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曆史上.做官,尤其是做大官,是名利雙收的事。中國曆史的主角,絕對是達官貴人,魯仲連這樣的人隻是曆史中的點綴。魯仲連也不是不知道這一點,隻是他更清楚做官的壞處,他說:"吾與富貴而詘於人,寧貧賤而輕世肆忐焉。"要想擠進富貴的圈子,就要遵守這個圈子的"潛規則",就要"詘於人",就是屈身侍奉別人。轎子是互相抬的,別人抬你,你也得抬別人,這樣才能在官場上混得下、混得好。窮人則相反,他們最大的好處就是可以"輕世肆誌"。《魏世家》裏記載了另一位名士田予方,他的見解與魯仲連異曲同工。當時魏國的將軍子擊在朝歌遇到田子方,下車行禮,田子方不還禮。子擊就問:"富貴者驕人乎,且貧賤者驕人乎'"子方日:"亦貧賤者驕人耳。"並解釋說:"諸侯驕人則失其國.大夫而驕人則失其家。貧賤者,行不合,言不用,則離開楚、越像脫鞋一般,怎麼能一樣呢?" 魯仲連是在大官隊伍裏混過的,沒吃過豬肉,卻見過豬跑,所以對為官者看得比較清。而沒有機會與大官們接觸的,則往往隻看到了他們隨行人員的浩蕩,出入賓館時輕盈的步態,迎送時滿臉的笑容,再就是"紅樓"迷夢、麻袋裝錢、紙醉金迷的糜爛生活。真實的官員生活有大家看到的一麵,也有他為難的一麵,已經進入仕途,沒有回頭路,隻好走下去,倒是有個與魯仲連一樣彎不下腰的陶淵明,當了一陣子官之後,熬不住了,竟留下一首《歸去來兮》,"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去了。他總結自己當官是"誤落塵網中,一去三十年",其實他為官僅十三年,說"三十"可以想見他在官場上如何度日如年,十=年競如三十年那麼漫長。史上最大投機商一(呂不韋列傳) 結子楚親,使諸侯之士斐然爭人事秦,作《呂不韋列傳》第二十五。(《史記太史公自序》)
呂不韋是韓國人,他善經營之道,做生意發了財,轉而投機政治,當他在趙國的邯鄲看到子楚(秦始皇的父親)之後,敏感地捕捉到"商機",認為此人"奇貨可居",就跑到子楚那裏,說自己可以為其光大門戶,子楚說你先"大'了自己的門戶再說吧,呂不韋說:"我的門戶需要等你的門戶大了才能大。"於是分析了天下大勢,指出子楚不能當上國君的原因是缺少賄賂用的金錢,並表示願意自己出錢千萬,為其前後打點。子楚說:"要是我能當上秦王,得分秦國與君共之。" 這番談話完全是商業談判,我出資多少,你回報多少,談妥,就相當於簽了口頭合同。而且兩人都非常講誠信,呂不韋出錢不打折扣,子楚也不食言,上台後讓呂不韋做丞相,封為文信侯,在洛陽的食邑有十萬戶!實踐證明這是個非常成功的投資。
呂不韋為何出錢投機政治?這是個很有趣的話題。除了呂不韋個人愛好之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是中國傳統觀念重農抑末、重政輕商。中國曆史上商業不發達,商人不受重視,與之相反的是政客地位要遠遠高於商人,春秋戰國時期諸子百家群星閃耀,卻沒有出個大經濟學家,說客們都在為謀官而奔走,鮮有為經商而奮鬥的,至少史書上記載很少。如果當時有這樣的人而史書卻沒有記載,則從另一個側麵說明了當時社會對商業的不重視。
為什麼中國不重視商業,這是個大課題,它可能與中國的資源相對豐富,可以實現自給自足有關係。山西商業發達,晉商曾天下有名,但山西大山連綿,土地貧瘠,交通不便,他們實在是活得太艱難,與其一死,不如鋌而走險,沒想到走出了一條光明大道。
中國人不缺少對於財富的欲望,隻是獲取財富的途徑與眾不同,外國是靠經營,靠當海盜,靠淘金,而中國是靠當官。隻要當上了官,那什麼都有了,地位、金錢、美女,用阿Q的話說是"想什麼有什麼,要誰就是誰"。
呂不韋
子楚是個有福之人,因為遇到了呂不韋。他不是長子,又在趙國做人質,遠離秦國政治中心,按說繼承王位這樣的好事根本輪不到他,但因為呂不韋的加盟,使局勢大為轉變。當時秦太子最愛的華陽夫人沒有兒子,呂不韋就"做工作",花了五百金送禮,在華陽夫人左右開展"耳語運動",讓他們給子楚說好話,結果子楚被認做華陽夫人的幹兒子。秦昭王死後,太子繼位,就是孝文王,這家夥短命,上台一年就死了(《資治通鑒》記載是隻做了三天皇帝).馬上就輪到了子楚(莊襄王)。這件事上體現了諸葛亮的一句話:"非惟天時,抑亦人謀也。"天時也需要,如果子楚連太子的兒子都不是的話,那連競爭資格也沒有,呂不韋再有本事也不行洞樣,太子二十幾個兒子,子楚不是長子,也不是最優秀的,最終卻登上王位,不得不歸功呂不韋。 子楚是個好色之徒,他登極才三年就死了。他當初看上了呂不韋的一個邯鄲歌女(即秦始皇的母親).跟呂不韋要。呂不韋怒,但想想自己前期已經為子楚投了那麼大的資,犯不著為了一個女人而前功盡棄,就答應了。但這時邯鄲歌女已經有了呂不韋的身孕,呂不韋也沒告訴子楚。也巧,這個孩子晚產,十二個月才生出來,子楚就認為是自己的孩子,取名"政",就是後來的秦始皇。 對於秦始皇的身世,說法很多,司馬遷認為他是呂不韋的兒子,而對於他母親,司馬遷甚至連名字都沒記錄,隻說是邯鄲歌女,其態度是不言自明的。這個女人可是不簡單,她與呂不韋有一腿,後來當了"國母",還跟呂不韋勾搭。那時秦始皇還小,呂不韋獨掌大權,但有苗不愁長,小皇帝一天天地長大,可"太後淫不止",呂不韋認為事情不能這樣拖下去,否則會禍及自身。可怎麼脫身呢,現在勾搭他的已經不是可以隨便送人的邯鄲歌女了,而是一國之母,如何自己得能脫身,還得能滿足國母的"要求"'於是想出個辦法,讓一個叫"媛毒(音澇矮)"的人犯了罪,處以"腐刑",就是官刑,割去生殖器。然後暗地裏指使不給他行刑,再派他到國母身邊做事。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這事終於讓秦始皇知道了。國母也做得太絕,她和摎毐生了兩個兒子,還放話說等國王死了,讓這兩個兒子繼位。辜始皇可不講情麵,把姆毐滅三族,所生兩個孩子殺掉。當時姆毐家中仆人數千人,食客無數,食客們都被沒收財產,發配到四川。太後不能殺,就遷到了一個叫"雍"的地方。這事牽扯到呂不韋,但考慮他勞苦功高,免其一死,但相國是不能再當了。
接下來的事情值得玩味。秦始皇把母親從雍地接回都城鹹陽,而把呂不韋遷到河南。媽還是自己的,這是親情;爹可能是真的,但不能承認。母親對於自己、對國家來說沒有任何幫助,隻有血脈關係;呂不韋則幫助秦始皇的父親當上國王,還辛苦輔政,代行國王的全部職責,卻沒有國王的名分,實際上是秦始皇的大恩人。一正一反,兩個人的不同遭遇,可以看出親情是世界上最牢固的.權力是世界上最有力量的.,設想一下,呂不韋如果自己當了國壬,就像田氏代齊那樣,情況會怎樣?其實也不會怎樣,地球照樣轉,限製都是自己給自己設的。同時也看得出,呂不韋是個成功的商人,但做政治家還欠點火候。士為知己者死一(刺客列傳) 曹子匕首,魯獲其田,齊明其信;豫讓義不為二心,作《刺客列傳》第二十六。《史記·太史公自序》) 刺客的特點是秉承"士為知己者死"的精神和行為原則,為賞識自己的人舍生忘死,視生命如草芥。刺客的出現,除了個人恩仇,與國家治理結構很有關係,當一個人說了算的時候,搞倒一個人就可以解決所有問題。搞倒的方式可以是"糖衣炮彈",比如美女;也可以是真刀真槍,比如刺客。 專諸刺吳王僚,一刀見血,作為刺客,算是成功者,死了也痛快,而豫讓就沒那麼幸運了。他身後沒有公子光這樣的強勢人物作後盾,刺殺工作完全靠自己完成,成功率自然要低。但正因如此,才顯出其過人的執著,也讓我們更清楚地看到了刺客的心理世界。 豫讓曾事範氏和中行氏,不得重視,就投奔智伯,智伯對他特別好。趙襄子最恨智伯,滅了智伯之後,"漆其頭以為飲器",拿人家的頭蓋骨當碗用。豫讓遁逃山中,曰:"嗟乎!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今智伯知我,我必為報仇而死,以報智伯,則吾魂魄不愧矣。"就改名姓潛入趙府,裝成修廁所的工人,想在趙襄子上廁所時行刺。人的名姓可以改,但氣質氣度卻是難以隱藏的。趙襄子如廚,忽然"心動",就盤問修廁所的這個人。得知是豫讓,左右欲誅之,襄子說:"他是個義人,我以後注意躲避就是了。"就把他放了。 但豫讓"為知己者死"的誓言不能自廢。就"漆身為厲(癩瘡),吞炭為啞",行乞於市。有人認出了他,說:"以子之才,委身事趙襄子,襄子必親近你。親近你,再行所欲,不更容易嗎?何苦如此!"豫讓說:"既委身事人,而求殺之,是懷二心以事其君也。我這樣做,就是要讓天下後世為人臣卻懷二心者慚愧。" 不幸的是再次行刺還是沒有成功,又被趙襄子抓住了。這時二人有段耐人尋味的對話: 趙:"你先前事範氏和中行氏,他們被智佰所滅,你為什麼不為他們報仇'為什麼反而委身於智伯,現在智伯死了,你為什麼三番五次要為智伯報仇'" 豫:"範氏和中行氏對我像一般人,我也像一般人一樣對他們。而智伯對我像國士一樣,我就要像國士一樣對待他。" 這個對話反映出刺客的普遍心理:你對我好,我就對你好;你對我非常好,我就可以為你去死。請注意,刺客所死者,其主人也,非正義也,
刺客是不管真理與謬誤的,隻認主子,所以養刺客往往使用"豢養"一詞,"豢養"一般用於養動物,尤其是狗之類的隻為主子吠咬的動物。說得好聽一點,這叫講義氣。人們對於講義氣的人還是很歡迎的,因為這些人對自己沒有壞處,且關鍵時期可以信賴之,比忘恩負義的人強百倍。 故事的結局很有意思,趙襄子抓了豫讓,要殺他,問他還有什麼臨終要求,豫讓希望能"請君之衣而擊之",類似"打龍袍",算是對智伯有個交代。趙襄子答應了他的請求,"豫讓拔劍三躍而擊之",日:"吾可以下報智伯矣!"遂伏劍自殺。算是一場激動人心的鬧劇吧。據說豫讓自殺在一座橋上,這座橋位於太原市西南24公裏的赤橋村。 豫讓雖然是悲劇人物,但聶政與之相比則更加悲壯,甚至比世人皆知的荊軻更具悲劇色彩,隻是他刺殺的人沒有秦始皇那麼有名,後世多不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