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張燈結彩 一個人張燈結彩(3 / 3)

隔一天,老傅就把市局的人像拚圖專家帶去了。老黃也跟著去,帶著裝好程序的筆記本電腦。一路上老黃心情沉重。小於太容易被欺騙了,太缺乏自保意識,甚至擺出企盼狀恭迎每個樂意來騙她的人。既然這樣,何事還要利用她?但有些事容不得老黃想太多。他是個警察,知道命案是怎麼回事,有著怎麼樣的分量。那天風很大,車到山頂,幾個人下來,看得見一綹綹疾風的螺旋結構,在地上留下道道痕跡。進到理發店裏,發現小於今天特意化妝了。理發店也打掃一番,地麵上的發毛胡渣都被掃盡。台子上插著一把駁雜的野花。

拚圖專家老吳打開筆記本,老傅就用手語詢問起來,先從輪廓問起,然後拓展到每個細部特征。正好小於覺得老黃的臉型和鋼渣有點像,就拽著老黃作比,兩手忙亂開了。老吳經驗老到,以前用手繪,或者用透明像膜粘來粘去,現在有電腦,方便多了。每個細部,無非多種可能。小於強於記憶,多調換幾次,小於就看出來哪一種最接近鋼渣的模樣。鋼渣的模樣已經刻進她的頭腦。程序裏一些設置好的圖,活脫脫就是從鋼渣的臉上取下來的。隨著拚圖漸趨成型,老黃看見小於的臉紋慢慢展開,難得地有了一絲微笑。

老黃與鋼渣隻是臉廓長得像,別的部位不像。老黃隻在拚圖開始時幫一會兒忙,後麵就不管用了。他走出理發店,信步往更高處踱去,抽煙。天開始黑了起來,他看見風在加大。他叫自己不要太愧疚,這畢竟是工作。他想,小於喜歡那個男人,是不是遭到了於心亮的反對,甚至威脅?殺人動機,也就這麼捋出來了。

裏麵忽然傳來一聲悶響——其實是小於的尖叫,她尖叫時聲音也很沉悶。老黃明白,那人的模樣拚好了。在小於看來,這拚成的頭像簡直就是拿相機照鋼渣本人拍下來的。

又一次專項治理的行動布置下來。每年,市局都要來幾次大動作,整肅不法之徒,展示市局整體作戰能力。這次行動打擊的麵,除了傳統的黃賭毒非,側重點是年內呈抬頭趨勢的兩搶。所有警員統一部署,跨區調撥。老黃負責的這個辦案組,隻好暫時中斷手頭的工作。小崔覺得很不爽,工作失去了連貫性,讓人煩惱。老黃隻哂然一笑,說,等有人把你叫做老崔的時候,你就曉得,好多事根本改變不了。改變不了的事,不值得煩惱。老黃把皮文海和另一個嫌犯的頭像複印很多份,正好向市局申請,借這次行動在全市範圍內查找這兩人。老黃跟小崔說,反過來想想,這其實也是機會。老黃有這樣的能耐,以變應變,韌性十足地把自己想做的事堅持下去。

老黃小崔被抽調到雨田區,那裏遠離鋼廠,高檔住宅小區密集。晚上,要輪班巡夜。把警車撂在路邊,老黃小崔便在雨田區巷道裏四處遊走,說說話,同時也不忘了拿眼光朝過往行人身上罩去。老黃眼皮垂塌,眼仁子朝裏凹,老像是沒睡醒。小崔和他呆久了,知道那是表象。老黃目光厲害,說像照妖鏡則太過,說像顯微鏡那就毫不誇張。兩人巡了好幾條街弄,小崔問,看出來哪些像是搶匪嗎?老黃搖了搖頭說,看不出來,他們搶人的時候我才看得出來。過一陣回到警車邊,兩人接到指揮台的命令,趕緊去往雨城大酒店抓嫖客。抓嫖這事一直有些模棱兩可,基本原則是不舉不抓。要是接了舉報不去抓,到時候被指控不作為,真的是很劃不來。於是隻好去抓一抓。小崔很興奮,他覺得抓嫖比打擊兩搶來勁兒多了。

抓嫖這種事沒有太多懸念,可以想象,門被重腳踹開以後,進到大廳舉槍暴喝一聲,場麵馬上一片狼藉,伴以聲聲尖叫;一幫警察再踹開一個個老鼠洞一樣的小包間,裏麵兩隻蠕動的大白鼠馬上換了種喘法,渾身篩抖。小崔自小就是好孩子好學生,被五講四美泡大的。隻有他知道,骨子裏也有惡作一把的心思,正好,惡作的心思可以借抓嫖明正言順地發泄出來。刨包間時小崔拿出百米衝刺的速度,刨得比任何人都多。收獲還是蠻大的。警察把刨出來的男男女女撥拉開,分作兩堆,在大廳裏各自靠著一側的牆蹲下,仿佛在集體撇大條。

舉報的是雨城大酒店旁邊那棟樓的一個普通女住戶。她發現十來歲的兒子老喜歡趴在陽台上朝那邊張望。她也張望了一番,原來是很多包間的布簾子不願拉下來,裏麵亂七八糟的事,就像是在給自己兒子放電影。她擔心這會對兒子造成不良影響,去跟雨城大酒店的經理打商量,說簾子要拉上才是。但顧客有爆光癖,不喜歡拉簾子,經理也沒辦法。眼下房價飛漲,女住戶沒有能力學孟母三遷,隻好撥個電話把雨城舉報了。

劉副局匆匆地趕來,隔老遠就衝老黃說,誤會,誤會,這是我一個熟人開的……老黃慵懶地看著他,說,呃,是嗎?他知道往下要做的事,隻能是賣個人情放人。他沒必要在這枝節問題上和劉副局拗。劉副局著便裝,腋下挾著皮包。眼看事情又擺平了,劉副局吐一口濁氣,往左側那一堆女人瞟去。正好一個女人抬起頭,把劉副局看了個仔細。她嘴巴一咧,當場舉報說,警察叔叔哎,這老東西老來嫖我,我認得,我舉報。大廳裏本來嘈雜著,突然就靜了下來。在場的警察聽得分明,卻都懷疑自己聽錯了。那女人見警察都盯著她,又嘟噥說,本來嘛,他左邊屁股上有火鉗燙的疤,像個等號。劉副局的臉刷地就青了,疾步向女人靠去。老黃來不及阻攔,劉副局飛起一腳把女人狠狠地踹在牆皮上。女人嗓子眼兒一堵,想要慘叫,一口氣卻憋了有七八秒鍾。老黃這才揪住劉副局。劉副局另一隻腳已經蓄了勢,止不定踹在女人哪塊地方。他嘴角抽搐地吼著,臭婊子,曉得我是誰?女人緩過神,撲過去把劉副局咬了一口。劉副局還想動手,才發現老黃力氣蠻大,把他兩隻手箝死了。其實,小崔也早站在一邊,發現老黃一人夠了,就沒動手。小崔暗自地說,這下好了,拔呀拔呀拔蘿卜,拔了一堆小蘿卜,竟帶出一個大蘿卜。

過不了兩天,劉副局完好無損地出來了,雨城倒是沒有保住,停業整頓。老黃再帶著小崔出去巡夜時,發覺小崔老打不起精神,鹽醃過一樣。老黃隻好安慰他說,年紀輕輕,你怕個鳥?老劉不會把你怎麼樣。

這天天還沒黑,老黃和小崔著便裝逡巡在雨田區老城廂一帶密如蛛網的街巷裏。徜徉其中,老黃有一種從容,慢慢地抽煙,慢慢踱開步子。路邊有一處廁所,小崔便意突然來臨了。他問老黃有手紙沒有。老黃把除了錢以外所有算是紙的東西都掏給他,並用手一指前麵一條岔道說,我去那邊等你。岔道裏有一家雜貨店,店主很老,貨物擺得很零亂。到得店前,老黃突然想給女兒打個電話,他記起這一天是女兒生日。雜貨店的電話接不通,但計價器照跳不誤。老黃無奈地付了八角錢。老黃隻有掏出自己的手機撥號,一扭頭看見這巷子更深的地方鑽出一條漢子,長了一對注冊商標似的魚泡眼。老黃餘光一瞥,已經確認那人是誰。他這才發現褲腰上沒別小手槍——以往他都別著的,一直沒摸出來用過,以至今早上偷了懶。他朝魚泡眼皮文海走去。皮文海武高武大,身體板實,沒有手槍光靠兩隻手怕是難將他扭住。老黃來不及多想,看看手裏拽著的諾基亞,沒有一斤也有八兩重,堅固耐用。原裝外殼早就漆皮剝落,他看著幾多眼煩,前不久花三十塊錢換成個不鏽鋼的殼。挨魚泡眼越來越近了。對方顯然沒有察覺,走路還吹口哨。老黃沒撥號,嘴裏卻煞有介事地與空氣噓寒問暖。

兩人擦身而過時,老黃突然起勢,大叫一聲皮文海。那人果然循聲看過來。老黃揚起手機,猛然砸向對方腦袋——這時候,隻要拽著比拳頭硬的東西,就盡量要省下拳頭。老黃本想砸致人昏厥的穴位,但畢竟年歲不饒人,砸偏了幾分。他趕緊往前欺一步,揚起手機再砸,這次是用手機屁股敲去的,力道用得足夠大,皮文海應聲倒在地上。

小崔循聲趕來,老遠衝著老黃喊,怎麼又跟人打架了?老黃扭頭一笑,說你看你看,地上趴著的是誰?小崔認出了那個人。老黃的老手機也光榮散架了,鐵殼脫落,部件還在地上蹦躂著。老黃不急於把皮絆扭上警車,而是把小崔的手機拿過來撥叫指揮台,要求馬上調人手封鎖、排查這片街區。他盼著拔出蘿卜帶出泥,兩個家夥一齊拿下。皮絆在地上軟成一團。將他拍醒了,老黃拿出鋼渣的頭像問他話。皮絆瞅了兩眼,又裝昏迷,不肯說話。

老黃安排小崔繼續盤問皮文海,自己則抬起頭往周圍看看。這一帶都是私房,兩層樓或者三層樓,貼著慘白的瓷磚。在瓷磚映襯下,零亂的電杆和電線暴露出來。局裏增援的人很快過來了,老黃當即進行布置,每人拽一張鋼渣的模擬畫像,一戶一戶排查。警察們早把鋼渣的模樣記得爛熟於心,隻要鋼渣一小片頭皮進入視域,肯定能順勢捋出全須全尾。把整個街區篦了數遍,也沒有找到鋼渣這個人。天已黑下了,皮絆被扔進車裏。隔著不鏽鋼隔柵,皮絆依然鬆散地攤在車座上。老黃看著被胡同一一吐出來的同事們,蔫頭耷腦,知道今天是逮不了那個人了。再一扭頭,往車裏睨去,皮絆嘴角似乎掛著嘲笑。

鋼渣老是不能把那顆炸彈徹底造好,但炸彈的雛型已經有了,顯現出能炸塌一整棟樓的凶相。在雨城區,為了省錢,鋼渣和皮絆共同租用一間房。皮絆對桌子上那顆鐵疙瘩過敏。他老問,鋼腦殼,你那炸彈不會抽風吧?鋼渣笑了,向他保證,這鐵疙瘩雖然差幾步沒完成,但很安全,用香煙戳都戳不燃。皮絆當時鬆了一口氣,但晚上睡覺以後惡夢連連,睡不踏實。

那天一早,皮絆爬起來就給鋼渣出主意說,鋼腦殼,你還是到郊區租農民房,一百塊錢能租上三間平房,前帶院後帶園,你在那裏搞核爆試驗都沒人管。鋼渣把腦袋揚過來問他,你怕了。皮絆承認說,是,老睡不著。鋼渣看看皮絆,這幾日下來,他兩眼熬得外黑內紅,仿佛是帶聚能環那種電池的屁股。鋼渣正想著換個地方。出租屋太過狹窄,光線也暗,他幹起活來感到不爽。郊區有很多人去樓空的農民房。農民舉家出去打工了,房子讓親戚看管,稍微把一點錢,就能租下。他租了一套,把炸彈拿到裏麵。關於引爆係統,他怎麼弄都不稱心,有一兩個細節和自己的構想有差距。他這才發現,自己竟然是個精益求精的人。

那天,他在郊區農民房忙活一陣,擠專線車去到雨田區。走進巷子,天已經黑了,他聞見一股爛魚的味道。爛魚的味道揉爛在巷子發濁的空氣裏。鋼渣腦殼皮一緊,感受到一種不祥。他趕緊抽身往回走,快上到馬路時,看見一長溜警車嘶鳴而過,有些車亮著頂燈,有些車則很安詳。那一刹,他準確地猜到,皮絆肯定暴露了,被扔進剛才過去的某輛警車裏。

鋼渣緩過神,慢慢才記起來,兩人的錢都攥在皮絆手裏。平時,他把皮絆當管家婆用,省事,放心。但現在,鋼渣暗自叫苦。他把四個兜裏的錢都掏出來看看,數了兩至三遍,還是湊不足十塊錢。他返回郊區睡了一夜,次日用一個蛇皮袋把未成型的炸彈裝好,再和另一個裝了衣物用具的蛇皮袋綁在一起,掛在脖子上,看著像褡褳。他想,我也不能在這農民房住了。皮絆雖然不知道我具體租了哪間,卻知道大體上在這一片。誰知道他們撬不撬得開他的嘴?再次進到城裏,鋼渣忽然很想見小於一麵。他搞不清楚,有多長時間沒見到可愛的小啞巴了。想起她,鋼渣心頭就一漾一漾地波動起來。鋼渣花一塊錢搭七路車,售票員讓他為兩隻蛇皮袋加買一張票。他爭吵半天,才省下一塊錢,看看車內的人,心情煩躁起來。他想,要是炸彈上了弦,不如現在就撥響它。媽的這日子過得,太沒有人樣了。想到小於,他才寧靜下來。到了筆架山,隔著老遠,鋼渣手搭涼棚往小於的店子裏張望。那店門一直是關著的。

那一把零票,畢竟不經用,即使天天就涼水吃饅頭,第三天一早也花光了。鋼渣想著兜裏沒錢,心裏很是發虛。他甚至想,這顆炸彈,如果誰要買,說不定能值幾百塊錢哩。

這天,快中午了,鋼渣晃蕩著來到東台區。以前他沒來過這片區域,陌生,也就多有幾分安全感。有一家超市剛開張營業,銅管樂隊吹吹打打的聲音把鋼渣從老遠的地方拽了過去。人像潮水一樣往新開張的超市裏湧。鋼渣被前後左右的人挾著往超市裏去,超市拱型大門,像一張豁了牙的嘴。他忽然想起皮絆說過,超市新開張,有很多東西可以品嚐,臉皮厚點,完全可以混一頓飽食。鋼渣正要走上傳送帶,有個保安走過來把他攔住,並說,請你把包放進貯物櫃。鋼渣隻有照辦。但貯物櫃小了幾寸,鋼渣沒法把蛇皮袋塞進去。那保安跟過來,想要幫鋼渣一把,試了幾個角度也塞不進去。保安說,那你擺在牆角,我幫你看著。鋼渣不願意,他挎著蛇皮袋要走。那保安警覺地拽住蛇皮袋,拍拍未成型的炸彈,問那是什麼。鋼渣晃晃腦袋,微笑著告訴小保安,沒什麼,隻不過是一顆炸彈而已。

小保安還來不及驚愕,鋼渣就已把他摁倒在地,屈起腿壓住。他迅速從蛇皮袋裏扯出兩股線,一股纏在左手拇指上,一股纏在左手中指上。然後他把小保安提起來,用右胳膊將其挾緊,作為人質。超市頓時亂作一團,所有被吸進來的人都被吐了出去。鋼渣奇怪地看著這有如退潮的景象,難以相信,這竟是由自己引發的。人退出去以後,地上丟棄著零亂的物品,包括吃食。鋼渣盡量放平目光,不往地上看。看見吃食,他肚子就會蠕動得抽搐起來。鋼渣想,必須動手了,要不然再餓上幾頓,連動手的力氣都沒有了。

本來,東台區彙佳超市的突然案件用不著老黃插手。那腦門兒溜光的家夥挾持一個人質,跟圍過來的警察討價還價。他開列出來的條件之一就是,要把前幾天拎進公安局的皮絆放出來。那一圈警察沒反應過來,皮絆是誰?當天,老黃依然逡巡在雨田區的街巷,聽說東台區有案子了,腦子裏就隱隱地有預感。打電話過去問熟人,熟人說,那案犯要用人質交換一個叫皮絆的人。聽到皮絆這名字,老黃就活泛了。小崔問,怎麼啦?他分明看見老黃的眼底閃過一絲賊亮的精光。老黃說,皮絆就是皮文海。記得了嗎?小崔說,什麼也不要說了,上車。

進到超市的廳裏,老黃終於看到那人。那人也一眼瞥見了老黃。老黃進來以後,鋼渣就感受到自門洞處卷進來一股銳利的風。他眼前是呈弧狀排列的一溜綠膠鞋,他的目光得越過這些人,才看得見最後踅進來的那個老膠鞋。鋼渣用凶悍的眼神示意擋在他和老黃之間的那個年輕膠鞋挪一邊去。他隻想跟老黃說話。他說,我認得你。你經常去筆架山小於那裏刮胡子。老黃回應說,我也認得你。鋼渣說,把我的兄弟放了。你知道他是誰。老黃說,我當然知道,皮文海是我抓到的。鋼渣恨恨地說,他媽的,果然是你。

沒有回答,隻有老黃一慣以來似看非看的眼神。他本該盯著鋼渣,然後兩人的眼神形成對峙——鋼渣為此做好了心理準備,一定要用眼神搶先壓製住這老膠鞋,要不然自己很快就會崩潰、完蛋。但老黃顯得不大集中得了精力,心有旁鶩,目光落在一些莫名其妙的角落。

小夥子,你的炸彈有幾斤重?老黃冷不防拋去一句話。鋼渣一愣,他沒將這炸彈放在秤盤上稱過。老黃笑了,說,瓤子裏灌幾斤藥,殼子用幾斤鋼材,未必你都沒有稱過?鋼渣老半天才說,等下弄響了,你不要捂耳朵。小保安仍在瑟瑟發抖。鋼渣想,要是老這麼抖下去,自己遲早會從動地抖起來。那是很糟糕的事。他喝斥道,別抖了,你他媽別抖了。小保安非常無奈。這份兒上了,他不想拂逆這光頭大爺的意思,但身體就是不管不顧地抖個不停。

老黃看了看四周,他認為大廳沒必要站這麼多警察。他點了幾個麵相年輕的,要他們守在外麵。那幾個警察心領神會地走出去。接下來,老黃摸出一匣香煙,不但自己抽起來,還把煙杆淩空扔去,讓別的警察接住,一齊吞吐煙霧。有那麼一兩個人,手僵了,沒接住煙。

小保安不抖了。他抖了好大一陣,已經抖不動了。但鋼渣仍在咆哮著說,別抖了,豬嬲的哎不要再抖了!說完話,他才意識到人家並沒有抖,是自己腳底下傳來細密輕微的戰栗。一抬頭,他看見那老膠鞋狡黠的微笑。老膠鞋叼著煙,滿嘴煙牙充斥著揶揄的意味。鋼渣覺得不對勁兒,厲聲說,你往後退。別以為我沒看見,你他媽往前跨了兩步。老黃說,你看見鬼打架了,我本來就站在這裏。鋼渣有些發蒙,進而也懷疑自己看錯了。他暗自地問,老膠鞋原先是站得這麼近嗎?這時他清晰地看見,老膠鞋又往前跨了一腳。他眨了眨眼,暗自地說,我沒看花眼,這老膠鞋……

老黃注意到光頭的眼神出現恍惚。他左手已經下意識地擎高了,整個暴露出來。老黃看見一股紅線纏在這人左手的拇指上,而綠線纏在同一隻手的中指上。他顯然沒有精心準備好,兩股線都纏繞得粗糙,而且線頭剝除漆皮露出金屬線的部分也特別短。這使老黃的信心無端增添幾分。老黃突然發力,猛躥過去。他的眼裏,隻有光頭的那隻左手。挨近了,老黃手臂陡然一長,正好捏住那隻左手的虎口。老黃用力一捏,聽見對方手骨駁動的響聲。鋼渣的手掌很厚實,也蓄滿了力氣,老黃差點沒捏住。

鋼渣錯就錯在低估了這老膠鞋的速度,還有他的握力。老黃滿嘴煙牙誤導了鋼渣。鋼渣滿以為這老膠鞋除了一顆腦袋還能用,其他的器官都開始生鏽了。他滿以為老黃會張開黑洞洞的嘴跟他羅列一通做人的道理,告誡他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沒想到,這半老不老的老頭竟然先發製人,賣弄起速度來。鋼渣發現老膠鞋捏住自己的手了,來不及多想,用力要讓兩股線頭相碰。鋼渣頭皮一緊,打算在一聲巨響中與這鬼一樣的老膠鞋同歸於盡,化為齏粉。

這老膠鞋力氣大得嚇人,一隻看似幹枯的手,卻像生鐵鑄的。那一刹,老黃也驚出一頭冷汗,分明感覺到光頭手勁更大。幸好他挾持小保安耗去不少體力,而且早上似乎沒吃飽飯。

別的幾個警察手裏還挾著煙,煙卷正燃到一半。他們也沒想到,右安區過來的足痕專家老黃性子竟比年輕人還火暴,在年輕人眼皮底下玩以快製快。這好像,玩得也過於玄乎了,不符合刑偵課教案的教導啊。一眾警察趕緊把煙扔掉,把槍口杵向鋼渣那枚鋥亮的光頭。

把鋼渣帶到市局,扔進審訊室,他整個人立時有些萎頓,老半天才邁開眼皮往對麵牆上睃了一眼。審訊室的牆壁從來都了無新意,雷打不動是那八個字。老黃正咂著嘴皮要說話,鋼渣卻率先開口了,問,我會死嗎?老黃不想騙他,就說,你心裏清楚。你手上有人命。鋼渣覺得老膠鞋也是個痛快人。隻有痛快的人,眼神才會這樣毒辣。挨一支煙的工夫,鋼渣就承認了殺於心亮的事。這反倒搞得老黃大感意外。殺人的事啊!他原本憋足了勁兒,打算和這個光頭鏊戰幾天幾夜,抽絲剝繭,刨根問底。

為什麼要殺他?

……本不想殺他。起初我就不打算搶司機。開出租的看著光鮮,其實也他媽窮命。但我沒條件搶銀行,搶司機來得容易。鋼渣噝起了煙,說話就放慢了。他看看眼前這老膠鞋,忽然想起來,在小於的店子裏第一次見到他,很直接就感受到一種威脅。很少有人能夠傳遞給鋼渣這樣的感覺。往下鋼渣又說,那晚上我們說要去大碇,好幾個司機都不接生意。也是的,要是我開車,見兩個男的深更半夜跑這麼遠,也不會接生意……實在太窮了,不瞞你說,我差點就去撿破爛了,又放不下這張臉。這麼窮的光景,我他媽偏偏和一個女人搞上了。那個女人等著錢用……你也認識那女人。

老黃沒有說話,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講得這麼詳細。他以前見過的殺人犯,邏輯往往有些紊亂,說話總是磕磕巴巴。

鋼渣又說,本來也不知道要撞上哪個倒黴鬼。司機都太警醒,我跟皮絆那晚沒什麼指望了,站在三岔口抽煙,抽完了就準備回去睡覺。這時候羚羊3042主動開過來攬生意,問我們是不是要去大碇,還說不打表五十塊錢搞定。我看他的駕駛室,沒有裝隔柵,估計這人是新手,家裏缺錢,見到生意就撿。既然他送上門了,我們就坐進去。我沒看出來他是小於的哥哥,他倆長得不像。他媽的,既然是兄妹,就應該長得像一點。這不是開玩笑的事。

鋼渣要了一支煙,抽了起來。他又說,開到半路上,我說你把錢拿出來,不為難你。這家夥竟然當我是開玩笑,罵粗話,說他沒帶錢。我受不了這個人,他有些呆,老以為我們是在跟他尋開心。於是我照他左臉砸一拳頭。他鼻子破了,往外麵噴血,這才曉得我不是開玩笑。他一腳踩死刹車想跟我打架。他身架子雖大,卻沒真正打過架。他操起水杯想砸我,我腦袋一偏,那塊車玻璃就砸碎了。我撂他幾拳,他就曉得搞不贏我。在他擺錢的地方,我隻摳出三百塊不到。我叫他繼續往大碇開。他一路上老是說,把錢留一點。我有些煩躁,要是他有一千塊錢,我說不定會給他留一百。但他隻有兩百多,我們已經很不劃算了……

為什麼要殺他?你已經搶到錢了。

……本不想殺他,我倆臉上都粘了胡須,就是為了不殺人。開著車又跑了一陣,我才發現帽子丟了,應該是從車窗掉出去的。我頭皮有幾道疤,腦門頂有個胎記,朱砂色,還圓巴巴的——我名字就叫鄒官印。我落生時,我老子以為我將來會當官。可他也不想想,他隻是個挑糞淤菜的農民,我憑什麼去當官?有的路段燈特別亮,像白天一樣。我頭皮上的這些記號,想必司機都看見了。要是我長了頭發,那還好點,但我偏偏剛刮的青頭皮,帽子又弄丟了。當時我心裏很亂,覺得還是不留活口為好。我叫他停車,拿刀在他脖子上抹一下,他就死了。皮絆沒殺人,人是我殺的。

然後呢?

司機的帽子和我那頂差不多。我拿過來看看,真他媽是完全一樣的,很高興,就罩在自己頭上。啞巴給我刮的青頭皮,然後給我買了帽子。要是我丟了帽子,她說不定會怪我。

原來是這樣。老黃心裏暗自揣度,是不是,小於給鋼渣買了帽子以後,覺得不錯,回頭又買了一頂一模一樣的?給情人和親哥哥買相同的帽子,是否暗合著小於某種古怪的心思?一刹那,他非常清晰地記起了小於的模樣,還有那種期盼眼神。老黃又問,你搶他的那頂帽子呢?鋼渣說,洗了,晾竹竿上,還沒收。

為什麼要洗?

畢竟是死人戴過的,想著有點晦氣,洗衣服時就順便洗了。

話問完,老黃轉身要出去,鋼渣卻把他叫住。這個粗糙的家夥突然聲調柔和地問,老哥,現在離過年還有多久?老黃掐指算算,告訴他說,兩個多月。想到過年了?你放心,搭幫審判程序有一大堆,你能挨過這個年。鋼渣認真地說,老哥,能不能幫我一個忙?老黃猶豫了一會兒,說,你先說什麼事。

我答應啞巴,年三十那天晚上和她一起過。但你曉得,我去不了了。他媽的,我答應過她。到時候你能不能買點討女人喜歡的東西,替我去看她一眼?就在她店子裏。這個女人有點缺心眼,那一晚要是不見我去,急得瘋掉了也不一定。

老黃看著鋼渣,好久拿不定主意。最後他說,到時再看吧。

技術鑒定科的人事後說,那炸彈內部構造非常精巧,專家水平,但引爆裝置的導線並沒有接好,就像地雷沒有掛弦,隻能拿來嚇嚇小孩。老黃即便不捏死鋼渣的手,炸彈照樣點不燃。領導知道以後不以為然,說當時老黃可不知道那炸彈竟是個啞巴。老黃聽得一肚子晦氣,在心裏給自己打了折扣。既然作出了英勇行徑,他自然希望那時那地,險情是足斤足兩的。

破下於心亮的命案以後的那個把月還算平靜,老黃閑了下來,但沒往筆架山上去。要理發或者刮胡須,他另找一家店麵,手藝也說得過去。他害怕見到小於。

12月底的某天,接到一個老頭舉報,說有人在賣假證。問是什麼假證,那老頭說,蠻奇怪的,我帶得有一本樣品。說著他從一個塑料袋裏掏出一個紅皮本。老黃把紅皮本拿過來,封麵有幾個燙金字,上麵一行呈弧形排列,字體稍小,狹長: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務院特赦辦;下麵垂著五個大幾號的宋體字:特別赦免證。

都什麼亂七八糟的?老黃被搞蒙了。這連假證也夠不上,純粹臆造品嘛。打開裏麵看,錯別字連篇。老頭說他昨天剛買的,花一千八百八。賣證的人說這是B證,大罪從輕小罪從免。要是買了A證,得要兩千八百八,那證作用就更大,死罪都可以從無。老頭一早拿了這證去市監獄,滿心歡喜地想把自己兒子接出來。他兒子按算還要服刑兩年,這B證一買,算下來減一天刑隻合三塊錢不到,撿了天大的便宜。但獄警說這證沒用,還派個車把老頭直接送右安區分局,督促他報案。分局當即出警辦這事。老頭記性不太牢靠,繞了一個多小時,終於確認地方了。老黃和另兩個警察早換了便裝,從樓道上去,拍了拍門。裏麵是外地佬的聲音,誰?老黃說,介紹來的,業務。一個家夥大咧咧地把門敞開了,還滿臉堆著笑地說,歡迎,裏麵坐。老黃真想點撥他說,既然愣充國務院的,級別那麼高,就應該扁著臉,態度適當地冷漠。三個便衣都揣著看把戲的心思進到裏麵,打算先聽幾個騙子天花亂墜吹一番,然後動手抓人。

沒想到裏麵有個熟人。啞巴小於靜靜地坐在床沿的一張矮凳上,正看著一個女騙子指手畫腳。小於瞥見了老黃,顯得很緊張,做出一串手勢。裏麵的一幫人看明白了,啞巴說來人是警察。三個便衣隻得把看戲的心思掐滅,當即動手,把屋裏兩男一女三個騙子全部銬上。

那一屋人全被帶進了分局。很快,老黃又把小於帶出來,放她走。小於褲兜裏裝了一遝老頭票。褲兜太淺,老黃忍不住提醒她把錢藏好。隻差個把月就要過年了,滿街的扒手急瘋了似的作案。小於把錢往裏麵掖了掖,怨毒地盯老黃一眼,走了。

老黃站在原地,雖然很冷,卻不急著進去。他覺得小於其實蠻聰明,很多事都明白。比如剛才,那女騙子吹得再玄虛,小於似乎不信——她臉上毫無喜悅。但看情況,她仍打算扔幾千塊錢買這注定沒用的A證。她心裏是怎麼想的呢?這當口,老黃又記起了鋼渣說的那番話。年夜眼看著近了,老黃倏忽緊張起來。

其後幾天,劉副局調離分局,去到省城。臨行前,他請同事一塊兒去吃館子。老黃不想去,但不好不去。劉副局要走了,換一個人似的,邀請誰都顯得萬分真摯,讓人難以推托。當晚果不其然喝多了。老黃頭一次看到劉副局喝醉酒的德性,跟街上蕩來蕩去的小青年差不多,哭喪著臉,一個一個地找碰杯,並且說,對不起了,兄弟!喝了酒,人就千姿百態了。劉副局跟每個人都說了對不起,還不過癮,又站在飯廳中央說,現在光吃飯不管用,明天正好休息,我弄輛車,大家找個地方狠狠地玩兒……去哪裏,劉副局一時沒想明白,他還殘留有幾分清醒,曉得不能帶同誌們去搞異性按摩。沉默一陣,忽然有個人說,去織錦洞怎樣?看了個報道,說織錦洞是全國最好的洞,二十幾位洞穴專家評出來的。劉副局拿眼光找說話的人,沒找出來,嘴裏說,洞穴專家?比我劉某人還專嗎?那洞有多遠?那人說,大概四個小時。劉副局說,行,就去那裏,明天我請兄弟們去逛仙人洞。那人糾正說,劉副局,那叫織錦洞。劉副局大手一揮,說,差不多,反正都是洞。

本來大夥也沒當真,以為劉副局說酒話。次日一早,劉副局叫人逐家掛電話,說是緊急集合。去到分局,一輛豪華大巴已經停在門口了。老黃和小崔坐一排,感覺有點堵,相互覷了幾眼。一說話,不可避免地提到於心亮。上次也是有心去看洞,於心亮帶一大幫子人陪同,攪了局。回頭想想,那事情還近在眼前;遊洞不成,於心亮抱愧的模樣也曆曆在目。這一次,朗山到岱城的高速公路修好了,車程幾乎減半,隻三個多小時,車就到了織錦洞前。老黃小崔逛洞時卻把心情全丟了,純粹是那個導遊妹子的跟班。劉副局心情不錯,從洞裏出來,他又拉了這一車人去到更遠的一個縣份,請大夥去吃當地有名的心肺湯。那天本可以早點回來,但一頓心肺湯磨蹭了幾個小時,回到鋼城,又是半夜。眾人都說餓,得找一家店子吃碗米粉。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店。劉副局和老黃對麵坐著,一個人捧一大碗米粉,上麵鋪了一層醬牛肉。一到晚上,人就特別有胃口。劉副局剛扒了幾筷子,忽然說尿憋,趕緊走了出去。街燈全熄了,大巴銀灰的外殼微微亮著。劉副局憋得不行卻找不見廁所,就繞到車後頭搞事。

外麵風聲大了,漫天蓋地,像是飄來猛獸的嘶吼。老黃吃米粉時仿佛聽到一聲悶哼,但沒有留意。在巨大的風聲裏,別的聲音夾雜進來,容易讓人誤以為是幻聽。老黃把碗裏的油湯喝盡,才發現劉副局一直沒有回來。抬頭看看,別的人自顧咂著湯水。冬夜裏喝一碗熱騰騰的牛肉湯,會讓人整掛大腸都油膩起來,暖和起來。老黃問他們,劉副局呢?大夥這才發現少了一個人。老黃明明聽劉副局說是尿憋,難道卻在撇大條?

老黃走出小店,大聲地衝車的方向大叫劉副局,連叫幾聲,沒見回應。老黃腦側的青筋猛地一抽,預感到出事了。繞到大巴後頭,劉副局果然躺倒在地上,看似喝醉酒的姿態,其實胸窩子上插著一把刀,刀身深入,隻剩刀柄掛在外頭。老黃一驚,很快意識到要保護現場,沒有立即叫人。他獨自躡手躡腳走過去,探一探老劉的鼻息,確定他已經死僵了。

這件案子順理成章地由老黃負責偵破。有了案子,時間就會提速。年前那一個月,老黃是連軸轉忙過來的。女兒打個電話,提醒他年夜在即。老黃隻有一個女兒,在老遠的城市,是否嫁人了,老黃都搞不清楚。她說今年又不能回來陪他了,有公務。老黃也樂得清閑。這麼多年了,他看得清白,女兒回來小住幾日,也是於事無補,離開以後徒增掛念。

年三十一早起來,老黃就想起鋼渣說過的話。其實他早已在這天的剝皮日曆上記下一筆:晚上去筆架山看小於。他上街,不曉得買什麼東西能討小於喜歡,就成捆地買煙花,不要放響的,而是要火焰噴起來老高的,散開了以後顏色絢爛的。晚9點,天色一片漆黑,他踱著步往筆架山上去。有些憋不住的小孩偶爾燃起一顆煙花,綻開後把夜色撕裂一塊,旋即消失於夜空。一路上山,越往上人戶越少,越顯得冷清。路燈有的亮有的不亮,亮著的說不定哪時又暗了。他盡量延宕,不敢馬上見到小於。風聲越來越大了,他把領子豎起來。這時他開始懷疑,自己有沒有勇氣走進小於的店裏,跟她共同度過這個年夜。她又會是什麼樣的態度?老黃甚至有幾分恨鋼渣,把這樣的事情交到自己手裏。走得近了,他便知道鋼渣和小於的約定像銅澆鐵鑄的一樣牢靠。小於果然在,簡陋的店麵這一夜忽然掛起一長溜燈籠,迎風晃蕩。山頂太黑,風太大,忽然露出一間掛滿燈籠的小屋,讓人感到格外刺眼。

離小於的店麵還有百十米遠,老黃就收了腳,靠著一根電杆搓了搓手。他往那邊望一望,影影綽綽,哪看得見人?點煙點了好幾次,才點燃。風太大了。老黃弄不清自己能在這電杆下挺多久,更弄不清自己最終會不會走進那間迸著暖光的理發店。一岔神,老黃想起手頭正在辦理的案子——本來他以為劉副局的案子應該不難辦,現場保留得很好,還找到一溜清晰的鞋印。但事情常常出離他的想象,一個月下來,竟毫無進展。劉副局生前瓜葛太多,以至他死後被懷疑的對象太多,揪花生似的一揪就拖出一大串,反而沒能圈定重點疑凶。

這個冬夜,老黃身體內突然躦過一陣衰老疲憊之感。他在冷風中用力抽著煙,火頭燃得飛快。此時此刻,老黃開始對這件案子失去信心。像他這樣有經驗的老警察,很少有這麼灰心的時候。他往不遠處亮著燈籠的屋子看了一陣,之後眼光向上攀爬,戳向天空。有些微微泛白的光在暗空中無聲遊走,這景象使“時間”的概念在老黃腦袋中具體起來,倏忽有了形狀。一晃神,腦袋裏仍是擺著那案子。老黃心裏明白,破不了的滯案其實有蠻多。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那是源於人們的美好願望。當然,疏而不漏,有點像英語中的一般將來時——現在破不了,將來未必破不了。但老黃在這一行幹得太久了,他知道,把事情推諉給時間,其實非常油滑,話沒說死,等於什麼也沒有說。因為,時間是無限的。時間還將無限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