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巧的是,那幾天老秦到縣裏頭開會去了。朱朋就隻有等他。不過,我想殺一個人並不是容易事,絕沒有電影裏草菅人命那麼來得輕鬆。朱朋喝酒的當天,也許其興奮值能達到殺人的程度,等他慢悠悠回到水溪,經過幾天冷卻,興奮狀態逐步消減,我懷疑他還有沒有那種膽量。後來他到底沒有把老秦一刀了掉,我想,這和那幾天老秦外出辦事有很大關係。
朱朋住在派出所宿舍對麵的一家小旅館裏,蹲守了幾天。結果他沒看到老秦,卻看到了老秦的女兒,一個挺漂亮的女人。
我給“挺漂亮”下的具體標準是:不太小也不太老的男人從她身邊路過時總也忍不住想扭頭看看。現在不是專有一個詞麼,叫回頭率。據統計,章子怡的回頭率是81.3247弱。白天這裏餐廳有個女服務員回頭率達到99.7551強。為什麼?……開線了。
嘿,開開玩笑。
我還得交代幾句關於這個女人的事。老秦的女兒名叫秦風。這個叫秦風的女人在我們水溪很出名……幹嗎出名?我想你這個問題提得沒水平。一個女人要在男人堆裏出名,起碼是小有姿色。可以說,在我們那裏這秦風很長時間都是頭號美女。你看你看,又是這樣的情況,故事又要跟一個美女扯上關係了。有什麼辦法,在我們這一貫的男權社會裏,誰叫美女是永遠受關注的焦點呢?
秦風的年紀大概小我兩三歲。不誇張地說,當她有十八歲時,我們鎮上適齡的男青年十有七八都暗戀她。而我呢,當時小弟我也是血氣方剛,自然忝列這個隊伍中來。那米安,是這一堆男人中的積極分子,他的積極僅限於寫幾首酸詩,都是不曾拿出去的,自我發泄一下罷了。
這樣一個生活在眾目睦睦之中的美女,到了二十四歲竟然沒有談戀愛,是有點不可思議。她本人沒有任何毛病,問題在於老秦。我記得,她十六歲那年,鎮郵電所有個從縣城下來工作的小青年追求她——我覺得在我們骨子裏存在著很強烈、層次分明的等級觀念,至少,會對縣城下來的人青眼相加,叫他們城裏人,把自己叫鎮上人,四周村子來趕場的叫鄉巴佬,那就得翻白眼了。那個郵電所的小青年被叫做“城裏小周”,聽這稱呼,都他媽有一種軟綿綿的親切。城裏小周確實一表人材,長得像瓦爾特那樣有些洋派,能打籃球,會吹笛子,有旱澇保收的工作,又是藍皮本的戶口,這樣的人在鎮子上自然很出風頭。他追求秦風,在我們看來,都他媽像是一段郎才女貌的佳話。那時候關於他們兩個人的緋聞是滿天飛。十六歲時秦風初中畢了業,開始和城裏小周偷偷約會——我見過。那天,兩人天黑以後慢慢軋著馬路。城裏小周雙手深沉地掏進褲兜裏,一會兒掏出一把泡泡糖,一會兒掏出一把巧克力。他拿泡泡糖不叫泡泡糖,叫香口膠;拿巧克力也不叫巧克力,那叫朱古力。城裏小周說是出差時從中英街偷跑到香港那一頭買來的。當時香港沒回歸,聽著像是出了一趟國。
我們鎮上的女孩到十六七歲,要談戀愛,也被看成正常。可是老秦某天就尾隨了兩人走到鎮外,不由分說暴打了城裏小周一頓,把秦風拉了回去。臨走,還威脅了城裏小周,說見他一次拆他一層皮,說弄死他就跟鬧著玩兒一樣。城裏小周哪裏敢還手,幹挨這一頓打,事後還嚎哭了幾回,不久調回縣城上班去了。再後來,我們鎮上那些淳樸的家長們一旦發現兒子有打秦風主意的苗頭,就訓斥說,你看人家城裏小周那麼好的一個小夥兒都憋一肚子悶屁回城了,你也不想想,自己算是哪隻狗生的——老秦養那麼個女兒,起碼是要往省城供應。這樣的話在我們那裏傳多了,也就沒人接近秦風。我們那裏年輕人普遍早婚,再過幾年,那幫年紀上適合秦風的男青年,大都過了非誰不可的時候,找個須尾俱全的女人紛紛結婚生了孩子。小一些的男孩,他們眼裏又有了新的不可方物的美女,不再注意過了氣的秦風。這樣,秦風就處在了很尷尬的年齡階段。
秦風不是老秦的親女兒。老秦的老婆以前也是鎮上一個出名的老美女,但是身體孱弱,有什麼病?反正是不能下蛋。秦風是他們抱養來的。老秦的老婆在秦風抱來不久就死了。秦風說是老秦一把屎一把尿弄大的,一點不過分。有人說老秦把養女管得那麼嚴,搞不好是給自己留的。這種鳥話就太無聊了,老秦的個人品質還是沒說頭。我們也可以體諒,這樣的老同誌傾盡心血盤大一個孩子,簡直把她當作生命的寄托了,能不倍加嗬護嗎?親情投入太多難免走極端,難免看見追求自己女兒的男子,總覺得人家是想強奸他的秦風,所以做出暴打城裏小周的行為也不足為怪。
可以想象,處於青春期的秦風是異常寂寞的。她體質不好,經常一個人呆在家裏。我們可以想象這樣一種情形:年過三八,待字閨中;美麗動人,弱不禁風;顧影自憐,耽於幻想,期盼著心中並不具體的某個人突然降臨。這就是她的寫照了。這樣的女人無所事事,免不了彈彈琴打打毛衣什麼的自娛自樂。她活得很古典。她在水溪鎮小教書,教的也是音樂,和從前那個陳老師一樣。而陳老師,早就是一個小商人了,我常看見他騎一輛滿街放屁的摩托來去匆匆,仿佛總是業務繁忙的樣子。學校裏的教具換了幾次,她把以前陳老師用過的那架風琴弄回了家,修一下勉強用用。她常在家彈風琴。走到派出所一帶,能聽到她彈的風琴曲。風琴用得太久了,扯風囊的聲音很大。
朱朋沒花太多心思,就接近了這個別人以為不好接近的女人。那天秦風是去鎮小取東西——五一節單位照例有的勞保物品,提前發放。朱朋,我前麵說過他一直坐在她家對麵守株待兔,見她出來了,就跟蹤她。朱朋走在她後麵,具體想對她幹些什麼,我估計朱朋自己也搞不明白。傻瓜嘛,腦子裏經常是模糊的,不知自己要做什麼。我想他之所以尾隨在秦風的後麵,隻不過應了一句現在跑遍大街的破歌裏的破詞:反正閑著也是閑著。這樣,在鎮小的門洞處,朱朋看見了秦風正要像螞蟻一樣試圖抱起一堆肥皂牙膏洗衣粉。
沒有車子,我們鎮上沒有小三輪和麵的。鎮子太小了,車子一發動就會滑到別的鎮子裏去。
於是,朱朋走過去。他說,我幫你。
秦風肯定是有點奇怪啦,很多年來她老子打走城裏小周的故事還有流傳,不知從哪時候起她仿佛成了一個禁忌。現在突然有個不折不扣的男人主動幫助她。她看看這個陌生人,還不知道怎樣拒絕——她甚至沒有拒絕別人的經驗。更何況,朱朋那種憨厚的、毫不做作的表情不容對方推辭。也許那一刹,秦風會覺得朱朋這樣的傻瓜舉手投足很有作派。
秦風客氣地說,那麻煩你啦。作為美女,秦風的聲音也婉轉動聽。
從鎮小到鎮派出所宿舍,要穿過整個水溪鎮。沿街的人都驚訝地看到,頂有名的所長千金和一個小夥兒走了過去。他們都在想,她終於還是戀愛了啊,而且那男的看起來並不怎樣,哪比得上當年的城裏小周啊。秦風應該是很幸福的。朱朋木訥不會說話,頂多也就說個今天天氣不錯啊明天興許會下雨這樣的話,可是秦風還是聽得很認真。朱朋給她的印象不錯。
……你們也許會說,這他媽也太隨便了,有那麼不設防的女人嗎?打個招呼就帶個男人往家裏走。背景是西方某個開放國度,還說得過去。說是我們這裏小鎮子上的年輕女人,不太容易讓人相信。但有什麼辦法呢,事實就是這樣,我們的主人公朱朋輕而易舉接近了我們水溪的美女秦風。就這樣簡單。
說開去吧,我記得,讀大學時我們係有個挺時髦的女郎,主動追求過一個助教,未遂,這以後就宣稱從此不會再正眼看誰。她還說,看著我們這群公雞一樣的男學生就煩——也不知道她從什麼地方搞來這些優越意識。有一天聽公共課,她坐在前麵。於是我們班一個小無聊隨手寫了張便條,從後麵一人一人地往前麵傳。上麵寫著:我想和你性交,時間地點?
狗騙你,真的就這樣寫,還堂而皇之地署了個人名:劉德華。
本人就是中間的一道傳遞者,我們傳條子的人免不了往紙條上瞟一眼,誰看誰就笑翻過去。上麵的話這麼亂寫,明顯有股戲謔意思,發泄一下我們男士的不滿而已。誰叫她薄有姿色就自我感覺風華絕代了呢?我們都覺得活該,這才往前遞過去。結果,晚上那時髦女郎就來找我們班那個小無聊,她說她想認識一下他是誰,還說他表達的方式驚世駭俗,她有些意外。她願意和能帶給她意外的男人交往。
據說,他們倆初次接觸的那個晚上,就把想辦的事辦了——也可能是小無聊自己吹噓的。事後小無聊得便宜還說風涼話,他說時髦女郎來找他時他感到非常忸怩,他說他臉都紅得像個蘋果一樣了,那女的霸蠻要跟他幹,他才勉強地幹她一幹。真他媽不是東西。
我把這事提到這地方講,不是說秦風和這個傻女人一樣亂彈琴,我絕不是這意思。我隻是想說,對於女人這種感性生物,你的確不能用理性去分析,該怎麼幹又不能怎麼幹,想以此贏得她。你不會想明白。經常是這種情形:有人曆經千辛萬苦卻換來女人的嗤之以鼻,而有人不經意的一個小動作卻暗自切合了女人隱秘的心事。這是根本無法捉摸的,大家都沒法弄清底裏,所以自作聰明編了個低能的詞叫做緣分。
我不相信緣分,我認為一切事情總還是有個前因後果。依我看,所謂緣分不過是一切偶然因素中所隱藏的必然。
朱朋這個口拙辭窮的家夥,他的出現要不是應和了秦風的某種期待,能有這份豔福嗎?到這裏我也不隱瞞我曾經作為一個單相思者的嫉妒;不過,要是沒有朱朋,誰又能知道她已經等得不行了像一扇虛掩的門呢?
都是放馬後炮了。
我喜歡那個《黔之驢》的寓言。我懷疑那隻吃上驢肉的老虎並不是第一隻看見驢的老虎,但它第一個撲了上去,所以它吃到肉了。其他的老虎隻能悻悻然,和柳宗元一樣,明白了黔驢技窮這麼回事。
朱朋幫秦風把東西搬到家裏,秦風免不了客套地留他坐一下,他也就沒有推辭,慢悠悠喝起茶來。也巧,那晚下起雨來——清明時節嘛,雨老也是密密麻麻地下著。這樣,朱朋就有借口一再呆下去。
按說,像秦風這樣沉湎幻想憧憬浪漫的女人,沒有兩手吟風弄月的本事是搞不定的。朱朋勇敢地接近她,隻能算是有了個契機,開了個好頭。但這之後,就存在著露餡的危機。雖然米安告訴他說他應該把秦風強奸了,當作利息,可從以上的情節看來,朱朋好像不具備強奸犯應有的狀態。他不是克林頓那號隨時隨地可以勃起的人,對於女人,他屬於慢熱型。
幸好,秦風家裏有一台風琴。
朱朋恰恰可以在這上麵做文章。那台風琴朱朋認識,就是以前陳老師用過的,長沙郊區鄉鎮企業產的雙鈴牌。話題從這裏鋪開了。我想,他們就從這風琴說起,然後扯一扯陳老師。沒多久,兩人感覺彼此像是熟人了。對這風琴,朱朋還可以說出“這是需要風來灌溉的琴,所以叫做風琴”這樣的話,挺對秦風胃口。朱朋能憋出來的不多,卻恰恰都用在點子上。接著,朱朋肯定還一展他的琴技。前麵說了,朱朋有這秉賦,後來出去打工,沒事也去那些補習班上課,不但會風琴,鋼琴也能彈上兩爪子。朱朋試著彈了幾下,聲音很潮很悶。這樣的天氣!他炫技似的拆開了琴板,除濕,擦掉音簧上的銅綠,這樣就好多了。
像朱朋這樣乍看去既粗糙又呆滯的男人,不但會修琴,還可以彈出蠻不錯的曲子,是不是令秦風頓生愛慕呢?說不定是吧,反正,秦風心裏的激情本來就積壓了不少,呈噴薄欲出狀。
秦風在頭一天就喜歡上了朱朋,朱朋也有感覺。那天他還規規矩矩地回小旅館睡。第二天朱朋又去了秦風那裏。反正老秦不在,他可以放肆。可他並不是很放肆。這種彬彬有禮,對於他這樣經曆過嫖娼的男人意味著什麼呢?我看足可以說明,他已經喜歡上秦風了,所以不想跟她亂來。他要在她麵前保持形象。
有時候,年輕男女之間愛情的確來得快。特別是看似沉默的人,他們容易爆發。
讓我們想象一下吧,一個春雨綿綿的日子,一個男人和一個含苞待放的女人在一間房子裏不斷地彈琴,還不停地說說笑笑,又是怎樣的一種愜意?所以,到這個晚上,一切似乎在所難免。那天朱朋就和秦風那個了——也許秦風要禮節性地矜持一番,可那都是軟弱無力的,還可以產生些挑逗作用,讓彼此的火焰燃燒得更猛烈些。
……具體點?不至於吧,你自己也算身經百戰了,早過了飽耳福的階段。照我說,愛情的過程可以說是千差萬別,能夠繁衍出無窮無盡的故事。愛情是人類永恒的主題,是文藝創作中的“鹽”——有人說這話我是讚同的。但愛情一旦發展到上床搞事這個階段,就千篇一律了,千百年來,沿襲的無非就是那幾個套路,大概跟我們渾身長毛的遠祖比較也差別不大。
我們跳過去吧。你們也得體諒我啊,畢竟,這個秦風一度是我的夢中情人。夢中情人你懂嗎?
到第三天下午,朱朋借口說下去買包煙,就走了,沒有再上樓來。秦風一個人等到晚上。這個女人在這個晚上一定傷心極了,這種情況同樣也是她麵臨的新問題。其實,老秦到縣上開會還有兩三天的時間,任何一個對女色稍有貪戀的正常男人,都不會像朱朋這樣一走了之。那多可惜啊,簡直是浪費。一個拿風花雪月來浪費的人,智商肯定是高不到哪兒去的。
也許有個情節我得講清楚。那幾天秦風告訴朱朋一件事,她不是老秦親生的女兒。老秦的女人沒有生育,秦風是老秦領養的。這領養,不同於一般的領養,秦風可以算作是老秦的戰利品——這麼一說,你們就能猜到,秦風和吳媽那頭兒又呼應起來——秦風就是吳媽拐賣過的孩子之一。老秦根據吳媽的交代把秦風救回來以後,竟沒有人認領這個孩子——也許是重男輕女的意識在作怪了。據我所知,那次打拐繳獲的男孩均很快地被認領,可是,有兩個女孩卻滯留在鎮派出所裏。後來,一個進了幸福院,另一個就是秦風。
依我猜,秦風跟朱朋說起身世,應在兩人做愛間隙,躺在床上吹枕頭風的時候。年輕人一開始幹這事,完了總是會有半天枕上吹風,盡量把那滋味延續得久一點。
一個女人跟男人坦白自己隱秘的身世,這又意味了什麼?
是,這個故事有些差強人意,畢竟,朱朋沒把老秦一刀切了,搞得我像是很對不起大家似的。這就不成其為複仇故事。當然,說是愛情故事我看也勉強。誰也搞不清楚朱朋怎麼又不殺人了。他離開海南的時候,明明是一派義無反顧的樣子。
即便這樣,我懷疑朱朋殺人的想法也不很堅決。他不是傳統故事裏那些遺孤,以複仇為活著的唯一要義。他要回來殺老秦的時候,老秦長得什麼樣,他大概隻有個很模糊的印象了。而他媽,吳媽以前長年跑外線,又死這麼早,朱朋大概對她也沒幾多印象了。反正,事實就是朱朋匆匆地走了,不告而別離開秦風。
他回到了海南。他跟米安詳細地講述了這次回家的經曆。之後朱朋還強調似的跟米安說,他再也不會回水溪那個地方。
——現在,故事裏另一個重要人物老秦才出場,但故事顯然已經差不多了。老秦從縣城回來,給自己溺愛的女兒帶來了大包小包的東西。可是他看見秦風哭得非常傷心,她哭出的眼淚把床單都洇濕了。老秦不停地問這問那,是不是病了,被誰欺負了,可秦風再不像以前那個乖乖女一樣好好地回答他。老秦就守在寶貝女兒的床邊,等了好幾個鍾頭等到秦風終於冷靜下來。秦風如實地告訴父親,她認識一個男的,現在卻找不到了。老秦一聽就知道怎麼回事:自己的女兒又芳心暗許給誰,卻被誰玩弄了,現在女兒還執迷不悟。他想勸勸女兒,忘掉這件事,可是秦風不聽,她一定要老秦幫她找到那個男的,還說出些死啊之類的話來。要是她再潑辣一點,準會滿地打滾,就像是跟老秦撒嬌一樣。秦風已經被感情弄得不可開交,而且,像她這樣被寵大的女孩,不善於控製情緒。她跟老秦鬧得極為頑強。
老秦呢,愛女心切,終歸不忍心拂逆她的心願,隻好怪自己一向來太慣她了,鬧得這樣一個結果,自認倒黴。他就問那個男人是誰。
秦風就告訴他朱朋的名字,朱朋沒有隱瞞姓名,他跟秦風說的是真名。朱朋。老秦一聽這名字,有印象,豈止有印象,他還記起朱朋小時候的樣子。他不斷地問秦風,直到落實那個男的的確是朱朋。以前有幾次,他晚上和同事喝酒回來,半路上有人用石頭扔他,他把扔石頭的人擒在地上一看,就是這個朱朋。他見是朱朋,沒讓同事動手打人,把他放掉了。
現在他知道,這拐子兒來報複自己了。
秦風不屈不撓地要老秦把朱朋找來,看樣子秦風都有些錯亂了。老秦看看農曆,差一天就是清明,他忽然地想,這拐子兒,是不是回來給他拐子娘掃墓的呢?
這樣,老秦就去了吳媽的墳地上。那是我們縣的惡葬地,吃槍的人和暴斃的人都埋在那裏。對麵的坡上隻有一戶茶農,老秦就到茶農家裏借張椅子,守在門邊沒完沒了地抽煙,看向吳媽墳頭那棵苦楝樹,等待朱朋出現。當時他堅信朱朋會出現的。
但是,即使老秦見到了朱朋,又能把他怎麼樣?鬼知道。再怎麼說,不會是要抓朱朋回家去做女婿吧?
朱朋沒有去墳頭。他一直住在小旅館裏,和秦風的家就隔一條街。這樣他能聽到秦風彈她的風琴。清明這時節,潮氣太重,風琴的聲音也就非常啞,完全就是風的聲音。秦風當然也沒心思好好彈上一曲。
朱朋在下麵停留了三天,之後坐車離開。老秦在墳地那邊也整整等了三天,當然是一無所獲。
——後來……這故事還有個小尾巴,並不是我意猶未盡……怎麼現在才來電?
別走,我給你們敬煙吧。我窩藏了一包大衛杜夫。我是不喜歡半途而廢的人。
幸好,這故事也就一截小尾巴了。
後來朱朋到了海南,把事情都說給米安聽。米安呢,過不多久,停薪留職的日期也差不多到了,在野馬報社裏眼看混不出個樣子,就回到了水溪。
而秦風,依然隻能獨守閨閣暗生春愁。朱朋走後別的男人就覺得她愈發難接近了,鎮上又有了新的關於她的說法。因為那天傍晚大家有目共睹,她和一個男的說笑著回家。秦風這次戀愛,依然頭條新聞一樣地家喻戶曉了——她在我們鎮上的知名度和受關注程度,依然是毋庸置疑的。但過了幾天人們看到秦風依舊一個人,還在她家下麵聽到了很多哭聲,明白了:那個小子,也不比以前的城裏小周幸運多少,吃了老秦的一頓老拳之後灰溜溜地走人。人們得出的結論是:看來老秦是死活不讓秦風嫁出去。
前麵說過,米安以前暗戀過秦風,這次回來,忽然想見見她。
他最初的目的,不過是想和這曾經夢寐以求的女人說說話——我想,當一個人重遊故地,很容易產生這種想法。他有一個很好的借口,他可以跟秦風說是朱朋叫自己來看看她的。有那麼一天,米安就把自己上下打扮得很有些人樣兒,然後去鎮小找秦風。秦風也急於知道關於朱朋的一切情況,這樣,米安輕而易舉地約她吃了一頓飯。他倆說了一大堆關於朱朋的事,當秦風問起他朱朋在哪裏,他告訴她說,不知道,朱朋這個人幹一份工作總是不會幹多久。這樣,斷絕了秦風尋找朱朋的念頭。那天米安和秦風從小館子裏出來,遠遠地看見了老秦。老秦也看見了米安,但隻是奇怪地看了一眼,就回避似的走開,沒發生什麼事。米安家裏人知道,就來開導米安別去碰秦風,米安不以為然。當時,他的確也沒想要跟秦風發生些什麼。
米安就在那個鎮上平平淡淡地幹起工作來,也許是太無聊了,或者那次與秦風說話還讓他覺得有趣,往後他邀了秦風多次,兩人沒完沒了地說起朱朋。
慢慢地,他倆在一起時不怎麼談到朱朋了,他倆開始了戀愛,盡說兩人之間的事。一年多以後,兩人按部就班把婚結了。米安一開始去找秦風,心裏還是隱隱約約地有一點這樣的企圖,可他沒想到真的能成事。這使他很意外。當他產生這個企圖時,他以為這個企圖,也會像自己曾有過的大多數企圖一樣,是會無疾而終的。
米安知道朱朋和自己的女人有過激情一夜,可他不像一般人那樣懷有一種王八心態。相反,他在心裏很感激朱朋。
他倆就這麼湊成了一對人。你們說,這他媽也能叫緣分嗎?
——你,我說老劉你幹嗎那樣地笑呢?你笑得未免太曖昧了一點兒。
——老田你愛人是教書的吧,叫林什麼來著我忘了。還有你嶽老子,是在幹公安,現在怕是也退休了。
——……都哪裏聽來的?我告訴過你嗎?沒有吧。
——先前我不是說過去過你們水溪嗎?就是那次,你可能不記得了。那次我們去你們縣局,晚上到那個什麼酒家吃飯,你霸蠻來灌我們,倒是先把自己灌塌了。是我和你們局的司機小蔡把你送回去的——本來你們領導叫小蔡去,我借個機會避一避——那天大家喝瘋了,我可惹不起。小蔡說你在縣裏就一個單間,沒人照顧,就幹脆送你去了你嶽老頭家。我把你扛上車的,你可能都植物了沒一點知覺……你愛人一看就是個脾性挺好的女人,那陣子正懷上了吧,肚子有包科的那麼大了。你嶽老子看上去倒是蠻凶的一個的,看你那個醉樣兒就來氣,說下次再這樣就任你死在外麵算了。那也是關心你啊。
——……
——不過有一點,你的愛人,實話實說蠻好的一個人。但談到尊夫人的容貌,委實隻說得上順眼。如果要說她如何如何人見人愛,我看未免是太牽強了,在下嘿嘿……真的是不便苟同啊。
——這你就不知道了,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而孕婦有一百八十變,那是越變越難看的。你不是說當時老田的女人正懷著嘛,那是女人最醜的時候,正好被你碰上了……老田,你臉色不要這麼難看,剛才還很能說的嘛。
——不說了,不說了。同誌們呐,我們進去搓幾圈,把失去的時間都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