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說嘛!顧有順把二陳沒吃完的麵倒到泔水桶裏麵。二陳說,才半飽,你再給我買兩個餅。顧有順說,那邊有一桌酒。二陳說,哪有一大早吃正餐的,我要趕去上班。但顧有順的潑皮性情又發了,死活要拽他去。二陳拗不過,答應中午下班赴這趟酒。
11點剛過顧有順就把車開到公安局門口,等著接人。去到臨江仙酒樓,二陳看著龍煥的老子像是個和尚。這老頭矮圓矮圓的,對襟布衣,手裏捏著一串木珠,撚來撚去。見了麵,老頭就說幸會幸會,說著伸出一隻手要和二陳握手。二陳別扭地把手遞過去。他原以為老頭會雙手合十什麼的。老頭說,我叫龍彰五,住桶車鄉太平山村,別人都叫我龍真人。
龍彰五說,早在八年前我就掐算出來了,龍煥二十八歲這年會有無妄之災,會吃冤獄。我自己不能做解,自己替兒子做解是敗壞了規矩,就轉道請來貴州梵淨山幾位同道好友,給龍煥做解。把屋洗了三遍,又做了七道放血解,可是還沒能解脫。二陳歪過頭問一旁的顧有順,他說的是什麼意思?顧有順說,洗屋敬神和放血都是最大的解數,一般有什麼災禍,做了這兩種解,都會轉危為安的。二陳又對龍彰五說,是不是冤獄現在不好說,再說又還沒判,隻是要他協助我們的工作。你有什麼事直說。龍彰五說,我做這一行,也知道聽天由命,不會給你添麻煩。但自己兒子自己知道,龍煥平時犯些小錯,做大案他不是這塊材料。二陳說,他偷東西你信嗎?龍彰五說,偷東西?沒道理啊,他手頭不缺錢用,又不打牌。我想不會。二陳說,他自己說的。那天他準備撬門入室偷盜,當場逮著了。龍彰五說,我擺明跟你說吧,一來二去大家都會是熟人,老哥哥我求你,事情沒有查明以前,不要給我兒子動刑。龍煥從小到大老實慣了,沒吃過什麼苦,嬌氣。要是吃你們一頓打,嘴巴子一鬆,加他什麼罪他都認,那就完了。二陳說,你盡管放心,現在有紀律,不能逼供。
顧有順插言說,紀律歸紀律,其實被抓到你們那裏頭,哪有不挨過打的?
二陳使勁兒白了顧有順一眼。
從龍煥的檔案以及龍煥熟人同事們的講述情況來看,龍煥是那種最典型的好青年。他小時候是好兒童,讀小學中學時是好少年,讀大學時入了黨,參加工作至今,表現一直不錯。他的生活經曆很單薄,讀書的成績一慣不錯,大學畢業以後分進朗山縣煙廠,工作一年當上主操作員。當然,先進個人、勞動積極分子之類的榮譽哪年都沒有斷過。前年龍煥結了婚,去年得了小孩,男孩,發育正常。據鄰居反映兩口子關係良好,屬於相敬如賓型。此外,龍煥這人愛好文學、攝影,積極參加學校或單位開展的各項活動。
但認識龍煥的人都說,並不了解這個人,因為他過於內向,不肯說話。
龍煥得知自己被懷疑是“二·七”強奸殺人案的凶手時,情緒有些異常。那天二陳單獨詢問他,他就跟二陳說,你們搞錯了,我還以為……是那些事,以為是那些女人報的案。二陳坐下來,擺出願聞其詳的表情。他撥出煙遞給龍煥一支,龍煥就抽了。龍煥並不抽煙,但這一支他接過去。抽頭幾口嗆得咳嗽,抽到後半截,就不再被嗆了。
龍煥開始交代問題,表情顯得輕鬆。他說,起先我也沒想到自己會這樣,會和那種女人搞事。其實,她們給我的感覺挺髒……
哪種女人?
就是賣的那種女人。龍煥說,結婚後,我發現老婆不是處女,也就是說,前麵被人搞過。她還滿不在乎,要我別多管閑事。那一陣兒,我很苦悶。結婚前,我從不和別的女人發生性關係。我有這樣的機會,但我還是控製住了。恰巧那幾天,我無緣無故地被降為副操,心情更加地壞起來。有天晚上我去朗河二橋後麵那條街找妓女,把她們叫到旅館裏搞一搞,人就輕鬆一點。但是多搞幾次,又覺得劃不來,她們一次要一百多塊錢……
龍煥停頓下來,看看二陳,二陳是一副饒有興致的樣子。龍煥像是受到鼓勵,繼續往下說,我以前當主操上個整班才賺六七十塊,她們憑什麼幾分鍾就抵我上兩天班?服務態度還很不好。二陳問,哦,一般是幾分鍾?龍煥忽然有些靦腆,說,十分鍾左右……不,五分鍾左右。我也沒看表。二陳抿嘴一笑,說,繼續,想什麼說什麼,這些我不會記錄。
龍煥說,有一天我就不進那些發廊了,而是在外麵守著。到晚上1點多,一些沒生意的女人就會回住處。她們一般都住單間的出租房。我跟著她們到租住的地方,和她們搞完以後,隨便扔幾十塊錢,走人。二陳說,吃霸王餐?龍煥說,我也不想這樣,真的。到了去年年底,我就對這些女人不感興趣了。我跟蹤那些在菜市賣菜的女人,她們通常也是租個單間。我會在外麵觀察一下,要是單身一個人,就敲門進去,找她們聊聊天……二陳說,不會就是說聊聊天吧?
幹這事,我有五條原則。龍煥說出“原則”二字時,擺了個青澀的笑臉。二陳說,你還挺講原則。哪五條?龍煥說,第一,年紀太小了我不搞。第二,年紀太大肯定也不會搞。第三,開口就問我要錢的,我掉轉頭就走。第四,實在不願意跟我幹,太潑辣,開口罵娘的我不搞——我從不說髒話。第五,第五……我想想。呃,對了,看不上眼的我不搞。
二陳說,你倒蠻挑食。好像不對吧,那天你被抓的時候,是在撬門。二陳拿出一個塑料口袋,裏麵是一把鋼片刀,被打磨成撬門的片錐。二陳說,這種刀是你們煙廠裁煙絲用的,那天你就用這東西撬門。龍煥說,我就撬了兩次,第一次在北菜市旁邊,撬開了一個女人的房門。進去以後發現她長得醜,我白天看走火了。但我還是想跟她講講話,她問我要錢,於是我就走了。龍煥主動要一支煙,又說,第二次,門沒撬開,就被你們抓了。
這家夥顯然是在避重就輕,當然,犯了案卻不避重就輕的,那肯定是腦袋有毛病了。二陳說,你先把你的問題寫在紙上,題目叫《我是如何走向犯罪道路的》,有更好的題目,換上也行。聽說你喜愛文學,還發表過文章?二陳剛要出去,龍煥在後頭輕輕地叫他。二陳扭過頭,看見龍煥的神情變得有些遲疑。他問,是不是覺得我這人,有點變態?
不要扯七扯八,就寫你做過的壞事,要言簡意賅。二陳交代了這麼幾句。
出去走在路上,二陳腦子禁不住繃在“變態”兩字上麵。一開始也準備往這上麵歸結,仔細想想,這兩字麵太寬泛。人把日子正常地過下去,要保持多少種常態?要是腦子、神經、激素、體液、內分泌、電解質稍有紊亂,甚至是多巴胺邊緣回路係統偶爾短路,都必然導致某種常態的改變。那是不是,就變態了呢?
次日上午,二陳按龍煥的交代,找了找被龍煥騷擾過的菜販或者打小工的女人。這些女人都沒有來報過案。到中午,小夏說他請客。他請二陳和老吳去桶車鄉吃片片魚。桶車鄉位於城郊,開車去十幾分鍾。吃完了魚,二陳想去龍彰五那裏轉轉。龍彰五在太平山村開張問卦,生意很紅火,離得也不遠。二陳查龍煥的時候,順便也把龍彰五查了查,一查發現這人蠻有意思。龍彰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初在中南礦冶學院讀的本科,分到省地質廳上班,搞了領導的老婆,掉了工作回家的。70年代末他就算起命來,生意一直不錯。1993年美國的一次易經學術研討會,專函請他去作學術報告。回國以後龍彰五名氣大振,還收起了徒弟。據說他一年光收學費就有好幾萬。龍彰五是個出口轉內銷型的算命先生。
到了地方,龍彰五的家不是想象中的紅磚碧瓦,而是西式建築,浮雕磚的外牆,鋁合金門窗。來問卦求解的人很多,坐在休息廳裏麵等。一進門就有個打號機,摁一下跳出一張號票。牆上安有擴音器,喊號用的,不喊號時就放音樂,《金蛇狂舞》。龍彰五得知二陳來了,親自從樓上走下來,跟休息廳等候著的人們說,很抱歉,今天要做一個大解,請各位施主改日再來。那些人齊刷刷站了起來,給龍彰五鞠個躬,再魚貫而出。
龍彰五招呼二陳他們坐下,叫女秘書泡幾杯好茶,說,你是貴人,怪不得今天我這裏蠻有喜氣。今天一早我就接到一個大單,弄下來搞不好有幾十萬進項。龍彰五一臉喜氣,像是把兒子的事忘掉一樣。二陳說,什麼大單?龍彰五神秘地說,這就不便說了。到時候自會請各位消遣。今天來我這裏,是想問些什麼事?二陳說,我不是來做解的。龍煥的事你想不想知道?龍彰五說,正想去問的。查得怎麼樣了?
不是偷東西,但性質更惡劣。他猥褻、騷擾那些單身做生意的婦女。現在查實的有一起強奸。這些都是他自己交代的,沒人冤枉他。二陳說,往下還要調查。
龍彰五並不詫異。他說,幾年前我算出來這一遭他會吃冤獄,昨天我自己做了一通放血解,呶——龍彰五說著綰起袖口,手臂上有幾道血口子。又說,按規矩不興這樣,但隻有霸蠻幹。結果做解後我連擲了幾筶,都是順卦,卦象上看,冤災被我解脫。二陳說,難怪你還坐得住,真信啊?龍彰五說,我這是要自損壽年,但為了崽,就是死了也認。龍彰五抹回衣袖,說,我曉得龍煥多少犯了事,他自己認了的,該怎麼判怎麼判,隻要不把別人的事也扣在他腦袋上就行。自作孽不可恕,但人不能吃冤枉死掉,你說是吧?二陳說,像是我們真冤枉了他一樣。龍彰五說,我不是這個意思……既然各位來了,我就幫各位算算,看到時應不應驗。說著他就捉住了二陳的手,二陳糊裏糊塗把手攤開了,給他看。龍彰五一驚一乍地說,哎喲老陳,今年你一手的桃花紋,好得很,明年會……你結婚了嗎?二陳一笑,說,已經離了一次。龍彰五說,那就對了。二陳說,既然這樣,那你看看我今年工作運程怎麼樣?龍彰五說,怎麼個運程?升遷還是調動?還是想搬掉攔路石?二陳說,我也說不準,反正不想搬掉誰。你就大概地看看。龍彰五說,既然你要問個大概的,我也不給明話,做個點撥你自己琢磨。會玩兒彈三皮嗎?說著,龍彰五抽出一封新的撲克牌。
多少錢撲底多少錢封頂?二陳想,這假神仙是不是變著法給自己送錢?龍彰五說,隻是做個點撥,不玩兒錢,隻消摸一手牌。
二陳就和龍彰五摸牌。上麵兩張,二陳是梅花Q、方塊10;龍彰五摸得紅心K,又摸得個紅心10。二陳先開底牌,是個小黑鬼。二陳眼皮立刻跳了起來。他估計龍彰五會從底下抄出一張大花鬼,點殺自己的牌;要不就摸出張紅心2,花殺。但龍彰五隻摸出個方塊2,反被二陳底殺。龍彰五說,看見了嗎,這就是你今年的運程。二陳問,底殺兆示什麼樣的運程?龍彰五吊他胃口,說,點撥就是點撥,不能明說。把這張牌揣內衣兜裏,千萬別弄丟,到時候你就知道了。他指了指二陳的底牌,小鬼。
二陳把那張畫著小鬼的牌塞進褲兜。
龍煥很快寫好了自述,自述題目按二陳的意思,叫《我是如何走向犯罪道路的》。二陳拿起這份厚重的自述,開頭是這樣寫的:呱呱呱,隨著一陣湍急的哭泣,一個嬰兒降生在公元1971年冬天的某個傍晚。那個孩子就是我!二陳說,不錯,頭一句話就很有文采,拐彎抹角。隻是,小孩的哭聲怎麼會是呱呱呱呢?真他媽怪胎。
回到刑偵科,小夏跟二陳說,有點不對。什麼招數都試過了,龍煥那小子就隻交代賣菜那幾個女的,其他什麼都不認。老陳,我有些懷疑,不是這家夥。二陳脖子上的整張頭皮都抽搐了一下。他其實早幾天就動搖了,但不敢承認。現在,一俟小夏點破,二陳就有點崩潰。奇怪的是,這一陣沒見別的女孩來報案。於是他聯想到朗塔鄉那事情,黃必周把張大進關起來,外麵還有人亂寫亂畫,這樣,就自然而然把張大進排除了。多省事!
二陳問小夏,朗塔鄉那事怎麼樣了?剛進門的老吳接住話頭,說,怎麼問起這事?二陳說,隨便問問。那人抓到沒有?老吳說,沒有。還多虧沒有抓住,結果,壞事變成了好事。前後去了幾夥商家,到朗塔一看,都不是很滿意。上星期有一批浙江的,到處看看,本來也不很滿意,忽然就看見一根石柱上畫著的雞巴。鄉政府的人那天一早把石林洗刷了一遍,偏偏這地方漏掉了。浙江佬看來看去,忽然很高興,指著那石柱說,看,那像是什麼?大家一看,那石柱像極了一根雞巴。借著這勢頭再一找,果然,不遠處就有一個洞子,樣子跟雞巴石正好配上對。浙江佬說,這兩個景點好,這兩個景點大大的好。浙江商人很快就決定要投資石林。
屋裏坐著的人都聽著有趣,卻沒人笑出來。
二陳把那兩起猥褻少女案和奸殺案的案發時間列出來,要龍煥提供當時不在場的證據。龍煥說,記不得了。你記不記得上一個月每個晚上的事?我除了上班,就是呆在家裏守我老婆,她可以給我作證明。二陳說,那不行,老婆作證是沒什麼價值的。龍煥說,那我就沒辦法了。你可以去問問別人,但我一般不跟誰來往。二陳還要說些什麼,忽然想到煙廠有考勤表,也就不再和龍煥多費口舌。二陳給煙廠的熟人掛了電話,問出來龍煥所在的嘴一車間記考勤的是啞姐和小田。二陳認得啞姐。一個縣城太小了,問來問去總是碰到熟人。
撥了啞姐的電話,啞姐頭一句話就說,好你個二陳,消息蠻快的嘛。誰告訴你老娘前天離婚了?二陳說,你離婚了?正兒八經的事找你,能不能出來,我請你喝茶。
要請就去西湖樓請一桌,我喜歡吃那裏的糟板牛肉芙蓉蛋。你以為我隨便一個電話就能叫出去?啞姐又大喊了一聲,杠。
行。二陳頭皮發麻,西湖樓沒幾百塊下不來。講好了時間,二陳想起還有個記考勤的。他說,到時候把和你一起記考勤的那個小田也叫來。啞姐恍然大悟地說,你個鬼腦殼把我當媒婆用了?人家小田快結婚了。二陳,你也四十多歲的人了,現實一點。二陳說,不是這個意思。正兒八經的事,要你們提供一下龍煥的考勤記錄。啞姐問,龍煥怎麼啦,好多天沒見上班,是被你們抓了?那孩子挺不錯的。二陳說,到時再說。
吃飯那天啞姐把自己作死地打扮了一番,臉皮熨帖得像是被膠帶繃著,繃得像果凍一樣光滑。見了二陳她就咿哩哇啦地說,二陳你們警察是怎麼搞的,去年我街上走著,被小潑皮攔路搶劫了兩回。二陳說,沒把你怎麼吧?啞姐說,他們搶劫我是倒黴了,我跟他們打了兩架,他們傷得也不輕,最後隻讓他們搶了一百多塊錢。二陳一直很奇怪,這麼個話簍子長舌婆,怎麼大家叫她啞姐。二陳關切地說,就是搶點錢,沒把你人怎麼樣吧?啞姐說,你專找人家痛處戳。活到我這樣隻遭劫財不會被劫色的年紀,想來想去,還不如死了算了。啞姐的臉上驟然有了很多傷感。
開了一通玩笑之後,兩個女人把去年到現在的考勤記錄都擺了出來。二陳照著那幾個犯案的日子一一對照,發現那兩個女學生遭猥褻的晚上,龍煥都在上班。龍煥從沒有曠過班,記錄上是全勤。但奸殺案發生的那晚,龍煥被倒成了白班。二陳覺得基本可以排除龍煥。很明顯,死了的那個女孩矮胖豐滿的身材,更符合另一個家夥的胃口。
二陳想給顧有順掛個電話,忘了號碼,往懷裏掏名片夾。第一把掏出的卻是那張小鬼牌。他不記得什麼時候把這牌放在了內衣口袋,他分明記得一直塞在褲兜裏。他看了看那張牌,小鬼其實是馬戲團裏的小醜,是那種標準的造型,戴高帽,衣服上畫著黑桃、紅心、梅花、方塊四種圖案,正把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拋起來。
老遠看見那個報案女人的體型,二陳就知道,那家夥又露麵了。女人跟小夏陳述當時的情況,講話含糊,外地口音。女人來朗山走親戚,晚9點下了車,鑽到一個裏弄,背後被敲了一悶棍。女人說,我當時沒被打暈,心裏清醒,順勢趴在地上不動,裝死。要是他要拿錢,就讓他拿了錢走人,大票子我都縫在奶罩裏了。女人四十多歲了,講到敏感的詞一點也不羞。她繼續說,那狗日的一把就抓到我胸脯子上來了,我想這下拐了,藏錢的地方他竟然曉得。他在我奶上抓了幾把,歎了一氣,就走人了,一邊走還一邊吹口哨。我當時一肚子火,就為了在奶上抓幾把,狗日的別繞到後頭敲我一棍呐。二陳聽女人說話,知道這也是個挑食的家夥。他從背後敲一棍的時候,沒搞清這女人的年齡。二陳問,那人吹口哨吹的是什麼歌?女人說,年輕人唱的歌,我說不來名字。現在每一首歌,我聽著都差不多。
女人走後,傅局問二陳有什麼看法。二陳說,我估計罪犯一直沒閑著,目標是十幾歲的女學生。女學生碰到這樣的事,十有八九不會報案,忍氣吞聲。我們掌握的情況隻是少部分。傅局說,看樣子還要蹲守,從下麵再把那一檔子牌客抽上來。
這一蹲守又不知道要搞多久,時間久了,鄉派出所那一幫人根本管理不好。我有個想法,與其守株待兔,不如引蛇出洞。二陳以前曾有的那想法一下子又明晰起來,他說,我們是不是找幾個女警察,換了便裝,當成種雞婆。這樣一搞,準頭大得多——這種想法,來自於他小時候打竹雞的事。二陳的父親曾經馴養了一隻種雞婆。那是隻非常好的種雞婆,成天弄出發情求偶的響動,雄竹雞就從矮樹林裏源源不斷蹦躂出來,等著吃槍子。
傅局說,我看這事可以搞一搞,二陳,這事情由你負責,要保證女同誌的安全。二陳說,我就負責抓人得了。女警察也是警察,還要保護別人的安全,要是自己的安全都保證不了,好像講不過去。傅局說,那我看這事先不忙搞。二陳趕緊說,那還是我負責得了。我看把人分組,五個男警員負責一個種雞婆……不,女警員的安全。
傅局基本同意了二陳的意見。
二陳把刑偵科的人聚齊了布置這事。刑偵科隻有一個女的,姓秦,三十多歲,長相是挺自以為是的那號。二陳把“種雞婆計劃”講給大家聽,小秦總是把嘴撇起來,仿佛在聽人家擺葷段子。二陳說,不是說你,小秦,我絕對打不上你的主意。你個子高是優勢,幹這工作是劣勢。這種雞婆要小個的,矮巴巴的一米五左右,還要豐滿,還要……年輕一點喲。釣鱖魚用板栗蟲,釣羊角魚就隻好下屎蛆。我們要照那家夥的胃口下餌,不是?
過不幾天,局裏從鄉派出所抽調來一幫女同誌,二陳一看,個子都高了。有兩個稍微矮一點,都下不了一米五五,年紀也上了二十歲。二陳看來看去,隻好將就著留下那兩人。他跟小秦說,得空你去市警校看看,有沒有女學生要找地方實習。
小秦回頭真就找來一個。二陳一看挺滿意,她頂多一米五,長相也很不錯。再一想不對勁兒,他把小秦拉到門外,問,警校放寬政策了,這麼矮個兒也招進來?小秦說,人家有關係,她老子是市人大的衛大生。來的路上我也問了,小女孩以前最喜歡看《城市獵人》,最佩服的人是寒羽良。她那時候起就想當警察,給寒羽良那樣的偵探當女助手。二陳聽不明白,又問,衛大生我知道,那個韓羽良是幾級英模?小秦說,漫畫書裏畫的,小孩都愛看。
二陳把腦袋湊到窗戶上往裏麵張望。女孩靜靜地坐在二陳的辦公桌前,看壓在玻璃板下麵的照片。二陳把女孩多看幾眼,就發現一個問題。二陳輕輕地跟小秦說,哪方麵都符合條件,就是這裏……二陳不好明說,就把兩隻手做成抓饅頭狀,再翻過手腕,往自己胸前扣。小秦裝傻,問他是什麼意思。
還看不出來?我是說……二陳手搭涼棚罩著小秦的耳朵說,這小女孩的胸口也太扁了,沒有貨。你跟她去說說,能不能往這地方加兩塊墊子?我看,加到有你那麼大,應該差不多了。小秦感到為難,她說,小女孩十幾歲大,這麼搞怕她不好意思。二陳說,這是工作需要。你總不好要我去跟她說吧。對了,她叫什麼名字?小秦說,衛青青。
小秦還覺得這事說不出口,想溜走。二陳把小秦抓住,讓她在過道上站著,說,要不你帶她到女廁所講。二陳走進辦公室,對小女孩說,衛青青,外麵那個阿姨有事情交代。衛青青應了一聲,出去了。小秦拖著衛青青到女廁所,講了一大堆道理。再次走到二陳麵前時,小秦顯得有點虛脫。她說,怎麼搞的,剛才我覺得自己像是老鴇子一樣,逼良為娼。二陳問,那她答應了嗎?小秦說,總算答應了。可是我心裏過意不去,像是欠了她的。
那就好,你去買一個大點的乳罩,32B以上的,再買一副……那叫什麼來著?義乳?二陳說不準那叫什麼東西,用手比劃著。隨後他又說,不如就往乳罩裏塞海綿好啦,效果也差不多。今晚就開始搞事,早點把那狗日的挖出來。小秦瞥他一眼,說,你好像什麼都懂,連32B都懂。女人的事,還有什麼你不懂的?二陳本來要往門口走去,現在回過頭,瞥了小秦一眼,解釋說,你別忘了,我結過婚的。
晚上二陳進到局裏,推開辦公室的門,就看見衛青青在哭。小秦像幼兒園阿姨一樣,耐心十足地哄著衛青青,讓她別哭。衛青青坐在二陳的椅子上,胸口果然加了料,隆得堆起了尖,從而改變了整個上半身的體型。二陳問,怎麼了?小秦把二陳拉到過道上,這才說,那幫鄉下抽調上來的小子嘴巴缺德,他們給三個女同誌取了綽號,叫什麼種雞婆一號,種雞婆二號,還有種雞婆三號……二陳差點憋不住笑出聲來,他擺嚴肅了表情,說,那幫小子……我馬上去教訓他們,這幫小狗日的,我要宣布紀律,不準再叫這綽號。
出發時,小秦把衛青青拽出來。衛青青穿著紫色衣服,做學生打扮。走過二陳身邊時,她抬頭怨艾地看了二陳一眼。二陳就內疚了起來,想這女孩比小萌也大不了幾歲,就去幹這樣的活,是不是過分了點兒?
雖然用了引蛇出洞的策略,晚上的蹲守依然枯燥異常。三個女警察著學生裝束,特意打理了頭發,整晚都出沒在那些少有人去的裏弄。同組幾個男警察拉開一定距離,圍繞在女警察的四周。從裏弄走過的男人有時會看女警察一眼,然後繼續走自己的路。挨了幾天,隻要有過路的男人看女警察一眼,女警察就會主動給男人遞眼色。她們很希望麵前的男人就是那個罪犯,希望他撲上來,然後,便落入了圈套。這樣,任務完成了,之後就等著立功。
有一次,有個胖男人想和一個姓吳的女警察搭訕。小吳一個字都懶得說,施展拳腳想把胖男人放翻在地。胖男人有些奇怪了,搞不清現在的女人怎麼都這麼暴力,怕是跟韓國電影學壞了。胖男人三下兩下把小吳扭在地上。幾個男警察看見了,挺興奮,衝過來把胖男人一頓拳腳打軟了,再撈起來問話。回頭又把胖男人放了,還得說一堆道歉的話。
二陳把三個女警察專門叫到辦公室,把姓吳女警察批評了一頓。針對目前這種浮躁的狀況,二陳覺得有必要重申一下紀律。二陳講了一大堆,眼光在三個女警察中間逡巡不止。每次,目光遊走到衛青青臉上,就有些停滯。衛青青聽得非常認真,那神態,仿佛能把二陳說過的話逐字背下來。二陳說,……還要強調一點,你們必須時刻記住自己是學生妹子,要羞澀一點,不能說,看見一個男的過來,先就假想他是罪犯,還拋眼神勾引人家。這樣搞不行,抓不住真正的罪犯。尤其是你,吳小敏,你聽見了嗎?小吳怏怏地答應了一聲。衛青青站旁邊,表情有些幸災樂禍。二陳對衛青青說,你也要記住,有則改之無則加勉。聽見沒有?衛青青異常清脆地應了一聲。
啞姐打電話來請二陳吃飯。二陳推不脫,也就去了。他看見啞姐的臉被粉蓋得挺嚴實,敲下來會是一個石膏樣的麵具。啞姐看出來二陳在笑,就問,二腦殼,你笑什麼?二陳說,沒笑,啞姐你今天好年輕的。啞姐問,猜我是多少歲?二陳又把啞姐打量一番,蠻有把握地說,頂多三十歲。啞姐說,看不出來有三十四了?二陳說,打死我也不信,你三十四了?啞姐笑了,卻笑得相當勉強。二陳忽然意識到,現在的女人都會扮年輕,我隻少說四歲,是不是不夠?他想,下一次要狠著點,像到地攤還價一樣,攔腰就是一刀。
啞姐說起昨天的事。昨天啞姐陪小田到龍彰五那裏要結婚的吉日。啞姐說,龍半仙聽說我倆是煙廠的職工,特別熱情,不收錢,隻是選好日子以後,老頭話癮發了,死活拖著我倆聽他擺他兒子的事,講了足足有三個鍾頭,從龍煥生下來講到他坐班房。
聽龍半仙講起龍煥,我頭皮就發麻。啞姐又說,其實我也沒什麼對不起龍煥的,怎麼會心虛呢?二陳說,其實龍彰五應該感謝你。算好有考勤記錄說話,要不然好多事情還扯不清白。又沒做虧心事,你想多了。啞姐說,倒也是。他要判幾年?二陳說,我估計也就幾年,不會太長。上回見到他,小狗日的一個勁兒跟我講感謝話,他說幸好我們抓他抓得早。照這個勢頭下去,他很快對那些三十多歲的賣菜女人沒興趣,遲早把爪子伸到女學生身上。
啞姐說,對啊,三十多歲的女人……
二陳知道她又往心上去了。他暗自想,在啞姐麵前,怎麼講什麼話都別扭?
啞姐要和二陳喝點白的。啞姐有酒量,但是臉頰很快有了酡色。借著酒勁兒,她問,二腦殼,你一個人過了這麼幾年,都還,都還習慣嗎?二陳心裏咯噔跳一下,他想,啞姐會不會也看上我了?當光棍兒也不得清閑。二陳說,啞姐……
不要叫我啞姐!啞姐說,我六九年生人,比你要小好幾歲。二陳趕緊說,那是那是。啞姐說,以後你叫我小程就行。二陳說,原來你也姓陳。啞姐說,禾呈程,跟你二腦殼那個陳是兩家,沒關係的。二陳說,那就好,那就好。這回答讓啞姐的心情徹底好轉過來。
晚上的蹲守依然進行,經過這麼長一段時間,警員們都被搞疲遝了,又出現了聚賭現象。二陳也沒有心情去抄他們場子。最近那家夥一直沒有出現。
二陳的父親要辦壽酒。大陳從鄉派出所回縣城,二陳去車站接他。剛接到大陳,黃必周就打來電話,一定要請二陳去吃一桌酒。二陳對大陳說,正好,借他的酒給你接風。
黃必周隻在縣看守所關押了幾個月,就被放出來了。二陳對他的事也談不上幫忙,隻是跟看守所的朋友打個招呼,分他去看守所裏的小賣部做事。這樣,黃必周每天都有事做,日子過得快些。席間,黃必周一個勁兒地感謝,敬酒。二陳問他,朗塔石林怎麼樣了?黃必周說,浙江人買下了,過倆月就修路。二陳說,不是問這個。我是說,畫生殖器的那家夥,抓到沒有?黃必周說,抓到了。哎,我早就應該想到不會是張大進。聽說是水電站的職工,三十老幾還打光棍兒,應該有點變態。那天他又爬到石頭上畫……蓖麻,被民兵當場抓住。
這時大陳問起強奸殺人案的事,把話題岔開了。他在底下就有所耳聞。二陳示意在這酒桌上別說,畢竟是沒破的案子。二陳有些埋怨,他想你大陳也是老公安了,怎麼越活越回去?看看大陳過於蒼老的樣子,二陳又有些心疼。有時候,人撞了黴運跌一跤,再爬起來,卻已不是原先那個人了。
出了酒店,兩兄弟互相架著走在馬路上。二陳慢慢跟大陳講起那案子的事。二陳也明白地告訴大陳,一開始他曾懷疑到李慕新頭上。但破案要的是證據。大陳說,我也這樣想來著。聽你講到受害人體型特征,我想到了李慕新。我還記得咬他的那女孩的樣子,個子矮,長得很漂亮……你把李慕新查了沒有?二陳說,沒必要查,受害人都說那家夥口齒清晰,哪能是李慕新?大陳深深地吸著煙,說,那件事,過後我反省自己,覺得當時處理得草率了些。那女人也比較陰毒。你想想,牙齒是硬的舌頭是軟的,她不主動張開牙齒,李慕新的舌頭就伸不進去。剛才你說事的時候,我突然有些擔心,要真是李慕新幹的,那我就虧欠得大了——這都是遺留問題啊。
二陳問,那女人叫什麼名字?大陳想了好一陣,才說,好像叫汪紅,後來嫁到潭州去了。我好多年沒見到過她。
衛青青是幾天後遭襲擊的。那晚她和往常一樣,在西門坡一帶的某條巷弄裏鑽來鑽去。那家夥說來就來了,一手捂住衛青青的嘴,腿一勾,把衛青青放倒在地。衛青青想叫喊,馬上,她就意識到不必叫喊,要爭取時間。幾個男警察很快會過來,製服這家夥。但她等了一等,那幾個警察遲遲沒來。她臨場還算鎮靜,咬緊牙,沒有喊出聲來。
那家夥氣息紊亂,沒想到這妹子這樣服帖,就抽出一隻手,往衛青青的胸口摸去。衛青青這才叫了一聲,隨即,那家夥把衛青青的嘴捂得鐵緊。他再往裏一摸,從衛青青胸罩裏拽出一大把海綿。那家夥知道情況不對,這顯然是個局。他把衛青青敲昏了,然後逃竄。過了幾分鍾,和衛青青同在一組的幾個便衣才跑過來。
二陳得知消息時,衛青青已經被送往醫院治療。副局長正在訓斥那幾個誤了事情的警員。那幾人無一例外耷拉著腦袋,擺出任人宰割狀。
來的路上,二陳用手機問明了情況。當時,那幾個警員在路邊攤上用玩具氣槍打氣球,正不亦樂乎。這一陣的蹲守一無所獲,免不了使他們思想麻痹起來。在裏弄口,他們百無聊賴地看著那家打槍攤。那裏隻有這麼一個攤,老板生意過於慘淡,不停地招呼警員們過去打幾槍。他們也就打了起來。弄子裏的衛青青出事了。衛青青僅僅隻叫了一聲,被氣球爆裂的聲音掩蓋得幹幹淨淨。
二陳進屋時,還提醒自己控製情緒,要製怒。幾個警員見了二陳,頭又往下掛了一截。二陳要他們把事情經過都講一遍,從高個兒講起,次高個兒接著講。等最矮個兒的講完了,二陳就問,把氣球都打爆了沒有?矮個兒拔高了嗓音說,都打爆了。二陳說,很好,槍法很好。矮個兒是愣頭青,得了表揚來了情緒,趁勢說,陳隊長,我有個建議——我們是不是把西門坡一帶都排查一遍?那王八蛋,可能就住那一帶,所以地形摸得非常熟悉。
很好,你覺得從哪幾個方麵入手搞排查?二陳終於冒起火來,拍著桌子說,要是我有槍,一定打你們個眼對穿。二陳說著,還砸了一個水杯。李副局長趕緊提醒二陳,注意自己的言行。李副局長擔心,這家夥,再說下去又要罵娘了。二陳好不容易把一肚子火氣壓了下去,沒有動粗口,卻聽見愣頭青在問旁邊那個高個兒,眼對穿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