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淩叔華,一弦一柱思華年(2 / 3)

周作人很欣賞淩叔華"為中國女子代言"的勇氣,鼓勵她將自己的想法以文學的形式表現出來。淩叔華受到鼓舞,在《晨報副刊》上發表了《讀了純陽性的討論的感想》一文:"我還要誠懇地告訴新文化的領袖,或先進者,請您們千萬不要把女子看做'無心前進的,可以作詩就算好的,或與文無緣的'一路人,更祈求您們莫取旁觀的態度;時時提攜她們的發展,以您們所長的,補她們所短的。"從1924年起,淩叔華先後發表《女兒身世太淒涼》、《資本家之聖誕》、《我那件事對不起他》等小說,以清麗之筆調寫大家閨秀渴望飛翔、向往自由的心情,文字優雅平和,情感誠摯樸實,而且泛著淡淡哀傷,這種"閨秀派"文體一問世,便引起很大的反響。淩叔華逐漸被文學界關注,一度與林徽因、謝冰心、黃廬隱並稱"文壇四大才女"。

而這年5月泰戈爾的訪華,讓她接觸到了一生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兩位巨星:徐誌摩和陳西瀅。

·真命天子是西瀅·

泰戈爾訪華當時被稱為文學界一大盛事,其實也就新月社一幫人在折騰:當時把持北洋政府的直、奉矛盾不斷,孫中山在廣州號召北伐,國共合作的黃埔軍校忙著招生,共產黨在北京的機構被查......國事不堪,新月社還在研究"和諧與美",弄個洋詩人來,難怪被後人詬病。

再說新月社,名字是徐誌摩取的,借了老泰的詩歌集《新月集》,最初是1923年梁啟超、胡適、林長民、徐誌摩等人弄的一個沙龍,談弄風雅,也偶爾批評政府。

泰戈爾來華的時候,新月社全程接待,徐誌摩是貼身翻譯,陳西瀅也跟著陪同。林徽因、梁思成、陸小曼都有戲份台詞,而淩叔華作為北大學生代表,屬於給外賓獻花那種龍套角色。

淩叔華如何與這些一線明星攀上交情呢,這個問題很好解決,她家有錢,花個幾百上千銀子露幾個鏡頭還是不成問題。

據淩叔華回憶,那年春父親和陳師曾、齊白石等人組織成立"北京畫會",並邀請泰戈爾到他家剪彩,徐誌摩、陳西瀅也作為嘉賓去了。淩叔華高興壞了,預定了上百塊新鮮玫瑰花餅和藤蘿花餅,又專門讓人磨了上好的杏仁茶,讓一千詩人域家享用得非常愜意。之後,徐誌摩、陳西瀅就跟淩家混熟了。

淩叔華說泰戈爾對她的人生影響很大:"要成為一個大作家,要讀書,但還要多逛山水,到自然裏去找真善美、找人生意義、找宇宙的秘密。實在不單單印有黑字的白紙才是書,生活就是書,人情就是書,自然就是書。"

老泰一走,文人盛宴結束,林徽因跟梁思成去了美國,徐誌摩如失了魂般落寞,就拿尚是學生的淩叔華當知己。

如果沒有陸小曼,也許二人就成了戀人。

淩叔華是內斂溫潤型,既不像林徽因直率任性,又不像陸小曼活潑明豔,與徐誌摩的熾熱癲狂雖有交點,卻無法融合。再說陳西瀅,"西瀅"其實是筆名,這哥們兒原名陳源,字通伯(注意,不是伯通),1896年生於江蘇無錫,比徐誌摩大一歲。據說家裏窮得叮當響,自幼發憤讀書,初中畢業後在表舅、國民黨元老吳稚暉的支持下赴英國求學,讀完高中考入愛丁堡大學,後考入倫敦大學讀政治經濟學博士。陳小瀅回憶父親時寫道"他在英國讀書時,常常沒錢吃飯,後來得了嚴重的胃病,就是當時餓出來的。"博士畢業後,陳西瀅應蔡元培之聘,到北大英文係當教授,時年26歲。徐誌摩的父親是硤石縉紳,留學英倫自然不缺銀子花,但徐詩人是從美國跑到倫敦去的,而且沒撈到博士學位,他與陳西瀅在倫敦大學相識後一直關係不錯,估計陳才子經常找徐詩人蹭飯。徐誌摩回國一年後才由胡適推薦到北大英文係當教授,那時陳西瀅已經是係主任。

新月社聚會的時候,陳西瀅也欣然加入。後來陳覺得新月社天天吟詩作賦也沒多大意思,不如弄個雜文期刊,胡適和徐誌摩支持老友,1924年底,北大《現代評論》創刊,"新月"與"現代評論社"屬於一套領導班子,兩幫人馬,但熱衷於《現代評論》的還有王世傑、高一涵、燕樹棠、彭浩徐等人。陳西瀅時評信手拈來,嬉笑怒罵皆成文章,頗有影響,也正是因為他口無遮攔、批評學生運動過激,與魯迅結下梁子,後來被當成了反動靶子,福兮禍兮,不好評價。

陳西瀅和徐誌摩均是教授,淩叔華是學生,但年紀相差僅僅兩三歲,發生師生戀也就不足為奇了。徐誌摩當淩叔華是知己,到歐洲散心將自己心愛的八寶箱交付給她保存。

徐走後,陳、淩二人間羞答答的玫瑰也在靜悄悄地開,一千朋友都蒙在鼓裏,一來兩人均安靜閑適,不喜張揚,二來陳是鳳凰男,淩是富家女,淩福彭老爺子思想陳舊,總想著給女兒找個門當戶對的好人家。

直到1926年淩叔華從北大畢業,兩人談了兩年後,陳西瀅才鼓起勇氣委托幾個前輩上門替自己"美言",絲毫不敢說是提親,淩叔華也動員了自己的幾位老師。

淩福彭不傻,見老友們上門個個東扯西拉最後的落腳點都是"陳源這孩子不錯,青年才俊啊",猜出女兒外向,搖頭微笑答應了親事,還給了28套房子作為嫁妝--均在北平繁華地段,可見淩家財勢之大。

淩叔華想請胡適做證婚人,在婚前寫給胡適的信中寫道:"在這麻木汙惡的環境中,有一事還是告慰,想通伯已經跟你說了吧?......通伯頭腦清晰,理解迅速,觀察準確,是許多人不及的。......適之,我們該好好謝你才是。"

陳、淩兩人成婚時,胡適的證婚詞是:"中國夫婦隻知相敬而不言相愛,外國夫婦隻言相愛而不知相敬,陳君與淩女士如能相敬又能相愛,則婚姻目的始得完成。"婚禮席未終,新夫婦雙雙潛去,"不知所之,似為避友人鬧洞房也"。

·不敵林徽因·

國民黨北伐成功後,南京國民政府成立,北洋混戰局麵結束,接著蔣介石對共產黨人大開殺戒,左翼作家聯盟以筆當槍相抗。當局為了控製輿論,對左聯魯迅、聞一多等人嚴厲查封,同時也想將比較溫和的胡適、陳西瀅、王世傑等人招到麾下。

1928年3月,新月社眾人在上海弄了《新月》雜誌,徐誌摩主編,梁實秋、沈從文、潘公旦等人人盟,淩叔華時常發些小說,如《瘋了的詩人》、《送車》、《搬家》、《鳳凰》等,被稱為"新月聖手"。

對於新月派,曆史定論是"在思想上和組織上都表現了資產階級自由主義特點"。《新月》有的文章否定共產主義學說,把共產黨和國民黨視為"一丘之貉",也曾開展關於"人權與約法問題"的討論,批評國民黨的"一黨獨裁",要求"取消對言論自由的壓迫",其"立場不堅定",從而導致該派許多人淹沒在曆史塵埃中。

10月,陳西瀅應老友王世傑邀請到武漢大學任教,後接任聞一多文學院院長之職,淩叔華一同前往。

淩叔華當時並不喜歡武漢,給胡適的信中提到"武漢三鎮競像一片沙漠似的,看不見一塊綠洲,一泓清泉,可以供人生道途上倦客片時的休息。"而丈夫忙於工作,她甚至找不到可以談心的人,很煩悶。據其女兒陳小瀅說:"母親淩叔華是一個十分內向的女人,自己的事一向不對人說,這大概與她出身大家族,兄弟姐妹眾多,她自己排行第十有點關係。""父親內斂寡言,在好多問題上兩人缺少溝通,好在父親是個老好人,寬懷大度。"

不久另外兩才女到武大任教,淩叔華的生活靚麗了許多,一位是袁昌英(英國愛丁堡大文學碩士,長於戲劇),另一位是蘇雪林(曾留學法國,擅繪畫、考據,以《綠天》、《棘心》蜚聲文壇)。三人相交密切,並稱"珞珈三傑"。

1931年徐誌摩去世,淩叔華因八寶箱一事與林徽因、陸小曼鬧得相當不愉快。而且當事者各執一詞,直到幾十年後研究者們綜合不同人的日記信件,才弄清了來龍去脈。

徐誌摩到歐洲去的時候,淩叔華尚未婚嫁,徐把箱子委托給了她。後來徐回國,一直沒去取。淩叔華隨丈夫到武大任教時,箱子卻放在北京娘家(父親為母親買的洋房),委托金嶽霖和一個美國女文友麗琳保存,金嶽霖敦厚,美國人講隱私,淩叔華安排算是相當完美。金嶽霖和麗琳住在淩家,也方便照顧淩老太太。後來徐誌摩回國,曾給陸小曼寫信提道:"老金他們已遷入叔華的私產那所小洋屋,和她娘分住兩廂,中間公用一個客廳。"

徐誌摩在北京時,到淩家取走了箱子,林徽因知道此事,但徐誌摩並沒向朋友們公開箱子裏的秘密,因為裏麵有陸小曼的信,難免譏諷林徽因,徐不想給自己惹麻煩。

1931年夏,徐誌摩寫了篇小說《王當女士》,以沈從文和丁玲、胡也頻的故事為原型,本來打算在《新月》雜誌上連載,可惜未能完成。同時,徐誌摩也請沈從文為他寫傳記,並告知箱子裏有材料,如果自己出了意外,"叔華是最適宜料理案件的人"。

事情到這就有些微妙了,從徐誌摩逝世後沈從文說"箱子在淩叔華處"來推斷,徐誌摩在北京的時候,把箱子又送回了淩叔華的娘家。

徐誌摩去世後,淩叔華到北京吊唁,林徽因問徐誌摩是否有個箱子在她手上,自己想看看。淩叔華不怎麼願意交出箱子。林徽因大為光火,讓胡適出麵索取。胡適召集了一大幫人發難,大家都認為徐誌摩的死是陸小曼奢侈任性造成的,一致要求將箱子"無條件給林徽因",淩叔華抵擋不住,隻好將箱子給了胡適。

林徽因旗開得勝自是得意,可打開箱子後,發現少了兩本《康橋日記》,那正是徐誌摩在英國與她大談浪漫、並與張幼儀離婚的時候。林徽因懷疑淩叔華私藏了些東西,找淩叔華要,淩叔華"神色極不高興",說自己手上有些徐誌摩的信,想編一個散文集,請林徽因再給些資料於她,並勉強答應讓林徽因後天(12月9號)到她家去取。

林徽因也許覺得不能太欺負人,給了淩叔華兩本陸小曼的日記。事後倆人都不滿,紛紛寫信給胡適,林徽因寫道:"有小曼的兩本,一大一小,後交叔華由您負責取回。""小曼日記兩本,她拿去也不想還。"淩叔華則是:"前天聽說此箱已落徽因處,很是著急,因為內有小曼日記二本,牽涉是非不少(罵徽最多),這正如從前不宜給小曼看一樣不妥。我想到就要來看,果然不差!"

12月9日星期三上午11點半,林徽因如約到了淩叔華家。淩叔華不在,留了一封信。自然是有意躲著她,這封信後來林徽因給胡適看過:"昨日遍找誌摩日記不得,後撿自己當年日記,乃知誌摩交我乃三本:兩小,一大,小者即在君處箱內,閱完放入的。大的一本未閱完,想來在字畫箱內......因三四年中四方奔走,家中書物皆堆疊成山,甚少機緣重為整理,日間得閑當細檢一下,必可找出來。"

林徽因覺得淩叔華是在推托,又向胡適告狀:"我為人直失性急,最恨人家小氣曲折說瞎話。此次因為叔華瞎說,簡直氣糊塗了。......誌摩常說:'叔華這人小氣極了。'我總說:'是麼?小心點吧,別得罪了她。'女人小氣雖常有事,像她這種有相當學問知名的人也該學點大方才好。......實說,我也不會以詩人的美諛為榮,也不會以被人戀愛為辱。我永是'我',被詩人恭維了也不會增芙增能......我隻是要讀讀那日記,給我是種滿足,好奇心滿足,回味這古怪的世事,紀念老朋友而已。"

胡適再次讓淩叔華將日記拿出來,淩叔華無奈,節節敗退,將《康橋日記》最後也給了胡適。

林徽因得到康橋日記後,又發現缺了幾頁,與自己的回憶對不上,相當生氣,認為淩叔華不地道;淩叔華覺得對方欺人太甚,二人誤會越鬧越深。

可奇怪的是,胡適明明都拿到了,卻故意在自己的日記中記載"誌摩日記尚有二本存淩叔華處"。

直到1982年,淩叔華在英國回憶往事,說自己被胡適陰了:

大約是林怕誌摩戀愛日記公開了,對她不便,故格外逼胡適向我要求交出來,我說應交小曼,但胡適說不必。他們人多勢眾,我沒法拒絕,隻好原封交與胡適。可惜裏麵不少稿子及日記,世人沒見過麵的,都埋沒或遺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