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手足如何成反目一《張耳陳餘列傳》(3 / 3)

上日:"可試為之,令易知,度吾所能行為之。"

這段對話中劉邦的兩句話非常生動,一句問難不難,因為禮節這類事在劉邦看來是很難的,這體現了他的文化水平低淺的特點:後一句更實在:"你可以搞搞試試,但不要太複雜,估摸著我能做得到。"這是推心置腹的話,可見劉邦對叔孫通已經是很信任了。叔孫通在這裏說了兩個觀點,都非常深刻:

一是儒生難以幫助打江山,但可以幫助守江山。叔孫通在戰爭期間,從來不向劉邦舉薦儒生,與他在一起的儒生罵他不夠意思,叔孫通說:"現在漢王正烽火連天爭天下,你們能幫他上陣殺敵嗎?"而天下太平之後,他把昔日的老朋友都推薦給劉邦。 第二個觀點:禮不是一成不變的。現在看來這幾乎是常識,但在"克己複禮"的年代,有這樣的見解是很不容易的。他身為儒生,卻敢於突破孔子的教導,可見其思想是開放的。有一個例子可以證明。他招魯國的儒生來幫他搞"劄",有兩個儒生不來,說:"你叔孫通先後侍奉的主子有近十個,都是靠阿諛奉承來獲得好處,現在天下初定,死者未葬,傷者未起,又欲起禮樂。禮樂所由起,積德百年而後可必也。吾不忍為公所為。公所為不合古,吾不行。公往矣,無汙我!"這兩個儒生可以說是抱殘守缺的典型了,叔孫通笑罵他們是"不知時變"的"鄙儒",罵得對。

叔孫通搞了一個多月,終於搞成了一套禮儀,頭一次實施之後,劉邦說了一句話:"吾乃今日知為皇帝之貴也。"這句話含義太複雜了,它是劉邦的感慨,也道出了曆代皇帝的心聲,同時反映了人希望被尊敬的普遍心理。這一心理成為"禮"的核心精神,即讓尊者得到最大程度的被尊敬的心理滿足;反之,無禮,就是不給對方以這種心理滿足,甚至破壞這種心理滿足。時至今日,它仍然在起作用。

劉邦搞這一套東西到底有沒有必要?其實"禮"還是蠻需要的,在目前世界上最現代的敢美,禮儀仍然時時處處存在,比如正式場合穿西裝,主要人物坐中間等等。這套東西完全不講的話,可能會亂套。

有件事可以看出叔孫通的另一麵。劉邦要廢太子,這是大事,叔孫通跟劉邦陳明利害,最後說:"如果你要廢太子,那我就先受一死,血灑大地!"劉邦說:"我也就是說說而已,你何必當真'"叔孫通說:"太子是天下的根基,根基不牢,地動山搖,怎麼能開玩笑呢?"這事最清楚地表明,叔孫通絕不是阿諛奉承的小人,他的那些迎合之舉,不過是人際關係的潤滑劑,在原則問題上,他決不讓步,甚至不惜以性命相搏。 叔孫通還很有謀略。惠帝即位後,經常要到長樂宮看母親呂後,走路不方便,就修了個天橋。叔孫通發現了問題,他跟惠帝說:"天橋正好在漢家宗廟上麵,後人怎麼能從先人的頭上過呢?"惠帝聽了有道理,想拆,叔孫通說:"你若是拆了,那天下都知道皇上你做錯事了,這不可以。不如再修一座祠廟,把現在的祠廟搬過去。"問題解決了,還不顯山露水,同時還博得了孝敬先人的好名聲。 可見,叔孫通是個難得的優秀人才,是封建專製統治下的完美臣僚,他識時務、知大體,不重形式、注重結果,能夠忍辱負重,委曲求全,在大是大非麵前,又有挺身而出.甘灑熱血的勇氣;在日常管理中,還有因勢利導、化危機於無形的權變才能。司馬遷說他"與時變化",並借用老子的話"大直若詘,道固委蛇(最直的像彎曲的,事理本來就是曲折的)"來評價叔孫通,是中肯的。

還有一個與孫叔通差不多的精明官僚,叫韓安國。他"為人多大略,智足以當世取合,而出於忠厚焉。"有大智慧,但不投機取巧,明白官場規則,又不清高自傲,很值得學習。 韓安國因為七國之亂時守城有功而名聲顯揚,但真正走運是從做使者進京開始的。 事情的起因是梁孝王依仗竇太後的恩寵,到處擺譜兒,排場跟皇帝差不多,這讓景帝很不高興。竇太後知道景帝不高興,但x沒法說,就拿梁國使者出氣,來個不接見。梁使正好就是韓安國。韓安國深知太後、梁王、景帝之間的微妙關係,他跑到大長公主那裏哭訴,中心意思是:梁王講排場,目的是為了讓別人知道太後和皇上喜歡他,他以此為榮。換言之,梁王的這種講排場,不僅不是無禮,而是為了彰顯太後和皇上的權威。大長公主把此話傳給竇太後,竇太後又把這話告訴了景帝。兄弟間的隔闌盡釋,太後也非常高興,賞賜了韓安國,韓安國也因此事而給竇太後、景帝留下f很好的印象。 韓安國熟悉官場規則,"該出手時就出手"。竇太後死後,他看到了田蚧即將崛起,對此,他沒有看不起田蚧資曆淺薄、晶德低下,而是將其作為政治"潛力股"購買,拿出五百金的東西給田蚧送禮。果然奏效,後來田蚧當了丞相,韓安國也官至禦史大夫。 對於下級,韓安國非常寬容。有件事很有意思,有一次韓安國因犯法被判罪,蒙縣的獄吏田甲侮辱韓安國。韓安國說:"死灰難道就不會複燃嗎,"田甲說:"要是複燃,我就撒一泡尿澆滅它。"過了不久,韓安國從囚徒一下子被提拔為二千石級的官員。田甲棄官逃跑了,韓安國說:"田甲不回來,我就滅你宗族。"田甲隻好回來,韓安國笑著說:"你可以撒尿了!"不僅沒有滅族.反而對他很友好。 韓安國是智慧的,也是深諳官道的,但運氣這個東西卻是誰也左右不了的。韓安國擔任禦史大夫四年多,丞相田蚧死了.韓安國代理丞相的職務,這是個很好的機會,漢武帝也有意用他,但恰在此時,韓安國給皇帝導引車駕時不慎跌壞了腳,養病好幾個月,漢武帝等不及,就改用平棘侯薛澤擔任丞相。此後,韓安國仕途極其不順,想留在朝廷,卻被派往邊關,有一次從匈奴俘虜口裏得到匈奴將遠去的情報,報告給皇上,結果是假情報,匈奴乘虛掠奪了一千多人口還有很多牲口物品。漢武帝大為惱怒,派人問責。韓安國更加鬱悶,幾個月後生病吐血而死。溫良與苛峻一<袁盎晁錯列傳》 敢犯顏色以達主義,不顧其身,為國家樹長畫,作《袁盎晁錨列傳》第四十一。《史記-太史公自序》) 袁盎在漢文帝時,深得信任,所言皆聽,但到漢景帝時,卻被查辦,降為庶人。而在文帝時默默無聞的晁錯曾數卜次上書也不被采納,到景帝時,卻官運亨通,青雲直上,權傾九卿,不可一世。 袁盎是儒家溫良主義的代表,講究"禮",處處以"禮"服人,不溫不火。溫和是中國文化的底子,孔子所要求的"溫良恭儉讓"也把"溫"放在了第一位,中國曆史上的達官貴人,有點層次的,都會顯得溫和緩慢,走路邁四方步,說話慢吞吞,並有"貴人語遲"之說。中國人看不上毛毛躁躁的人,而毛毛躁躁的人往往是有個性、有思想、勇於創新、講求效率的人,一個人有一個人的性格,性格無所謂好壞,隻在於是否逢時。 溫和不代表軟弱,反而是胸有成竹的表現,甚至可能是綿裏藏針,他的"竹"、"針",就是"理",站在"理"的一邊,不用高聲,自能服人。周勃是因為在平定諸呂過程中有功,比較傲慢,皇上對他也格外尊敬,下朝時甚至親自相送。袁盎認為不妥,給皇上講了"功臣"與"重臣"的不同:"功臣"是在某件事上立功之臣,而"重臣"是能與皇上共生死之臣。周勃雖然在平定諸呂時立了功,但在諸呂當權時他做了什麼,那時他也手握兵權,有條件、有能力反對諸呂,卻按兵不動,等到其他大臣起事,他才因勢而動。他不能與皇上共生死,卻以自己的生死為重,這不是重臣,再者,君君臣臣,天下之大禮,皇上這樣對他不合適。袁盎講在"理"上,皇上聽後就不再像以前那樣對周勃了。 說別人的壞話,別人一定會不滿意的,周勃知道袁盎在皇上麵前如是說,自然是不滿意的。但後來周勃失勢,有人告他謀反,無人敢替他說話,這時袁盎站出來,為其解脫罪名。這件事很為袁盎長名聲,但他的所為還是體現了一定之規,即合乎"理",不是為了個人得失。他處處以"理"為武器,戰無不勝。皇上遊玩,皇後、慎夫人與其同行,坐的時候,袁盎把慎夫人的席位往後拉了拉。慎夫人很生氣,不肯就座;皇帝也很生氣,甩袖子回官了。袁盎說了自己的理由:慎夫人是妾,妾怎麼能與皇後同樣待遇,與皇上同席而坐'還有一句話非常有分量:"陛下獨不見'人彘'乎,"當年劉邦寵愛戚夫人,劉邦死後,呂後把戚夫人砍去手腳,挖出眼睛,火燒其耳,逼服啞藥.扔進豬圈,稱為"人彘"。皇上把這話跟慎夫人說了,慎夫人不僅沒有生氣,反而賞賜袁盎五十金。

對敵人,袁盎可沒那樣的好心,但同樣以"理"為器。宦官趙同與袁盎交惡,常暗中"下絆子",袁盎就以"理"為武器,給他來了個明的"掃堂腿"。有一次皇上外出,與趙同同乘,袁盎就在大庭廣眾之下,伏在車前對皇上說:"與天子同乘者,都是天下英雄,為什麼您卻與刑餘之人同乘?"於是皇上就笑著讓趙同下了車,趙同哭著下了車。一笑,一哭,耐人尋味。

袁盎一生中最有爭議的一件事,是他建議皇上殺晁錯。袁盎與晁錯不是一路人,袁盎是柔中有剛,晁錯是純剛無柔;袁盎是儒家的溫良主義的代表,晁錯是{擊家苛峻主義的代表,兩個人不是O月爭輝,而是日出月落,日落月出,互不見麵,從沒有一起交談過。越不交流,誤解越深,以至於生死之爭。七國之亂發生後,晁錯想借機殺袁盎,因為袁盎當過吳國的宰相,吳王對他也不錯,而七國之亂的帶頭者就是吳王。但袁盎在吳國基本上沒幹工作,整天喝酒,再就是勸昊王別造反,查無證據。晁錯就猶豫不決。這時袁盎起來自衛了,他跟皇上說:七國的旗號是"誅晁錯,清君側",你把晁錯殺了,他們沒有造反的理由,暴亂不就自然平息了'景帝一聽有理,真就把晁錯殺了。但七國造反有著深厚的背景,"誅晁錯"隻是借口,殺了晁錯,七國並沒有收兵,景帝也後悔了:晁錯殺錯了,

以袁盎的智慧,以他在吳國曾經當過宰相的經曆,他不可能不知道吳王的真正用意,他也不可能不知道殺了晁錯也不頂事,但他還是建議景帝殺晁錯,是事出無奈。你晁錯已經把刀架到我脖子上了,我隻有絕地反擊了,這時也顧不得什麼"溫良恭儉讓-了。再者,景帝不是文帝,對自己也不是特別信任,利用一下心裏也沒什麼過意不去的。 不過利用也是有代價的,景帝殺了晁錯,暴亂未平,景帝就派袁盎為太常出使吳國,吳_=E想拉他入夥,一起反漢,袁盎不肯,吳王就想殺他,派一名都尉帶五百兵將袁盎包圍起來,袁盎可以說是必死無疑。沒想到的是,帶兵的都尉與袁盎認識,當年這位都尉還隻是從吏(跟班的小官),愛上了袁盎的一個婢女,並與之私通,袁盎成全了他們的好事,現在報恩的時候到了。有言道:小勝靠智,大勝靠德。信夫!平時多做好事、善事,終有好報。即使不是自己推恩之人,隻要是自己德聲在外,也會受益。後來袁盎因在皇上繼承者人選的問題上得罪了梁王,梁王派刺客刺殺袁盎,刺客打聽到袁盎是個有德之人,就沒有殺他,還提醒他注意。袁盎又逃過一死。不過德的力量畢竟有限,最後袁盎還是被粱王派來的刺客所殺。所以在"小勝靠智,大勝靠德"之後還要加一句:"至勝靠利"。 晁錯性格剛直,但過於苛刻。晁錯也是個有學問的人,他少年時有一個很好的機會,當時因為焚書,世上懂《尚書》的人已經不多了,隻有濟南一個叫伏生的人,年輕時擔任過秦國的博士,研究過《尚書》,但已經九十多歲老得走不動了,不能到京城來授課,漢文帝就派了一些人到伏生那裏去學習,晁錯就是其中之一,在當時他也算是高級知識分子、拔尖人才了。 但在文帝時期晁錯並沒有受到重用,幾十次上書都沒有被采納。不過太子,即溫後來的景帝很喜歡他,因為看法一致。景帝登極之後,晁錯得到重用,丞相申屠嘉想利用晁錯破壞廟牆一事殺晁錯,沒想到景帝的保護傘太大,自己反而氣死了,晁錯的地位就更顯赫了。 應該說,晁錯是一心為國的,他的削藩主張是正確的,但實施手段太不藝術。中國人處理事,首要的是給對方麵子,"明升暗降"就是一個例子,表麵上提了,實際上是奪了他的權,將其閑置起來了。晁錯缺少這樣的政治智慧,想依靠皇權,強行削藩,結果阻力很大。他父親親自找他,叫他不要這樣做,他說不這樣做,天下就不得安寧;他父親說:"劉家天下是安寧了,我們晁家卻不安寧了!"競服毒而死。即使如此,還是沒有動搖晁錯削藩的決心。結果不幸被其父言中,晁錯削藩不成,反而讓藩"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