離開座位,三步兩步爬上了電視。
“萬歲!萬歲!”他站在電視機上,舉著雙手大聲炫耀的時候,另外兩個早已經看得“心不在飯”了。
居南隻好扔下手中的飯碗,去把電視機上的那一個逮回來。我也是身經百戰的人了,立刻默契地放下飯碗,兩手按住正想趁機逃脫的那兩個搗蛋鬼。
於是狠心想出一個辦法,保育園有標準的喂飯時間,我們就把這時間往後錯上半小時,直到他們有的皺著眉頭哼哼唧唧,有的伸著小手喊媽媽,有的拚命晃動廚房門口特地擋上的半截擋板。看準時間一到,立刻開飯,飯還沒端上來,三個小家夥已經各就各位坐在小椅子上,遠遠的就用嘴找著勺,直到吃盡最後一口。
另一個是“疲勞戰術”。
為了防止屢拍不睡和半夜哭鬧,我們越是到了睡覺時間越是拚命陪他們玩,投球、追打、捉迷藏,讓孩子們的神經興奮到極點。
看看已超過在保育園睡覺時間的一個鍾點,人也呈現疲憊之色,知道時機成熟。“啪”地熄滅了燈,攬在懷裏,隻需輕輕幾下,兒子們就會酣然入夢,而且能踏踏實實地一覺睡到天明。
其實,漸漸長大的兒子並不需要我們使用這些“戰術”,除了天生的頑皮,天性的善良與溫和讓他們最大程度地體恤著父母的辛苦。
保育園的作息使他們形成了清晨6點就起床的習慣,這對我們卻是一件很困難的事。偶然5點半鍾睜開眼,發現早安和午安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醒了,兩個人一聲不吭,光著小脊梁並排坐在我們旁邊,看到我們睜開眼,立刻咧開嘴笑了。雖然是夏天,但畢竟有些涼意,於是我和居南一人攬過一個,繼續哄拍著,兩個孩子都拚命閉著眼,一副要努力配合我們入睡的姿態。
經常有人問我:你抱起一個孩子的時候,另外兩個會不會嫉妒?會不會哭?我說不會,他們有更獨特、更溫馨的方式。
我去臥室裏找衣服,身後靜悄悄地跟進一個孩子,當我發現他的時候,他正投給我一個神秘的微笑,然後反過身去,靜靜地把推拉門合上。他做這些事的時候,真不像一個不到兩歲的孩子。我饒有興趣地看著他,看他坐到床上,伸手遞給我一大疊識字卡。我舉起一張說:“太陽”,他也壓低聲音說“太陽”,我立刻明白了他小小的陰謀:獨占媽媽兩分鍾!
後來他又小聲念了“月亮”、“星星”、“田野”,我看著他那故作神秘的、稚氣的臉,真想親親他,給他的“陰謀”多添上一點光彩,但我忍住了,真的隻有兩分鍾的時間,我就把他帶回到了另外兩個孩子中間。
有了三個孩子,我一直在避免偏頗,避免選擇。
麵對隻相隔一分鍾出生的三兄弟,再小的偏心和選擇我也會盡量避免,因為他們都是我親愛的孩子,是血脈相連得最親密的兄弟,也因為他們的名字是早安、午安和晚安,就像我無法選擇早、中、晚哪個時間要他們平安一樣,我想要的是日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