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女人 半個紅塵 第四輯(五)(2 / 3)

居然,我在保鮮的冷櫃裏,看見雲南的米線。塑料袋真空包裝,產地墨爾本。老板肯定是我們雲南人。看來他在澳洲混得不錯,產品已經賣到了黃金海岸。小蔥嘛,當然是不可缺少的。可是,五六棵的一小捆,標價竟是1.9澳幣。按當時1:6.5的彙率,就是人民幣12.35元。可是在昆明的任何一家菜市,它絕對不會超出5毛錢。那一刻,無限懷念我在昆明經常去買菜的“篆新”菜市場,並很快鋪展出這個菜市基本的攤位布置,小菜、肉類、米麵、熟食、禽蛋、幹菜、包子饅頭……

每次進菜市,除了一些幾乎固定的采買項目,總是會有某些新的吃食出現,甜白酒、手撕兔、烤魚、糍粑、烤蛋糕、拌涼菜……

唉,別想了。這是南半球的澳洲。還是趕緊做飯吧!廚房裏鍋碗瓢盆還算齊全,就是沒有電飯鍋。這點小事倒是難不倒我。我可以用一口不鏽鋼小鍋慢慢燜出香噴噴的米飯。對了,人家還有一個雙層蒸鍋,那就更加簡單了。還可以控出同樣香噴噴的米湯來喝,之後把飯蒸熟。當然,我的箱子裏有一些中國的鹹菜和作料,炒個香辣牛肉,煮一個酸菜洋芋湯是不成問題的。至於那兩包莫名其妙的葉子,弄幾個幹辣椒爆炒一下定會很香。

我可憐的女兒已經好幾個月沒有見過中國的餐桌了。強忍著口水在我身邊轉來轉去。沒有中國式的尖底炒鍋,就用平底鍋勉強對付。整個房間還是彌漫著貌似中國廚房裏的香氣。忽然,女兒指著油煙機上方一塊巴掌大的鋁牌說:“媽咪,這裏有個Warning,不許在這裏製造油煙,如果使得屋裏的消防栓報警,將會給你最低80澳幣的罰款。嚴重者不僅要承擔所有後果的責任,還必須立刻離開酒店。”盡管油煙機已在最強的工作狀態,我還是趕緊打開陽台和房門,讓空氣對流。

吃完飯我們上街去玩。在樓道上遇見幾個準備下樓遊泳的澳洲小夥子。他們當中有人問:“What is that?Smell nice!”我和女兒相視會心一笑。

隻是以後每次做飯,我都得瞟上一眼那個令人(本人)不快的Warning,免得我喪失理智大動幹戈,讓鍋裏的中國香氣急速飛升,撞響那個討厭的消防警報。

可是沒有油煙,我那些製造“中國菜”的手藝如何施展?比方,爆、炸、煸、焙、熗等等等等。

4 金邊——錯過的景象

《有狼的風景》。這本書不是給我的。

老友謝大光先生給我寄來的一個郵包拆開後,除了四本厚薄不一的散文集子,還有一封僅有十行的短信。十行當中的一行是:“《有狼的風景》還真找到,請轉交王先生。”

我曾經把來到昆明的謝大光帶到茶人王銳堅家裏品茶。謝先生不僅喜歡老王哥衝泡的普洱茶,還對他家客廳裏掛在牆上的幾幅風景照片有了興趣,連聲讚歎照片的取景和構圖。他說,回頭會寄一本有關攝影的書給老王哥。

這就是那本有關攝影的書。

先睹為快。我燒水泡好一壺茶,隨手翻開書頁,一翻就是書的第37頁。沒有料到的是,一行標題就吸引了我——《從S-21監獄中發現的照片》。緊接著讀到這樣的文字:“1994年的某天,兩位美國人:主修攝影與佛學的克裏斯·雷裏和主修攝影與人類學的道格拉斯·尼文在金邊一所代號為S-21的秘密監獄中,發現了一個漆皮剝落、布滿鏽跡的鐵皮櫃。鐵皮櫃被打開了。幾天後,從鐵皮櫃裏陸續清理出已被蛀蝕和因受潮而泛黃的六千餘張66底片。柬埔寨大清洗期間,除7名生還者,有一萬四千二百餘名囚犯在S-21監獄被處決。這些囚犯在死前每人都被拍過照,還有九千餘張底片現已下落不明。”

不可能摘下整篇文章,盡管全文不過兩千多字,但我是一口氣將它讀完的。我的目光最後的落點是配在文章裏的11幅照片。讓我震驚的是,這11位被處決者除三位看起來是成年人,其餘竟然都是少年兒童。從他們定格在照片上的表情來看,他們不會知道麵對鏡頭之後的另一種麵對就是槍口。也許,他們僅僅以為這是一次普通的拍照。沒有人會告訴他們這是留在人間的最後影像。

就在那時,我看見了那隻小手。在一位母親絕望而悲傷的眼神下麵。一隻幹枯瘦弱的小手緊緊抓著母親被反縛的肘彎。憑著自己身為母親的經驗,我敢說那個孩子的年齡不會超過12個月。小手的骨節似乎就要穿破幼嫩的皮膚,那該是孩子全部的力量了。他的力度正是他的慌張。母與子,定格了生離死別。定格了生命即將被暴力剝奪的恐懼與無可奈何。這幅照片又疊映出電影《蘇菲的抉擇》。麵對生與死。麵對兒與女。隻有一種撕心裂肺的抉擇啊!留下女兒還是留下兒子?有一個孩子就要走向毒氣室或者是焚屍爐。接著,腦海中又出現了重慶大轟炸的紀念塑像,一位母親,正用一生最後的力氣,把自己幼小的孩子推向隧道的通風口。

媽媽。孩子。這樣的死別景象太多。這樣的黑暗無情砍斷了生命的鏈條,一次一次吞噬了母親和孩子。我在戰栗中呼喊我的女兒,直到我把她緊緊抱在懷裏。直到我聞見她的發絲有淡淡的清香,並確認她的小手緊握在我的手心……

到這裏。我忽然想起——S-21監獄,會不會就是我在金邊旅遊時錯過的那個監獄紀念館?

……

暹粒機場。我和幾個朋友走在旅行團的隊伍中。我們到達了柬埔寨。

第二天的行程是由吳哥乘大巴去金邊遊覽。早上起來洗臉梳頭然後到一樓餐廳吃早餐,然後快速出門登車。剛坐定,就看見自己的手腕上長出幾個紅色的小疙瘩,癢癢的,像是蚊蟲叮咬所致。我從背包裏取出風油精塗抹,還沒等我塗開,我的兩條手臂都開始發癢。頃刻之間,我的兩條腿上布滿了紅紅的疙瘩,像無數的小蟲在爬。腰腹和背脊也癢了起來……過敏!整個旅行團的朋友將我圍住。有人立刻給我遞來撲爾敏藥片和水。吃藥之後,依然出發前往金邊。

車程是300多公裏,大約需要6個小時。我看著路邊的秧田、水牛和農舍……慢慢睡著了。

醒來,又睡去。

不知何時,好像是過了一座長長的大橋,終於進金邊城了。聽見導遊說,西哈努克親王已經80多歲,經常到國外去住。看了獨立紀念碑,下個景點是一個什麼監獄?不巧,我的皮膚又開始出現一團一團的紅疙瘩,臉也開始發癢。金邊的導遊隻得把我送到一條叫做毛澤東大道的街上,找到一家台灣人開的醫院就醫。之後,他帶著一車遊客前往那個監獄參觀去了。

依稀記得那家小醫院裏淡藍色的被褥和窗簾,還有一小袋一小袋獨立包裝的藥片,那些藥片也是不同深淺的藍色。那個為我打針的柬埔寨女護士的臉上,也是藍色的微笑……大約兩個小時,藥水注入靜脈,皮膚上所有的疙瘩已無蹤影。導遊帶著團友過來接我。上車後,一位團友對我說:“幸好你沒有去那個監獄,要不你還要起幾身雞皮疙瘩。”後來的旅程,竟沒有任何人再提那所監獄了。

我的相機不知在哪一次昏睡中遺失……金邊,好像是一場夢裏的遊曆,就連它有多大我也不太清楚。我對這個城市沒有具體和完整的記憶。

……

合上書,我立即開車前往書店。我要證實,《有狼的風景》第37頁這篇文章所說的S-21監獄,是否就是我在金邊錯過的那個監獄紀念館?

從書架上抽出《“柬”影綽約》。打開書頁,我看見了關於那所監獄紀念館的文字和圖片,它正是S-21監獄!

那是法國人在1962年修建的一所中學。1974年,紅色高棉組織將它占據為金邊關押中心。1975年改建成監獄後正式更名為S-21監獄。對了,它還有一個奇怪的名字,叫“滿是毒樹的山坡”。

事實上,不論我們到達過多少城市,親曆過多少景點,我們的見識卻是非常的有限,甚至壓根兒就沒有觸碰過這些城市的悲喜。那些深埋在一個城市記憶深處的災難和苦痛很難進入旅遊者的觀光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