胎位異常(1 / 3)

村莊裏的劉姓,吳姓,湯姓等幾大姓,和幾個小姓忽然刮起了一股修族譜的風。每一個姓氏,為了修族譜,成立了工作機構,隻要作為村莊裏這個姓氏的人,都要按人頭交錢,用作修族譜。

劉姓的族譜在劉土甲、劉鋒劉馳兄弟的主持下進行修撰。族譜這樣的作品全是名字,一本族譜簡直就構成一個監獄,關押著那麼多名字,那些名字可以離開那些人體,單獨呆在書本上。寫作品難,寫出一本族譜更難。族譜就叫食物鏈,就叫曆史的階梯。

劉馳在村莊裏揚言:我們的族譜是村莊裏最好的譜。吳姓族譜的修撰,自然不示弱於劉姓。吳國正在父親的授意下主持族譜修撰工作,他考慮問題,在父親的影響下,也變得深刻起來,他想:我們的族譜,要加強知識的含金量,要有書生來編,質量就有保證。不由自主,他想到了誌玉,他對回到村莊裏的誌玉放出話來:你是知識分子,要幫我的忙。誌玉對他非常肯定的口氣不滿意,對他回複:你也知道,我呆在村子裏的時間少,不一定能幫得上忙。他回答得十分圓滑而又不亢不卑,使吳國正無話可說,但他心裏有點想參與,為什麼呢?因為誌玉想通過族譜來了解一些他骨子裏想關心的事。族譜意味著人名的盛宴——多好!誌玉就與吳國正周旋應付,因而更深地了解到一些內容——族譜上許多人大都生過病,他想:他們也就像一種疾病的存在。人名就如疾病的名字。

每一本族譜——其本質為由許多名字組成的一首詩。

誌玉沒更深地加入吳氏的族譜工作,他隻遊離的狀態,以局外人的身分了解——那些修族譜的老頭子還是對他有看法的,認為他不務正義,實實在在一個流浪漢,太年輕,沒有五十歲以上,怎麼能修譜呢?可老頭子們又不敢小視他,他語出驚人,說出的話能壓住他們,雖然如此,老頭子們也不買他的賬。這樣正好符合他的心意——他若即若離地周旋在幾個族譜的周圍,達到了想了解的目的,卻又沒有與老頭子們構成很大的分歧——井水不犯河水。誌玉像桶井水,拿老子的話說,半桶水濺到天上去了,去澆星星,給月亮解渴。

劉姓、吳姓兩大姓在修族譜的過程中,較上了勁,他們用各自族譜上的名字相比——看哪一個姓氏在曆史上出過的厲害人物多。他們還比唱戲,比財大氣粗,比誰唱大戲的天數多。他們真正腳踏實地做到了唱對台戲,對台戲唱得五顏六色轟轟烈烈,雙方比啞了嗓子,比出了一身汗。誌玉自小就喜歡村莊裏的皮影戲,草台子戲,影子戲用牛皮紙做成的影子,木乃伊般活躍著,複活了曆史上的故事。戲台戲由影子戲和草台子戲構成。草台子戲為露天搭台唱大戲,唱曆史上的一些事。劉姓唱劉邦,吳姓唱三國吳國的故事,還吳吳姓曆史上的故事。他看到對台戲真的唱瘋了唱成了一種病,其實是族譜讓那些修譜的老頭子比賽比得瘋瘋癲癲。

族譜上的名字,一串鞭炮一樣,在時間裏開花死去,名字有幸留下人體的紀念。

族譜寫出了人體的曆史。

劉姓與吳姓在修譜的過程中還發生了一件事情——村莊曆史上一個叫苦妙的男人,首先兩姓的族譜上都不肯將他收入。為什麼呢?苦妙既可以姓劉,也可以姓吳,因為他是一個姓劉的男人的女人與一個姓吳的男人偷情的果實,按血統來說,他應該屬於吳姓人氏,按名義上來說,他應該姓劉。據村裏的老人講,他們兩個因私通都被當時的族刑逼死,而苦妙則當了和尚。苦妙在寺院裏修行,他的身體就變成一個寺院。

誌玉翻閱村子裏出現的族譜,族譜的人大多數,絕大多數與自己無關。也有族譜上漏掉的人,生活在族譜之外。他想到苦妙的一生,他想——如果苦妙的父母偷情而未被發現,那麼,一個姓氏被外來姓氏的血統就默默地更改了江山。他還想到——苦妙的一生啊,總不會比一生更長,現在他的一生呈現多麼地空白。

死在族譜上的人,死在一本書裏。

從族譜上可以刮下一層曆史歲月的霜來,這霜裏有旱災、洪水、地震等內容。

那麼,修族譜與胎位異常有什麼聯係呢?誌玉一個人這麼思想著——族譜作為一支史詩般的旋律,人名的音符紛飛如葉,雖然它都是娘胎裏生出來的,但它卻有胎位異常,像苦妙一樣,會很尷尬進入族譜的。誌玉也知道兩姓為了苦妙的事,出現過異常的沉默——劉土甲與吳世財進行過有關苦妙的專題對話。劉村長對吳支書說:你準備把苦妙怎樣?一句話讓吳世財啞了半天。他當然不想貿然表態,表態要負責,表態不好,惹怒族人,麻煩就會變大。然後吳支書反問劉村長一句:你準備把苦妙怎樣?一句話也把劉土甲啞巴在那裏。看來人變成啞巴很簡單。通過這個案例,誌玉想到了族譜文上的胎位異常是——胎裏麵的內容完全是一個樣,而這個胎表麵的內容又是另一個樣。他發現出的此種意義當然不同於醫學上的胎位異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