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還像昔日一樣奔流不息(3 / 3)

後來女人聽說了避孕套的事,她很生氣,問男人,難道美國沒有避孕套?

當然有。甚至更好。但是誰會給我避孕套?我妻子嗎?她要的就是這個能在美國出生的孩子,也是我此去的最重要目的。這樣她就不僅能留在美國,也能纏住我了,你說到底什麼重要?

女人沉默。其實她原本想說,那麼就不能不……

但是她很快還是停了下來。不再說。因為她知道不能不。他們怎麼能不上床?

男人在越洋電話中總是對妻子發火。好像妻子真的有了什麼過錯。他莫名其妙地生氣。扔掉妻子的電話。要不就是說一些讓妻子難過的話,在電話中和她爭吵。他知道這是他不好。但是沒有辦法,他就是心情不好。而且馬上就要走了,他卻還沒有對海濱的女人說。他不知道該怎樣對她說。他也不知道那個女人還會不會一如既往地愛他,等著他。

後來妻子也很憤怒,問他到底是怎麼了?她說美國是天下人都夢想要來的地方,你不是也很喜歡美國嗎?可是你為什麼總是不高興,而且辦事也是拖拖拉拉的。到底發生了什麼?是不是你那邊又有了女人?你不能這樣對待我。如果想找男人,我身邊比你強的男人多的是,喜歡我的也不計其數。如果我願意,每個晚上都會有人陪著我,生個孩子也是輕而易舉,美國的法律才不管孩子是不是丈夫的,我隻是念及我們十幾年的婚姻……

男人通常就是在這樣的時刻掛斷電話,讓對麵的女人大哭。

但是飛機票還是從美國特快專遞寄來。

男人覺得他簡直是被妻子拖著在往美國走。他被那個愚蠢的想懷孕的念頭折磨著,困擾著,而他又確實想到美國更深入地生活一段時間,因為在他的觀念中,美國確實是當今世界上最特殊的國家。特別是幾年前的那一次訪問,美國給他留下了十分美好的印象,所以他不願錯過這個能夠再度接近美國的機會,而且他的語言也沒有問題。當然如果可能,未來他也可以想方設法把自己心愛的女人也接到美國。當然這是他的一相情願,因為他並不知道女人是不是也像他和他妻子那樣,為了美國夢寧願離鄉背井。

護照到手,簽證通過,機票也不能再更改了。一切進展得如此之快,而且這麼順利,這也是男人所沒有想到的。以至於男人飛赴美國的時間,竟然就是女人從那個海濱城市返回的時間。在同一天,同一個時刻,同一個機場,他們將失之交臂。多麼可怕。就是說,當女人滿懷激情回來的時候,他就已經飛離祖國的領空了。怎樣的陰差陽錯,又是怎樣的殘酷無情。

海邊的女人每天都會打來電話,但是男人總是欲言又止,不知道該怎樣對女人說。男人想來想去,覺得還是不能在電話中對女人說。他知道對女人來說,這不啻是個壞消息。他不能在他不在女人身邊的時候,讓女人獨自絕望,他認為那是不道德的,何況他又是那麼愛女人。就如同是,他要和妻子離婚,也要當麵向妻子說清楚那樣,他不是個不負責任的男人,他想他應該當麵和女人道別。

後來男人就果斷登上飛往女人住地的航班。他想今天飛過去,明天返回,和女人在一起二十四個小時,足夠向她說明一切的了,他必須抓緊臨行前的每分每秒。

他選擇了下午的航班,因為他知道女人白天在開會。他不可能到會場去找她,因為會上也有很多他的熟人。飛機落地後他就住進了一家涉外的五星級酒店。他這樣做隻是為了能相對安全地和女人見麵,因為他們畢竟是在偷偷相愛,是婚外情。他不在乎五星級酒店的房間是否昂貴,因為人們在即將出國的時候,通常是不會把錢當錢的。因為比起能走出國門,錢確實已經無足輕重。

男人住進酒店時已是黃昏。窗外是海,所以海上的黃昏就顯得更加美麗迷人。男人一走進房間就開始給女人打電話。但是女人的房間裏不是沒人,就是和女人同屋的那個陌生女人說女人不在。後來男人隻好留言,他請那個陌生女子轉告女人,一回來就給他打電話,他有非常緊急的事情。

男人就這樣在他的房間裏急切地盼望著女人。他甚至無暇顧及窗外這座海濱城市的美麗風光。但是他在這個漂亮的大房間裏來回徘徊的時候,盡管焦慮,卻還是不由自主地看到了窗外的黃昏景色。他覺得這裏確實美極了,隻是他們不再能共享著美麗風光了。

男人是眼看著眼前美景在黑暗中漸漸消退的。但是仍舊沒有女人的電話。唯一的一個電話是服務台打來的,向男人介紹酒店的晚餐服務。但是男人不能到樓下餐廳去吃飯,因為他不知道女人什麼時候會打來電話。其間,男人也曾幾次把電話打給女人,但是女人的房間又恢複了那種無人狀態。男人想,那個室友顯然也逃出去和別的男人幽會去了。

男人心急如焚,翹首以待。他在房間裏走來走去,就像熱鍋上的螞蟻。他的返程機票是第二天下午的,而他到達這個城市已經三個小時了,卻竟然連女人這會兒在哪兒都不知道。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時間就這樣一分一秒地過去。而現在他們最最寶貴的其實就是時間。男人知道,女人來得越晚,就意味著他們在一起的時間越少。沒有時間了,男人甚至覺得他已經不能詳細地向女人說明他為什麼一定要去美國了。

最後男人終於等到了女人的電話。

女人聽到男人急切的聲音時很驚訝。她問他,你在哪兒?男人說就在這個城市。女人更加惶惑,怎麼了?出了什麼事?你怎麼會來這裏?一定是出了什麼事?

他們通話的時間是晚上十一點。這時候男人在他的房間裏已經等了女人整整六個小時。女人說,我就來。但是女人就是“就來”,路上也要五十分鍾。因為女人開會的地方在郊外,而且那時候女人剛剛從城裏回到郊外,女人進城是為了出席一個酒會,她並不知道那時候她和男人其實已經近在咫尺。

男人房間的門鈴終於被按響。

男人是衝過去打開房門的,那種急切可想而知。

男人一開門就開始親吻女人。他是親吻著把女人接進房間的。然後他們就靠在房門上繼續親吻。那種久別勝新婚的瘋狂與熱情。男人順手鎖上了門,並按亮了門外“請勿打擾”的顯示器。

接下來男人把女人抱到床上。他知道他不能一上來就對女人宣布那個壞消息。他一邊吻著女人一邊把她帶到床前。

自從女人進門他們的嘴唇就沒有離開過,直到他們的身體一絲不掛地緊貼在一起。

也是直到這一刻女人才奮力從男人的懷抱中掙脫出來,她問男人,就為了這一刻?

就為了這一刻。男人大言不慚地說。

你竟然會萬裏迢迢地飛來。我過去怎麼不知道你還有如此浪漫?

但是女人還是很快從男人的目光中探尋到了什麼。她再一次掙脫了男人,問他,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你要走了?去美國?

趴在女人身上的男人不得不點頭。

女人頓時傷痛不已。我就知道是這樣的。遲早的。可是我還在做夢……

女人充滿了激情的身體驟然變得冰冷麻木。她依然躺在那裏,但是沒有了激情,唯有眼淚順著眼角沒完沒了地流下來,滲進頭發,很快又洇濕了白色的枕套。

男人說什麼都無濟於事。

女人後來的力量來自於反抗。她覺得自己被最親愛的人欺騙了。男人幾天後就要飛走,而她卻什麼都不知道。她想他們的愛也就此完結了。盡管她被男人緊緊地抱著,盡管男人在她的耳邊不停地發誓他一定會回來,她還是覺得自己已經被拋棄了。

她後來掙紮著開始穿衣服,她剛剛穿上短褲,就被男人蠻力拉扯了下來。她的身體也被劃破,洇出紅紅的血珠。在搏鬥和眼淚中。男人吻著女人的傷口。男人也哭了。為了他無法逃脫的罪責。這是女人第一次看到並聽到男人哭泣。他的身體在女人的身體上抽搐著。他哭的樣子很可憐。他說他知道無論怎樣解釋,女人都不會相信他。但是他又不能不走。他走也是為了能更徹底地屬於女人。他說他真的一點也不愛他的妻子了。他們真的已經完了,沒感情了,但要完得善始善終,爭取一個盡量平靜的分手。因為在這個婚變中,他妻子確實是無辜的。如果說她有過錯,那麼她的唯一的錯誤就是出國。是出國讓她走錯了人生的這一步。因此他要當麵向妻子說明這一切,他要獲得她的原諒,她才會配合他離婚。他又說他會以實際行動做給女人看。遲早他要讓女人看到他是個信守諾言、一諾千金的男人。

男人在女人的絕望中向女人挺進。男人竭盡全力,隻為了證明他的愛。

而女人沒有感覺。無論擁抱還是接吻還是撫摸還是進入,女人都已經感受不到了。在她的身與心上隻有一種感覺,那就是絕望。她愛的人從此就沒有了。她再也見不到他了。而他卻在別的女人的床上……

在這次絕望的性交後,女人開始變得平靜,變得接受現實。她深知這是個不論她接受還是不接受都不得不麵對的現實,也知道她無論怎樣反抗怎樣掙紮,都是枉然。

她躺在男人的臂腕中。

在女人的記憶中,這是唯一的一次,男人在完成之後沒有立刻睡去。他不停地在女人的耳畔解釋著,信誓旦旦,海枯石爛。他說了很多,包括當初他和妻子戀愛的經過。也就是在這樣的時刻,他說到了他專門去買避孕套的事。女人更加痛苦。她抬起頭問男人,就是說你們還會做愛?男人不得不誠實地回答,怎麼能不呢?我們還沒有離婚,所以沒有理由不做。何況我們隻能睡在一張床上。沒有別的床。而買避孕套其實也是為了你,是為了不能有那個她想要的孩子。為了不承擔更大的罪惡。你該理解這一點。

女人重新把頭靠在男人肩上。女人說,我理解。以較小的罪惡抵抗更大的罪惡,但那樣你們也許會更親近……

男人餓著肚子。盡管夢一樣的美國在召喚著他,他還是感到很痛苦,甚至痛不欲生。好像往事不再,愛情永逝。他唯有不停地親吻著女人。他此生的最愛。他要吻遍他所熟悉的那每一寸肌膚,每一個曾經令他無比幸福的角落。

第二次。

然後是第三次。

在那麼短的長夜。

他們都知道天一亮女人就必須離開,因為在上午的最後一次全體會議上,女人要有一個非常重要的發言。女人已經為此準備了許久,這也是男人知道的。而且他們都堅信那個發言一定能成功,那將是最精彩的,是會議閉幕前的最後一個閃亮。

那麼短的長夜。那麼不懈的噴射。那麼絕望的靈魂。那麼艱辛的掙脫。那麼傷痛的離別。昨世前生。往事不堪回首。將整個生命掏空。空著去美國。

他們不得不起床。他們不得不開始穿衣服。女人的眼淚從沒有停止過。她離開的時候眼睛已經紅腫。他們最後的吻被關在了房間裏。男人送女人下樓。太陽即將升起。將大海照耀得一片金紅。男人為女人要了出租車。他們最後的接觸是手拉著手。女人搖下出租車的玻璃。她把她的手伸向男人。男人抓住女人的手。他們都流著眼淚。隻是瞬間。瞬間他們便徹底分離了。生離死別。他們絕世的愛。

那個上午女人做了那個發言。她的發言如願以償地獲得成功。沒有人知道她的心裏有多苦多憂傷。

接下來記者們紛紛采訪她。她一臉的倉惶,說著說著就流出了眼淚,弄得記者們很尷尬。隻有她自己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情不自禁地,但是卻不能說。她想她還在這裏風光,而她心愛的男人就要離開她了。她想她也許永生永世再也見不到他了,那麼風光在這裏被人稱讚還有什麼意義呢?

1996年夏末的最後一天

男人寂寞地離去。女人沒有來送。她也不可能來送,因為她根本就不在這個城市。當然即或是女人能送,男人也不會讓女人送,但是他要求女人去接他,在不久後的某一天。

男人走進機場的國際空港時,一種真正的悲喜交加。他既向往美國,又懷念國內的情人。他被這種苦辣酸甜的複雜心情困擾著,這樣度過了漫長的旅程。在心態還沒有能完全調整過來的時候,一走出甬道,他就看到了捧著鮮花的妻子正迎候在那裏。他覺得美國讓他的妻子顯得更漂亮了。

妻子飛奔過來擁抱他並且親吻他。這使他相信了妻子說過的如果她願意,每個夜晚都會有男人陪她睡覺的那些話。妻子是當著眾人和他做這種親昵舉動的。這和他們以往的風格很不同。他已經不記得有多久沒和妻子這樣親近過了。就是妻子沒出國時,他們也已經很長時間不曾接吻了。這顯然是美國的風格。是美國教會了妻子當眾親熱,就仿佛是將床上的動作當眾表演給大家看。男人對此非常不適應。但是他覺得這也沒有什麼不好。一種釋放的感覺。因為他已經被窒息得太久。在國內他總是要在極端秘密的狀態下和自己心愛的女人交往。總是在黑暗中。所以在被妻子公開親熱的這一刻,他覺得好像重新見到了陽光,並且也重新認識了自己這個被美國的空氣和陽光塑造過的妻子。對於和一個全新的女人交往,男人當然是有興趣也有激情的。

他們回家。

乘坐妻子開的自家的汽車。

然後跟隨著這個全新的女人回到他們全新的家。美國的家。這裏是屬於妻子的,所以他不熟悉,也不能接受這裏也是屬於他的那種說法,因為不是他創造的,所以陌生,就像是覺得妻子也很陌生。

然後那個陌生的妻子就急不可待地脫光衣服要求和他做愛。也是美國式的。直來直去,沒有任何含蓄。無論如何妻子是妻子,所以在妻子向丈夫要求的這一刻,丈夫沒有權利拒絕,更沒有理由拒絕,這是天經地義。

大概是陌生的妻子給了他陌生的刺激,他竟然束手就擒。不掙紮也不反抗,甚至忘掉了大洋彼岸的女人。他任憑妻子解開他襯衣上的紐扣褲子上的皮帶。一切在瞬間完成。像所有美國久別重逢的夫妻那樣。急切而不加掩飾的。當男人回過神來,他竟已經將赤身裸體的妻子壓在了身下。

他不記得妻子已經離開他多久,隻是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才發現,盡管有著那麼多美國式的包裝,當他定睛,當妻子原原本本、原汁原味地躺在他麵前,他才意識到妻子還是原來的那個女人。換湯不換藥。於是他突然地沮喪失望,他的激情也隨之迅速消散。他知道那是不合時宜的,也是不道德的。於是他鼓舞自己。閉上眼睛不看妻子的臉。他想反正都是女人。

然而盡管都是女人卻還是不一樣。身體的質地不同,做愛的方式也不同。所以盡管他盡心竭力,卻無論如何不能使自己興奮起來。他強迫自己努力從妻子身上找出可以讓他衝動的東西。他拚力撫摸著她硬梆梆的肌膚,他用他的舌頭與她調情。但是好像一切又回到了從前。他所熟悉的那一切,讓他厭煩冷漠的那一切。連妻子在這種時刻向他提出的要求,也是老一套。美國精神隻是皮毛,他頓感興致全無,甚至想哭,想離開這個徒有虛表的美國。

但是他依然在做,在努力。因為他受不了妻子那殷殷的期待。於是他集中精神,全力以赴。盡管身下是妻子,眼前不斷晃過的,卻是遠離他的那個親愛的女人。

大概是妻子感覺到了他的勉強。這一次不同的是,妻子沒有像在國內時那樣逆來順受地承受他的這種勉強,而是主動逃離了他。大概是美國告訴了她,女人在性愛中也是有尊嚴的,所以她從男人的臂腕中掙脫。她跳下床,拉開窗簾,讓丈夫看到窗外的那些聳如雲端的摩天大樓。她非常傲慢地高聲說,你看到了嗎?這就是美國。不論你心裏到底裝著誰,但這就是美國。你已經來到了這裏。這就是現實。你要在這個會有夢想和奇跡發生的地方開始新生活,和我在一起。我要在這裏生下我們的孩子。我太喜歡這個國家了,我將永遠也不再離開。

男人費解地看著妻子。看著她赤裸的身形如剪影一般鑲嵌在背後是摩天大樓的玻璃窗框上。妻子變得大膽。大概也是美國給她的勇氣。她因此也變得可愛,那種昂首向前乘風破浪的姿態,讓人崇拜。

但是無論如何生一個孩子的宣言還是令男人恐懼,他也因此而心事重重,意誌消沉,沒有創業的激情。從此這便成為了他們之間最最需要探討的問題,每個人都企圖說服對方,但每個人都無功而返。男人苦口婆心、掰開揉碎地對妻子分析著,他們為什麼暫時不能要孩子。因為他們在經濟上並不寬裕,而且他們也不再年輕。所以他們沒有能力養孩子,也沒有精力帶孩子。如果在力不從心的情況下依然堅持生一個孩子,那就是對孩子的不負責任,也是美國人的原則所不允許的。而妻子的理由也是不容置疑。她認為經濟並不是主要的因素,因為孩子一出生就能獲得豐厚的補貼。而且她有足夠的精力和熱情帶好這個美國出生的美國孩子。關鍵是她要留在美國,孩子是她能夠留在美國的唯一途徑,她希望男人也能為她考慮一下她的未來。她不過是要一個孩子,難道男人連這麼小小的要求都不能滿足她?

盡管他們每個人的理由都可以理解、無懈可擊,但是他們就是談不攏。後來這就成為了他們所有爭吵的導火索,男人因此而異常煩躁,加之他每日想念國內的女人,想得心疼,就更是對妻子惡語中傷,甚而抱怨美國的諸多不完善處。典型的欲加之罪,何患無詞。他甚至還威脅妻子,說你如果再這樣堅持,我就隻好回國了。這裏是你的天堂,卻不能吸引我。於是妻子哭泣。請求男人留下。男人便心軟,覺得妻子一人在異國他鄉也實在可憐。

無疑這個關於孩子的爭端直接影響了他們的性生活。做當然還是勉強做,但是每一次男人首先想到的就是一定要避孕,而女人期望的則是能僥幸受孕。這樣總是別別扭扭,互相強勁,他們的性愛沒有一次是真正快樂的,他們之間的裂痕也就越來越深,越來越長,以致延伸到生活的每一個領域,甚至每一個細節,直到妻子有一天突然意識到,那是因為在他們中間,其實已經有了另一個女人……

2000年秋季

在一個他們所在的城市中最好的季節。這個季節在一年中是最最短暫的。那是一種絕頂的燦爛,然後緊接著就是蕭瑟。蕭瑟並且滿目蒼涼,那是一種令人傷悲的景象。但是當男人談起他的想法時,窗外正好是一片燦爛輝煌。

男人說他想再買一套住房。他說他有這樣的想法已經很久了。女人不解,問,為什麼?我們不是已經有房子了嗎?男人說可是我們住的這套房子太遠了。在郊外。可是我每天要到城裏去上班……

於是女人有了種不詳的預感。當然她知道他們在城裏的房子太舊了,需要改善。因為破舊,男人甚至不願讓女人再回到那裏。

然而,女人說,那會不會是我們終結的開始?

男人大怒,說,怎麼會?那也是你的家?

我不用再有一個家了,我願意住在郊外。

可是我不能總是陪你住在這裏。這裏離我上班的地方太遠。我不能每天總是這麼辛苦地趕到城裏去上班,我需要一個近一點的並且好一點的地方,哪怕很小。

女人沮喪。又很無奈。她知道男人的想法意味了什麼。

就是說,我們注定要分開住了。女人說。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的意思又是什麼呢?

他們的談話不歡而散,這是顯而易見的,因為他們的想法不同。

窗外依然是秋日的燦爛。男人頂著深秋的狂風離開郊外到城裏去上班。男人不快樂,因為他覺得女人總是不能理解他。女人當然就更不快樂,她覺得這是男人在為他自己找一個避難的場所,而在那裏他可以為所欲為。女人還知道既然是男人有了想法,她最終是不會反對男人的。她隻是覺得那個她不會經常去的新家,會讓她和他的關係越來越疏遠。

後來有很長一段時間他們不再提房子的事。房子的事當然不會不了了之,這一點女人是清楚的。無論如何這是一件不愉快的事,不是因為房價的昂貴,以他們現在的經濟狀態,他們完全有能力支付房款,而是女人確實覺得這是男人在有意營造一個自己的空間,隻屬於他自己的那個女人不知的領域。所以女人很緊張,甚至恐懼,女人不知道當她不在那裏的時候,是不是會有別的女人捷足先登呢?

女人並不是不信任自己的男人。隻是他們現在的生活狀態本來就很疏離。平日總是時聚時散的,很少長相廝守。是因為他們都需要一個自己的空間,都希望能夠自由地喘息,自由地起居。他們不希望一天中的每分每秒都在一起,更不願每個夜晚都睡在同一張床上,那樣他們會覺得很累,不舒服,很擁擠並且很無聊。他們就是喜歡這樣分分合合。每個人都給對方一個足夠的天地。

然而就是這樣的生活方式令女人恐懼。特別是當有了新房子,她就更不知道男人是不是會帶其他的女朋友回家了。女人沒有把握他不邀請她們,他的各種類型的女朋友很多,而那些女人對他也總是一往情深。他總是能為那些女人留下十分美好的印象,所以女人怕的就是這些對男人印象美好的女人。

其實女人是可以阻止男人與那些女人交往的,但是她卻從來沒有這樣做過。她甚至莫名其妙地熱衷於將那些聰明漂亮而且她認為非凡優秀的女人介紹給男人。她願意看著他們隨意交談,彼此欣賞,甚至有一些曖昧閃爍其中。她渴望用男人對別的女人的情牽夢繞來傷殘自己。她知道這是一種自虐式的變態心理,可是她就是喜歡看自己的男人被別的的女人糾纏並困擾。她覺得那是一幅非常動人的景象,她隻要一想到這樣的景象就會激動萬分,甚至欲望衝動。女人可能還覺得,唯有讓生活中充滿這種異性的挑戰和刺激,他們平淡如水的日子才不會衰敗萎縮。

後來那個自命不凡的女畫家就插了進來。她是那麼漂亮優雅,而且擁有十分前衛的生活態度。她到他們家來的時候總是穿得很性感,她的衣領總是開得很低,那是她為自己設計的服裝。並且她從不帶乳罩,她的乳房也總有一大半是露在外麵的。搖搖晃晃地垂著,誘惑著,讓人想親近的。哪怕是在很冷的冬天。她就是喜歡這樣的裝束。她不是妓女,也不是做作。她天生就是這樣思想的。她說女人的身體生來就是給大家看的。一切美的東西都是為了被人欣賞,男人可以欣賞女人的臉,為什麼就不能欣賞那些更美的地方呢?於是她努力實現自己的觀念,將身體最大限度的暴露出來。她是出於禮節才穿衣服的,否則他會將她的整個身體貢獻給人類觀賞。

而男人就是觀賞者之一,慢慢地他甚至也接受了女畫家的觀點,因為看得出他已經能夠直麵女畫家那裸露的乳房了,他的目光中甚至還有了那種想入非非的色調。並且女畫家也鼓勵男人這樣去觀察她,她甚至做出了一些挑逗性的動作暗示他,讓他知道那機會是存在的。

女人想也許男人就是因為這個女畫家才想再買一套房子的。因為有一次女畫家來家中做客,就曾說起過,如果你們有了新的房子,我來為你們設計,那將是最最獨特的。於是男人便真的想入非非了,他甚至專門到女畫家的家裏去看她獨出心裁的設計。回來後便不禁感慨萬端,說,不能不承認這是個才華橫溢的女人。

那一次男人是事先說好後才去的女畫家的家。女人知道那是他們第一次單獨在一起,所以她認為他們是不會在第一次就做愛的,因為還缺少一個感情深入的過程。女人這種一相情願的想象顯然是幼稚的,因為第一,男人和女人不一樣,對他們來說,生物性是第一性的,陰莖的勃起也不需要感情深入的過程;第二,女畫家不是一般的女人,她在性的觀念上沒有任何禁忌和束縛。她是個很單純的女人,性就是性,她完全可以直奔主題,如果是兩相情願的話。

後來女人修正了自己的看法。因為事實證明,女人的關於他們不會做愛的猜測很可能是錯的。世間沒有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尤其是,那個晚上男人回來後沒有和女人做愛,盡管他回家之後喝了很多酒。

男人在喝過酒後通常有兩種表現,要麼是強烈地要求和女人做愛;要麼是倒頭大睡,將女人晾在一邊。前種用來對付他心愛的女人,而女人在男人剛剛和她相愛的時候,就經常享受第一種待遇,酒後與男人騰雲駕霧。那麼第二種酒後狀態女人就更熟悉了,因為伴隨著他們之間的由瘋狂到衰朽,男人酒後幹脆就是毫無顧忌地悶頭大睡,直到天明,甚至連女人深夜的觸摸他都沒有反應。所以女人知道他們這種麻木的生活需要刺激,需要催化劑,需要引進新的女人,讓男人發生興趣,從而激活他們的死水微瀾。

女畫家就像是嗎啡。其實女畫家是女人先認識的,她覺得女畫家有意思,便引狼入室,想給他們沒有起伏的生活添點作料。女人早就聽說過這位女畫家。後來她就接到了這位女畫家的邀請,去看她的畫展。她認為女畫家的畫確實很好,所以就同意了和她一道喝咖啡。女畫家並不諱言,她上來說,請你為我寫一篇畫評,價格是千字五千元。這是我們這個行當的價碼,你有興趣嗎?

女人不為錢。但是她還是答應了那個女人。因為她確實喜歡她的作品,特別是繪畫中那些裸露的女人們。她想那些女裸體無論誰看了都不會不動心。那些人體不是靜物,而是靈動的,誘惑的,欲望的,衝動的,這就是女畫家的與眾不同。

為了寫好畫評,女人特意又帶男人去看了一次畫展。就是那一次男人第一次遇見了女畫家。他們一見鍾情,雙方都有好感,以至於女畫家當即就對女人說,看好了你的男人,否則我會搶走他,這不是說著玩的。

那天女畫家穿著皺褶很多的長裙和很時髦的皮靴。她的上衣是黑色的,透明的,網狀的,看得見乳房在她走動的時候上下顫動,害得很多來看畫展的男人心旌搖蕩,不能自已。女人不知道自己的男人神經是不是很堅強,總之他被女畫家帶著,被女畫家挑逗著去看那些欲望的人體。女人遠遠地跟在後麵,她更多注意的,是該怎樣在文章中評價這些畫,但是她還是隱隱約約聽到了女畫家和男人的談話。

女畫家說,這就是我對人體的態度,畫出這些以後,我就可以穿上衣服,遮蓋住我自己了,因為我的畫已經充分展示了我的身體。

然後男人很不客氣地說,看來你是個極度自戀的女人。

你不習慣?女畫家反問,是因為你太太過分自虐了,否則她幹嗎要不遺餘力地把我推銷給你呢?

男人沉默。

當然沉默不等於拒絕。

女畫家又說,女人為什麼不能愛自己?自己的一切都是自己給的,自己當然要報答自己。

然後他們一起坐下來談那些畫。

男人說,畫展不錯,至少充滿了色情,而恰好這就是賣點,和妓女有異曲同工之妙。

女人想不到男人一上來就能和女畫家這樣說話。女人還想不到女畫家竟然沒有生氣。她非但不在乎男人的諷刺,還認為男人的悟性很好,她說那正是她的畫為什麼總是能賣大價錢的原因。

於是這就奠定了他們之間談話的基調。他們後來就總是這樣說話,用最色情的暗示相互攻擊。他們一上來就能唇槍舌劍,那麼他們一上來就能顛鸞倒鳳,也就不足為奇了。

女人為那篇畫評掙到了五千塊,另外還獲得了女畫家贈送的一幅油畫,是男人親自選擇的。那是一幅像十字架一樣的女人體。沒有頭。但顯然那是女畫家的身體。連乳房垂落的姿態都一模一樣,她在用自己的身體說明女人在受難。

後來男人就買下了那套房子。因為女人不願意,裝修房子的工作就隻好全由男人來承擔了,女人甚至在住進去前都沒有去看過。於是機會就來了。像所有的通俗小說那樣。女畫家自然也就責無旁貸地參與了房屋裝修的設計。而且那些圖紙是她和男人一道拿給女人看的。女畫家盡管依然桀驁不遜,但臉上的線條似乎柔和了許多,這樣她也就顯得更漂亮了,那種獲得了充分滋養之後的光彩照人。

女人留女畫家在家中吃晚飯。女人沒有別的意思,她隻是覺得應該感謝女畫家,因為她的設計確乎是獨樹一幟,並且很適合女人精致優雅的情調,所以女人想用一頓飯來感謝她。

女人想這頓飯他們就在家裏吃,這樣既隨便,又顯得親切,而且想到何時就何時。女人不記得她是不是想過,這樣也能趁勢近距離地觀察男人和女畫家之間的關係。其實她早就知道他們有關係了,那是感覺得出來的;也許她就是想看到他們超乎尋常的親密,由此來滿足自己自虐的心理。

男人對女人能留女畫家在家裏吃飯非常高興。於是他便也積極準備,拿出了最好的酒具和餐具,也拿出了最好的酒。那興奮和激動躍然臉上,好像每一個細胞都被這頓晚餐調動了起來。

席間他們都喝了很多酒。當然每個人的心思不同。女人是為了看不見的傷痛。男人則是為了他所應當表現出來的英雄氣概。而女畫家是為了徹底喝醉,然後毫無節製地酒後放肆。

後來還是女畫家喝得最多。喝多了她便難免要嘔吐。男人一次一次地陪著她去衛生間。後來他幾乎是抱著她,他的手就抱在她的乳房上,用力時便在她癱軟的身體上來回滑動。這些女人都看到了,但是卻也因醉眼朦朧而沒有說出來。女畫家就更是得寸進尺地靠在男人身上,她甚至厚顏無恥地說著對不起一類的屁話,女人沒有理睬她。女人隻是更清楚地看到了他們之間的那種默契,她覺得她站在他們中間已經像是一個局外人了。

女人沒有去扶女畫家。因為一開始女畫家就不許她碰她,說她平生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女人和女人接近。你走開,讓他來,讓他挨著我的身體,至少在感覺上舒服些。

這樣女人便自然出局。他看著男人把女畫家扶來扶去的,他們的身體挨著身體,女畫家完全徹底地貼靠在男人身上,以此向無可奈何的女人示威。

女畫家後來真的很難受,男人看上去也確實很心疼。

女人問,要不要送她去醫院?

女畫家立刻說不要,讓我躺一會兒就行了,那時候她正躺在男人的臂腕中。

如果真出了事怎麼辦?女人提醒著。

你別說了,她想怎樣就怎樣,她已經很難受了。男人嗬斥著女人。

女人不再說話。靜靜地坐在一旁。看著女畫家就那樣肆無忌憚地躺在自己男人的懷中,她突然問男人,我真的有自虐傾向嗎?

當然這是非常時刻。非常時刻什麼樣的舉動都不算過分。女畫家需要幫助。需要睡在男人懷中。需要有時候在男人的胸前哭泣。需要男人把她抱起來去衛生間。這就是現實。女人的自虐心理正在獲得滿足。

後來女人離開了男人和女畫家親昵的那個客廳。她想這是她自己的家。為什麼?

她的頭開始劇烈的疼痛,但是她還是強打精神去收拾餐桌上的杯盤狼藉,她想女畫家既然有男人在照料。

後來男人從客房中走出。他說他已經把女畫家安排在客房裏休息。

她晚上睡在咱們家?

不,我去給她找一輛出租車,你去照看她一會兒。

可是回家後誰又能照顧她呢?女人說,不然,就讓她留下來吧,至少我們在她身邊。

男人想了想,最後還是決定去叫出租車。男人做出決定後就離開了。女人抬起頭看表,這時候已經是淩晨兩點。

女人放下手裏的盤子去看女畫家。

她輕輕推開門,看見女畫家好像已經睡著了。房間裏的台燈亮著,正照射在女畫家的身體上。女畫家就像她自己畫的那些畫。她的衣扣是解開的,乳房毫無限製地向外湧動,那種在昏暗燈光下的效果,那種神秘和誘惑,甚至比徹底地裸露還要有震撼力。而那鼓漲漲的乳頭上,竟還殘留著牙齒的印痕。

女人不知道看到這幅景象後是種什麼樣的感覺。她知道在這個房間裏,剛才一定已經發生了什麼,隻是她在廚房裏刷碗卻沒聽到。是誰去親吻了那肥碩的乳房?又是誰在那乳頭上留下了齒痕?還有女畫家淩亂的頭發,還有她睡在那裏的那種浪蕩的姿勢……

所有的一切都是可以想見的,也是可以理解的。

女人關上了那個承載著罪惡和汙穢的房門。她想那個房間她再也不願意進去了。

女人重新回到廚房,繼續刷那些碗和盤子。男人很快回來,說出租車就在樓下。女人說我剛才去看過她了。她好像睡著了。男人很驚訝的樣子,說不會吧?剛才還……男人不說下去了。女人想男人不說是因為他知道剛才他們在幹嗎。過了片刻,男人才說,不管她,還是走,出租車已經等在那裏了。女人說,需要我和你一道去送她嗎?男人說,不用,你收拾屋子吧,我去就行了。女人又說,你一定要把她送到家。男人說知道。女人接著說,一定多陪她一會兒,萬一有什麼事呢?男人說,不會有事的。我會盡快回來。

然後男人走進女畫家的房間。女人站在他身後。男人顯然也看到了女畫家那故意裸露的乳房,看見了乳房上那不曾消退的深深的齒痕。但是他好像沒看見。顯然他對女畫家的身體已經司空見慣。他隻是下意識地拉過來女畫家的衣襟,蓋上她那故意張揚的誘惑和挑戰。

他彎下腰輕聲對女畫家說,怎麼樣?好受些了嗎?起來吧,我送你回家。

然後女畫家睜開迷離的睡眼,她親切地看著男人,說我真是太難受了。頭暈目眩,你都看到了。我不是有意的。

男人扶起女畫家。

女畫家在男人的支撐下站起來的時候,乳房又一次跑到了衣服的外邊。這一次誰都看到了,誰都心照不宣,但是卻誰也沒有去改善那種欲望的狀態。女畫家的一條手臂在男人的肩上,另一隻手提著她自己的包。男人則是一條手臂支撐著癱軟的女畫家,另一隻手攬住女畫家的腰,確保她腳步的方向。隻有女人兩手空空。她本來完全可以走過去,把女畫家上衣的鈕扣係上。但是她銘記女畫家對女人的厭惡,她知道她如果好心去做,隻能引來女畫家的反感和憤怒。

後來男人憤怒了,他吼叫著女人,你就不能來幫幫她嗎?

可是,你知道的,她不喜歡……

男人在門口停了下來。他隻好親自動手把女畫家的乳房塞進上衣,並一粒一粒地係上了她衣服的鈕扣。

女畫家和女人都站在那裏看著男人做這些。好像這些就是隻能男人去做的,她們隻能作旁觀者。

女畫家就那樣任憑著男人照顧她。她靠在男人的身上,可憐的樣子,好像馬上就會死去。女畫家就是這麼難受,臨行前還是沒有忘記和女人說再見。她還說,謝謝你的晚餐,這個夜晚美極了。

女人站在門口,為他們開門。看他們相擁著走出去,然後說,有什麼事就打電話。

然後他們離開。女人關上門。又關上燈。而後慢慢走上陽台,看男人怎樣把女畫家塞進出租車,然後自己又坐上去。沒有什麼特別的舉動。一切都無懈可擊。男人有責任感,當然要把醉了的女人送回家。但這一切就像事先預謀好了似的。如此他們終於擁有了那個能單獨在一起的機會。機會是人創造的。這是真理。

男人離開時特意抬起頭,看見了陽台上的女人。他就知道女人會站在那裏看他們。然後他向女人擺手,意思是叫女人回去。女人陡然的一種解脫感。接下來她打開了房間裏所有的門和窗,讓夜晚的冷風吹進來。她厭惡那種混合了煙味和酒味的惡濁空氣,特別是嘔吐之後的那種酸腐的氣息。她想她今後再也不會請人來家裏吃飯了。在如此被糟踏過之後,她覺得她的家已經不是她的家了,她嫌棄這套房子裏曾經發生的一切。

女人就這樣坐在充滿了清新氣息的房子裏,坐在黑暗的涼爽中。她覺得唯有在這一刻,她才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她想象著女畫家和自己的男人。想象著此時此刻他們是怎樣糾纏在一起。她覺得她一想到他們上床,就周身亢奮,充滿了鬥誌。她愛自己的男人,又企盼他背叛自己。現在女畫家幫她實現了願望。她終於如願以償。她為此而歡欣鼓舞。她想無論如何女畫家是完美的。無論是她的才華還是她的身體,都足以讓男人去傾慕。

她想他們此時此刻一定已經滾到了一起。既然肉體已經不再是秘密。她毫無倦意。也不希望男人很快回來。然而她正這樣想著,就聽到了鑰匙插進門鎖裏轉動的聲音。

這麼快?女人問。

男人說,你幹嗎關著燈?我以為你睡了呢?

她怎麼樣?女人掠過了她的所有想象。她知道盡管很快,但他們已經足以完成。因為窗外已現出紅光,街燈也已經熄滅了。

沒事。男人說過之後就鑽進了衛生間。

女人跟了進去,又一次問,她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男人不耐煩了,甚至不願抬起頭來看女人。

女人聞到了一種香水的濃烈氣味。她問,難道還需要這樣的刺激嗎?

男人突然怒目而視,他問女人,你到底要幹什麼?但是他立刻又婉轉了下來,說,我要洗澡,然後他就把自己脫得精光

女人終於諳知了一切。她平靜地說,抓緊時間去睡一會兒吧,一會兒天就亮了,你還要去上班。

男人說,不去了。我們睡覺。拔掉電話。

女人說,萬一她來電話呢?萬一她不舒服呢?

男人強硬地說,拔掉電話,她不會有事的!

你怎麼知道?

男人把女人抱在了懷中。

他最後說,我們不去管她。我們有我們的生活。來吧,我們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