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女人 半個紅塵 第三輯(四)(2 / 3)

這隻精美的銀手鐲是給小A的;那個刻著神秘圖案的煙灰缸是給大Z的;這個手工縫製的紅皮口紅盒,我要送給一個叫L的小朋友……我買得心花怒放!這樣的衝動沒有什麼危害,因為東西回家後很快分流,不會在家裏囤聚。糟糕的是,我在給朋友買東西的時候給了自己一條更加可怕的理由:我給朋友們買了這麼多東西,總不能不給自己買點兒吧?我對自己先人後己的獎勵是——喜歡什麼買什麼。於是,你可以想見,出一趟國門,還是背回了不少無用的東西。以至於我不得不將家裏的房間辟出兩間來做倉庫,專門擱置那些一時使用不上的東西,它們那份不得見世麵的不幸全是我一手造成,恨我吧怨我吧!因此我也恨自己怨自己。

其實,這些無用的東西本質上還是有用處的——讓我歡喜讓我憂。

3 手電不再明亮

還有多少人會對一支手電筒有興趣呢?

在超市出口的柱子上,掛著各種品牌和各種型號的電池。那一時刻,我也看見了各種型號的手電筒,它們看起來結實、美觀、精致,並且易於使用和攜帶,有著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姿態。出於對流逝歲月中某一種狀態隱隱約約的懷想,我買回一支。可是,我很快發現自己根本使不上它,就連放它在何處都成了一個問題。最終,它不見了。

我想,它可能是反身折回到那些已經流走的時光,與留在我少年時代被窩裏的那支可以裝進三節幹電池鋁殼的手電筒會麵去了。

上小學時,母親常常在下班後為我那難寫又必須寫的“批林批孔”的作文打草稿,草稿中的語句讓我似懂非懂地了解著世界。除此之外,母親那被父親喻為“毛病”的朗讀習慣使我聽了不少故事。那文字從母親口中跳出後便牽引著我的想象奔跑……也許,我對文學的興趣就這樣悄悄培養起來了,直到小學三年級以後,我識字多了能讀一些稍厚的書時,才開始源源不斷借小說來看。從《向陽院的故事》到《敵後武工隊》等等,一本接一本地換。

上初中時,母親怕我看小說影響學習,就發出禁令並停止了她的朗讀。但我早已欲罷不能,省下所有的零用錢去買書和買電池(母親發現我在她入睡後看小說而在我做完作業後殘酷地將電燈泡摘去保管)。每天晚上,隻要作業打完最後一個句點,我就飛快洗臉洗腳上床,拉起被子形成一個穹隆,打開那支電光充沛的手電筒,與那些令我著迷的文字相見。手電的光亮就是我少年時代的陽光,我在那道光線中成長並遇見了快樂。而那支長長的手電,幾乎是我最為忠誠的朋友。隻要我有錢,總是用來買電池和燈泡。

大概我年紀小無心機,行為很快被母親懷疑,直到有一天,剛打開白天借來的禁書《苦菜花》時,母親終於摸黑而來猛然揭去我蒙在頭上的被子,沒收了手電,撕碎了書並以灶火焚之。

那天以後,我開始攢錢賠書。

那天以後,我再也沒有買過另一支手電。奇怪的是,我再也沒有見過我的那支被繳獲的手電。

我仍在偷看小說,那文字帶給我的快樂遠遠勝過一切遊戲。我把一本本小說拆成散頁夾在課本裏,做完作業或佯裝做作業時看。此外,我打開水的時間、上廁所的時間、出門找弟妹的時間都變長了——因為我身上總裝著幾頁小說。

1981年,我母親送我到師大中文係報到注冊後,將我帶到校園的一棵樹下,語重心長地說:“我以前不讓你看小說是怕影響你學習,燒你的書是不得已才狠下心的。現在你上了大學,看小說還是要有個分寸,中文係也不能天天隻看小說,其他功課也要努力。”

燒書,使我與母親的情感疏遠了許多,聽了她這番話,我差點想痛哭了。也差點想問她我的那支手電筒被她藏在何處,還是被她狠心砸了?可最終沒有開口,母親也沒有提起。

那支陪伴我孤獨少年時代的手電仿佛遺失在時間的隧道深處,再也無法找回。就像我們的青春在忽然間的消失,永遠不再現身。

4 僵硬的抹布

那一天,是清明。把鑰匙插進鎖孔,艱難地轉動幾個來回,廚房的門終於打開了。曾經一家人圍坐的飯桌豎向牆壁,成了一個結束的姿態。

那塊在幾年以前洗得幹幹淨淨的洗碗抹布懸掛在一根尚未生鏽的鐵絲上,很像是昨天晚上才掛上去的。

廚房敞亮。它裝著的往事在明亮的光線中不太容易呈現。桌子、小凳、洗菜的鋁盆。很久沒有流出清水的龍頭。開裂的砧板。靠在灶腳的火鉗和火鉤。還關著幾隻小碗的白色櫥櫃。我的眼光從它們身上輕輕滑過,一種較為籠統的記憶瞬間複蘇又瞬間睡去。我的手,伸向那塊依然潔白的抹布。

我的父母在醫院上班,一人一件白大褂穿著上班抱著回家。也許是職業的影響,他們很是喜歡白色。我經常去同學家做家庭作業,有時摸進人家的廚房舀瓢水喝,就是沒有看見過哪家的洗碗抹布像我家廚房裏那塊一樣地潔白。

每次洗碗,我媽都要求洗碗者最後用力搓掉留在抹布上的油汙。不論幾次的重複,一定要保住抹布的潔淨。有時候搓洗抹布的時間和水量遠遠大過洗幾個碗盤。我提醒過我媽,但她一意孤行,堅持不變。那時不像現在,到處可以買來潔白的洗碗方巾,尤其是超市擺放毛巾的貨架,白色方巾有的是。但是,多年以前,我那深愛白色毛巾的母親,總是請人到部隊上買來“價撥”的白色長條毛巾,然後根據需要進行改革。當然,她有一雙巧手。給一塊小小的洗碗巾繰個邊兒什麼的,簡直不能算是活計。她那隨手一弄,飛針走線幾分鍾,那毛巾剪過的邊兒就立即藏了起來,平整而光滑。不用心用力,幾乎找不見行走的針腳。若是要掛在釘子上,我媽就會縫上一個同色的布扣。直到染上釘子的鏽色,便將它拆去換上一個新的。釘子也是要換的,我媽有很多亮錚錚的釘子以備不時之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