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女人 半個紅塵 第三輯(四)
1 藏匿的食物
放學回家。燒火做飯尚早,從書包裏摸出家庭作業準備快速完成。
“姐姐,我看見媽媽從三門櫃裏拿餅子給我們吃的時候把鑰匙放在櫃子頂上了。”我5歲的弟弟帶著這條重要情報跑進我的房間,拖我的手去到父母的臥室。
從此以後,我們姐弟三人組成了天然的盜竊團夥,在每天放學回家後開始尋找被母親藏匿的零食。
行動往往是這樣——給弟弟端一把椅子跪在窗前,教他用胖胖的小手撩起窗簾的一角,嚴密注視著父母下班回來的路。我和9歲的妹妹開始找出被藏匿的鑰匙,打開櫃子門,拿出一個巴掌大的白糖餅子或者是一塊小餅幹一分為三,一起解饞。有的時候,媽媽藏著的食物不僅僅是糕點,還有一些上海知青探家回來幫帶來的大白兔奶糖和奶油話梅糖酥心糖什麼的。我們行動一次就隻能偷一顆,剝去糖紙後用切菜刀在砧板上一分為三,最大的那一塊兒一定是給最小的弟弟,不大不小的歸排行中間的妹妹,最小的給我自己。就因為這樣,我理所當然地將那些花花綠綠的糖紙占為己有,弟弟妹妹似乎也沒什麼意見。
鑰匙嘛,盡量放回原位,最該注意的是不能引起我媽的懷疑。切記!每次偷出的食物一定不能多,否則會暴露我們的行動。那種時候獲得的食物無異於阿裏巴巴發現的珠寶,讓我們高興得頭昏眼花。有的時候,我媽把鑰匙隨身帶走,我們以為她轉移了地方,就在家裏翻箱倒櫃,在失敗的沮喪裏吞咽口水。
在我們更小一些的時候,媽媽把鹵好的豬肉或是牛肉用一個竹籃裝著高懸於房梁,每天下班後用一把椅子加一個小圓凳踮著腳尖取下籃子,拿出香氣襲人的肉塊兒,切下薄薄的三片發給我們姐弟三人。她自己則將砧板上的碎末小心捋起放入口中,津津有味地嚼著。如果我們再從自己那塊兒薄薄的肉上撕下幾絲喂她,她立即就會表揚我們有良心,笑得很是燦爛。那個時候,我們太小,無法達到高懸屋頂的籃子,那段距離好像絕對不可企及。籃子裏裝著我們每天垂涎的美味,成了我們仰望的魅力星空。
後來,我上大學了。某天在宿舍裏和同學閑聊,記不起是誰忽然問道:“你們找過爸爸媽媽藏零食的鑰匙嗎?”令我開心的是,我們全都幹過這種勾當。動機和手法甚至合作夥伴幾乎雷同。大家都在各種版本的故事中笑得前仰後合。那是1982年,好像就是在那個時候,留在家裏的弟弟妹妹漸漸地不用找鑰匙了。家裏的零食,開始公開擺放,各取所需。
再後來,媽媽開始抱怨買回來的東西沒人吃,浪費。令人奇怪的是,零食擺到了桌麵前,我們的胃口都失去了熱情。
那個食品緊缺的時代結束了,我們曾經處心積慮尋找到的鑰匙,永遠失去了它的吸引力和作用。但是,那把鑰匙,卻永遠留在我們成長的歲月裏,再也不會丟失,隨時可以開啟我們的群體記憶。
我不知道,我們現在還需要在自己的家裏用鑰匙鎖閉什麼樣的食物。也許,這樣的不知道就是幸福。
2 沒用的東西
在我衝動地掏出錢包的那一瞬間,我真的進入到一個自以為極其有計劃有理智的行動世界。比方說,別人買一對杯子,我可以買三隻四隻五隻六隻。我的理由是:喝水一隻;喝茶一隻;喝牛奶一隻;喝果汁一隻……暫時想不出用處的那一隻嘛就先擱著,待哪一天某一隻不慎打破摔爛,立馬就可以投入使用。正是出於這些考慮,我提著一大堆杯子回來了。是的,它們是那麼好看那麼稱手。我這些理由沒有什麼錯吧?
問題是,當這些新東西被我帶回家裏來之後,才發現我壓根兒就沒有缺過喝什麼什麼的杯子。那些已經為我服務著的杯子似乎也是我以同樣的理由請回來的。可是剛才,我怎麼就沒有為它們想想,新的來了舊的怎麼辦?算了,輪著用用吧。可是我總不能成天喝這喝那吧?偶爾喝水喝茶也就不可能喝牛奶喝果汁了。於是好幾隻杯子在被我使用過一兩次之後長久地閑了下來,成了多餘的東西沒用的東西。
前幾天心血來潮收拾衣櫃,忽然看見有兩件毛衣竟然掛著出廠時的吊牌,我絕對沒有穿過它們的記憶。我不禁自問,我為什麼要買這兩件衣服,後來又是為了什麼將人家忘記?
我在購物時的瞬間衝動從來不計後果。這些“果”可是不像水果堅果那樣容易消耗容易替換,此果非彼果啊!一個家就被我一次又一次的瞬間衝動摘來的果子塞得滿滿的,而且還無可避免地顯出了雜亂。這些果子有時真的打暈了我。我不得不暗下決心——再也不亂買東西了!
但是,親愛的朋友,千萬不要相信我的鬼話!
隻要一進商店,我的理性就自動消失,所有的心門自動解鎖,我的眼神一下子就把商店裏的東西變成阿裏巴巴尋見的寶物,我要帶它們回家!
尤其是進了外國的商店,病就犯得更重了。我以為自己今生今世就來這個商店一回,凡是喜歡的東西,恨不能統統運回祖國的家中。不過,我這樣做的理由和在國內有所不同,我認為此處恰恰顯出我是一個有情有義的朋友,自己快樂不忘大家。於是,我開始選出我認為必須買的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