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的門打開。丹陽走出來。幾乎是同時,對麵電梯的門也打開。丹陽又一次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看見了什麼?從對麵電梯裏走出來的那個人,竟然是她剛剛離開的那個被她羞辱過的男人。
丹陽驚愕地站在那裏。她不知道在看見那個年輕人的時候她該怎麼做。酒店的走廊裏靜極了。靜得甚至聽不到腳步聲。走廊上鋪著厚厚的地毯。
她就那樣站在那裏。站在走廊的地毯上。然後她的眼前一片迷茫。她不知道那個男人是怎樣朝她跑過來,也不知道她是怎樣又一次被他緊緊裹在懷中。
他們就那樣擁抱著,親吻著。
走廊裏空無一人。隻有電梯的白色指示燈叮呤叮呤地響著……
後來丹陽急不可耐地拉著年輕人的手,把他帶到了她的那個房間。
她的房間幽暗而溫暖。空氣中環繞著丹陽身上的那種誘人的清香。
年輕人伸手去摸丹陽的乳房。然後他就去吸吮它們。他說這才是我真正想要的女人。就像母親。他說很多年來我一直在尋找,直到那一刻你出現在“紅帆”……
一夜的激情令丹陽瘋狂。
這是一段瘋狂的變態的情事,在與那個年輕男人做愛的時候,她是那麼迷戀他……
丹陽不記得那個年輕人是什麼時候離開的。總之他走了,從此再沒有消息。是不會有消息的。丹陽知道,就像天空中突然散去的一片雲。愛又如何?這是丹陽永恒的感慨。
到了第二天清晨,丹陽還是沒有能趕上回家的飛機……
現實如同一道美麗的屏障
李列不知道丹陽的眼神是什麼意思。
李列請丹陽吃飯很謹慎。那是他的職位所決定的。他畢竟是公司的總裁,盡管這是他自己的公司,他可以隨心所欲。但是他有幾百名每天要看著他、以他為楷模的員工。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這無論對國有企業還是私營企業都是一個真理。所以為了請丹陽吃飯,李列特意安排了公司的辦公室主任以及策劃部的部門經理一道參加。丹陽和他們有過愉快的合作。公司剛剛竣工的未來大廈就是由丹陽設計公司承攬設計的。那是一個經典,足以令李列的公司驕傲很多年。所以他欽佩丹陽。作為一個女性能做到今天的這個分上,他認為是非常了不起的。隻是他自己和丹陽並不熟悉,平時和丹陽打交道的都是部門的主管人員,所以在他們全都酒酣耳熱的時候,他不知道丹陽的眼神中究竟蘊含了什麼。
李列所以猶豫。不知道該怎樣和一個成功的女人相處。在豐盛的晚宴結束之後,他不知道是不是可以請丹陽做點什麼。去喝咖啡?或者酒吧?這對他來說是一個難題,因為他實在猜不懂丹陽目光中的意味。於是他很惶惑。他覺得此生還從未如此惶惑過。丹陽是一個很美的女人。她的美在於她不僅在事業中閃亮而且依然十足的女人味道,這在這一類女人中是很難見到的。她們總是咄咄逼人,你還沒有和她們怎樣,她們先就將你拒於千裏萬裏之外了,李列當然知道這樣的女人並不可愛。但丹陽和她們不同。
於是李列在晚宴的最後時刻心不在焉。後來他莫名其妙地說起了他的家事,甚至忘記了還有他的部下在場。他說他看準了機會在國內後就毅然從國外回來。甚至放棄了馬上就要到手的身份。妻子兒女依然留在美國。但是他已經好幾年沒有回去看他們了。誰都知道好幾年沒有和法定可以睡覺的女人在一起意味了什麼,特別是對李列這樣的富有的男人來說。李列說到這些傷心事時,便難免唏噓。但是他還是很快調整了自己,說,不說這些,喝酒喝酒。
大概就是因為李列的故事過於傷感,丹陽便也出於禮貌地頻頻和他幹杯。他們便是這樣酒酣耳熱的。那是心情使然。酒喝到這樣的一種忘我狀態,便是誰也阻擋不住了,盡管李總的秘書一直在不停地提醒他少喝一些,並很多次提出來要代李列喝酒,但都被李列拒絕了。他說是因為和丹陽喝酒。他還說他是敬重丹陽的,他要為他的這敬重幹杯。
丹陽的臉也慢慢紅了起來。紅暈使她原先的蒼白生動了起來,內心的狂亂也慢慢掩蓋不住了。酒逢知己千杯少的那種感覺。一種今朝有酒今朝醉的衝動。近乎變態的。後來有一刻她的眼睛甚至濕潤了,是因為想起了異國他鄉的一段悲傷的往事。但是她沒有對李列說起那些。因為她覺得在一頓飯中,有李列一個人的痛苦就足夠了,一頓飯是承載不下兩個人的痛苦的,何況,她的故事又不是一、兩句能說清楚的。隻是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罷了。就為了這種感覺丹陽讓自己也被烈酒弄得神魂顛倒。她最後隻是說,沒有悲傷,也就不會有她的現在。
在感覺的搖搖晃晃中,他們都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麼,怎麼做。其實在這樣的時刻他們已經非常默契,而且他們也都知道對方對自己是有著吸引力的。對此他們都心照不宣。也知道在他們中間是不會有任何障礙的。李列的跨國婚姻早已名存實亡,而且離婚對李列來說是早晚的事情,他隻是還沒有找到一個能讓他真正動心真正傾慕的女人。而這一刻這個女人就在他的眼前,他當然不想錯過這個機會。他想他一定要把握住這個機會,就像把握那些稍縱即逝的商機。
丹陽的酒喝多了便開始沉默。沉默中的丹陽顯得更美,李列自然就更是對她憐愛有加。他們後來就有點矜持地坐在那裏,相對,而又相對無言。幸虧有李列善解人意的辦公室主任站出來收拾殘局,這可能就是辦公室主任最重要的任務和職責。他立刻去買單。回來後就把這家五星級酒店的客房鑰匙交給了李列。然後低聲在李列的耳邊說,今晚喝得多了,就住在這裏吧,我的房間就在隔壁,有什麼事您可以隨時叫我。我們會安排送丹陽回家的。
李列看著他的這個辦公室主任。然後在心裏暗自感歎他用人得當。他沒有掙紮,因為他明白了辦公室主任的用心良苦。也許那真的就是他的願望?
然後辦公室主任提出來送丹陽回家。
丹陽說不用,真的,我自己能開車。
可是這麼晚了……
再然後丹陽就站了起來。但是她立刻覺得天旋地轉。她想吐。並且想哭。她是被李列扶著走出餐廳的。她覺得很不好意思。她說,真的。我自己能行。
接下來辦公室主任就瓜熟蒂落、水到渠成地把他的飯店房間的鑰匙給了丹陽。說,到我房間去休息。今晚就別回去了。我們都在這裏,您有什麼不舒服,我們也好照應。
丹陽未置可否。像所有喝多了酒的那種人。她甚至連說話都覺得困難,更不要說思維了。她是被那些男人糊裏糊塗地帶上電梯的。她之所以沒有掙紮,是因為她連掙紮的氣力也沒有了,她任他們把她帶到任何地方。但有一點丹陽是清醒的,那就是她相信李列是一個好人,而且在冥冥中她好像也在渴望著未來的某個時刻。
電梯一啟動丹陽就惡心得要吐。她難受極了,緊緊抓著李列的手,她覺得她隨時都會吐出來。但是她一直忍著,堅持著。她不想在這些陌生的男人麵前失態。一走進了自己的房間,丹陽就衝進了衛生間。她開始嘔心嘔肺地吐了起來,那種難受的滋味讓她覺得還不如死。她一邊嘔吐一邊流著眼淚。她想起此生所有的痛苦和艱辛。到了今天她那麼成功那麼富有,而成功和富有對此時此刻的她來說又有什麼意義呢?她不是依然孤獨嗎?而在她這麼難受的時候,又有誰能照顧她,與她相伴呢?
幸好在這一刻李列和那個善解人意的辦公室主任就在她身邊,讓她感受到人間的美好。他們在她的身後扶著她。遞給她水漱口。又攙扶她躺到床上。直到她平靜了下來。
丹陽在這樣的時候不知該怎樣感謝李列。她隻能說,我好多了,你們走吧。然後她便昏昏欲睡。甚至連繼續說話的氣力也沒有,她好像也隻能保持剛才躺到床上時的那種姿勢,她太難受了,一種末日一般的感覺。但是她還是隱隱約約聽到了那個辦公室主任在低聲對李列說,我再去訂一個房間。您現在要回房間嗎?李列說,你先去吧,我再呆一會兒,不知道她會怎樣……
丹陽想說不。但是她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她的思維和舌頭好像都已經僵死了,喪失了功能。接下來的事情她就不太知道了。不知道李列是不是始終守在她身邊。她一直迷迷糊糊。直到電話鈴響起。很微弱很遙遠的鈴聲。但還是有人立刻抓起了電話。電話中好像是在詢問丹陽的情況。一個男人回答說,她好像睡著了,很安靜。電話中的那個人好像又問要不要他來照顧丹陽,這個男人立刻說,你睡覺吧。她不會有什麼事的。一會兒我也就回去了。對方的那個人好像還說了他房間的號碼……
丹陽奮力睜開眼睛,她看見在她身邊說話的那個男人,就是李列。
就這樣,在酒酣耳熱之後,丹陽和李列便被安排在了這樣一種天經地義的情景中。酒醉的丹陽需要照顧,這是李列這樣的男人義不容辭的責任。就應該這樣的。沒有別的選擇。後來丹陽醒了。不知道已經過了多久。她睜開眼睛就看見了坐在對麵沙發上的李列。而李列始終在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
當丹陽醒來,李列反而緊張。他站了起來,問丹陽是不是好些了,然後就開始猶猶豫豫地朝門口走。他說,太晚了。我怕你會不舒服。我該走了。你沒事吧?
……直到李列的手觸到房門的把手,丹陽才說,想聽我的故事嗎?那些傷痛的,而且最終都是不了了之。
李列停了下來。就站在那裏。在門口。在門口的暗影中。然後是丹陽的聲音,她講了丹尼爾和酒吧街上的那個年輕人。她最後問李列,你覺得愛應該有所謂的結果嗎?
而此時此刻的李列早已經衝動。他覺得丹陽所描述的那些她和男人做愛的細節,簡直就是一種挑逗,或者教唆。他覺得這應當是丹陽向他發出的求偶的信息。那種充滿了欲望的氣味。
李列回來。
作為男人他不得不回來。
但是他還是沒有像一般的男人那樣直接撲向躺在床上的丹陽,他隻是走近她,很近,他甚至聞到了丹陽身上正在蒸發著的酒精的氣味,那同樣醉人的,讓人想入非非的。然後他說,如果我們結婚呢?強強結合。那將是一種雙贏。我們會是房地產行業中最強大的。
結婚有什麼意義嗎?丹陽問。就為了最強大的?然後又能怎樣?
我是說,我有能力支付那筆昂貴的離婚費用,所以離婚對我來說不是問題。
丹陽說,可是丹尼爾想離婚是為了他和我做愛時的那種快樂的感覺。
而你更是一個優秀的女人,難道這一點就不重要嗎?丹尼爾葬送了你最喜歡的藝術,而我將給你發展事業的最大空間。
沒有你,我就已經擁有了這個空間。
但是你孤獨。
所以你就安排了這個晚宴?
是因為有人猜透了我,並迎合我。
那些辦公室主任們?可是你覺得我會和你做愛嗎?丹陽看著李列。
我覺得我們應該沒有障礙。何況我們都很寂寞,還有我們對對方都沒有要求。
但我是有要求的,我要求你去洗澡。
這不算要求。
就是說你打算留下來了?你沒有想過這對你來說將是一個決定嗎?因為你不是和妓女上床。我們之間的事情就複雜多了。要知道我們都不是等閑之輩。我們都有資產。我們能為我們的日後負責嗎?尤其是你。畢竟你還是有家室的男人,不管這是個怎樣的家。但經濟的龐大背景依然支撐著你所謂的名存實亡的婚姻,這是非常可怕的。現在我去洗澡。等著你做出最後的選擇。你是個理智的男人。我們在做這樣的事情之前,隻有衝動是不行的。衝動會帶來後患無窮。我想這你是知道的。用經濟的規律來討論性愛,不可悲嗎?純真年代真的已經離我們太遠了。
丹陽走進衛生間。她鎖上了衛生間的門。她出來的時候,用浴巾裹緊了自己。
麵對丹陽,李列立刻脫光了自己。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總之他在丹陽的麵前已經一絲不掛。
這就是你的決定?你真的想好了嗎?在我們之間,優先考慮的將永遠是經濟的利益,這一點你同意嗎?知道嗎,你是最好的那種男模特。你有可以稱作是完美的男性的身體。我知道什麼是完美。過去我看過的男人的身體太多了。我畫他們,並觀察他們。然後是厭惡和麻木……
接下來的景象就像是所有的景象。隻是在大千世界中,組合起這景象的男人和女人不同罷了。無所謂好也無所謂不好。做就是了。相互親吻。在陌生的身體上相互摸索並探求。他們都很投入。就做愛本身來說是無懈可擊的。甚至是完美的。還能要求什麼呢?這已經是生命的極致。
當一切完結。李列從丹陽的身上下來。他很疲憊。男人都是這樣。然後他很快就睡著了。但是他立刻又被吵醒了。不是因為丹陽。那時候丹陽正在衛生間裏清洗著自己。李列的手機突然響起來。他在疲憊中看到了手機上顯示的電話號碼。是妻子。從美國打來。
李列忘了關掉手機。其實他不是忘了關機。他的手機之所以永遠開著,其實就是怕遠在洛杉磯的妻子找不到他。在某種意義上這手機就是為他妻子而存在的。盡管如他所說,他們已經有很多年沒在一起了,但是時間並不能說明什麼。他和他生活在美國的妻子就像被一條無形的紐帶捆綁著,像親人或是像最好的朋友那樣,最終誰也離不開誰。
在和妻子的通話中,他們首先討論的是該怎樣給在美國讀大學的兒子付昂貴的學費。接下來就是妻子向他谘詢,應該購買哪一家公司的股票……
丹陽從衛生間出來的時候剛好聽到了他們談話的最後部分,對方好像在問李列現在在哪兒?這麼晚了,為什麼家裏的電話沒有人接?李列隻好說他正在外地了。為了公司的一個什麼新的項目。於是對方又追問是什麼項目。李列隻好煞有介事地說了一通,這讓丹陽的感覺很不好。因為她想起無論是丹尼爾還是蘇珊對這類問題都是十分坦誠的,甚至過於坦誠,沒有隱秘。她不知道在麵對這類的事情時,是迎上去麵對一切?還是躲躲閃閃,回避現實?
在外地某個地方的李列放下電話。
丹陽看著他,一個善意的謊言?
可是我幹嗎要傷害她呢?她是無辜的。而且那麼遠。
丹陽說,我本來是要回到床上睡在你身邊的,但是這個電話阻擋了我。
過來,電話不是問題。那是難以回避的,我們必須麵對現實。
現實就是屏障。電話提醒了我。
會影響你現在回到我身邊嗎?離婚真的沒有問題。
但你們將仍然是好朋友。最好的朋友。我能感覺出來。所以不。我不想我的生活中有太多的問題。那樣會太累。
你是說我們不能繼續下去?
一夜風流有什麼不好?丹陽說,你完全可以換一種思維來看待我們之間的關係。你的過去和你的家人就像是一道巨大的屏障,阻隔著我們,太複雜了。我不願意把自己攪進你的那麼複雜的人物關係中,我知道那是種有著千絲萬縷的,深入骨髓的關係。太深厚了,那是我難以超越的。所以我不願陷得太深。我要做的事情還很多。
可是你究竟怕什麼?你為什麼總是不敢麵對現實?如果你努力,你就能擁有一切。這和我們做生意是一樣的。你不是喜歡接受人生的挑戰嗎?
但是這樣的挑戰沒意義。所以這就是我們之間的關係。我喜歡這種有點像妓女和嫖客的關係,事後誰也無需對誰負責,沒有負擔。你難道沒有看出我甚至都沒有耐心去聽你說你即將離異的那些家人嗎?我們顯然已經過了那種為了愛可以付出一切的年齡,所以我想我該走了。就是這樣,我害怕現實。因為現實就像是一道美麗的屏障,阻隔了我們。不過這樣的夜晚很好。謝謝你和你的辦公室為我們安排的這一切。都是真實的。包括我們做愛。就當是一場夢。當然就做愛本身來說你是最好的。這就足夠了。你說呢?可是天就要亮了……
丹陽開始穿衣服。她說無論多晚,她也要回家。
於是李列也穿衣服,他說想不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僅僅是因為一個電話。
丹陽說不僅僅是為了一個電話,這是你我的現實。現實就是這樣隻能以不了了之收場。所以我一直在問著自己,愛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