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女兒說:“媽媽,你去花市買花吧,這麼冷的天氣,賣花的人一定會認為你是一個真正愛花的人。”是的,任何一種情感都是需要衡量的,而衡量的尺度就是你的行動。
我真的來到了花市。我愛不愛花並不是那些賣花人關心的問題,也不是我要關心的問題。我是要從這裏取道去茶葉市場,我想著念著那隻瓷做的杯。
店門冷清。老板娘換上了裘皮大衣,頭上戴著毛絨帽子,手中的茶杯冒著熱氣。見我又一次為那隻杯子而來,她笑了,起身邀我喝茶。她說你冒著冷風來買這隻杯子說明你真的喜歡。45元成交。
從茶葉市場開車回家的時間將近50分鍾。我的右手握著方向盤,左手握著這隻小杯。冷如冰雪的杯壁在我的手心慢慢暖和。這隻小杯和我一起穿越城市的街道,進入城市的燈火。與此同時,它進入了我的生活。
車窗外跑過的寒風有著淒厲的表情,而我的手心,正在與一個器皿結緣。回家後,我用紅色的茶湯暖它。
3 灑花“誘”
從窗簾市場走向茶葉市場幾乎看不見明顯的分界,有的鋪麵是緊隔壁,我喜歡的是那些賣茶葉和茶具的店鋪,比那些掛滿了花花綠綠的布料但顯得空空蕩蕩冷冷清清的窗簾商店,它們就有了更多的人間煙火。
那家店鋪的門頭淡如土色,一點兒不像其他的門頭那麼彰顯著濃墨重彩,但它恰恰可以奪目。我探頭往裏一瞧,就立即奔那些更加奪目的杯杯盤盤瓶瓶罐罐而去了。我知道,從此以後我將會是這家店的常客。
說來慚愧,作為一名中國人,我竟然是在那一天才第一次對器皿表麵的釉有了興致。我看見那個年輕的老板娘左手輕輕托著一隻灑過黑釉的小盤,右手端著一隻黑色更深並且有著手柄的小杯在和客人聊天。她不時讓左手的小盤托住右手的杯底,那情那景惹得我的目光無法從她身上移開。關鍵的問題是,我忽然之間對她手中的器皿產生了想擁有的願望。
我仔細看著她遞給我的這套杯盤,盤子的形狀是不規整的,盤麵也有著貌似隨意的起伏,釉水就更加不勻了,一些地方集中,釉色很亮;一些地方散亂,猶如隨手的一灑,竟露出盤子底泥的粗沙,呈褐色。而那隻比黑夜還黑的小杯,裏裏外外的表麵都灑滿了星星點點的釉水,仿佛是夜色裏遙遠的星宿。尤其是當杯子見水,那些釉水的星點就更加透亮了。這個叫向真的老板娘告訴我,新杯子和新盤子的顏色都是暗淡的,但它們在不斷使用的過程中會越來越亮,透出有溫度暖過的光澤,水溫和體溫都是使它產生變化的根本因素。她的這句話很是管用,我立刻明白,灑花釉的魅力就在於它與人相處的過程中會慢慢顯現出年深月久的歲月之光,那是生命賦予它們的生命,那是體溫給予它們的體溫。
購得同樣的一套杯盤和一大堆瓶瓶罐罐之後,我轉動車輪急急往家趕,我要回去清洗和擺弄這些器具。我要讓它們從現在開始跨進我生命的門檻。
火爐上燒著水,我的手裏捧著商務印書館的《新華大字典》,原來,所謂的“釉”,就是在陶瓷半成品的表麵塗抹的燒製後會發出光澤的一種東西,由石英、硼砂、長石、黏土調製而成。我們一貫使用的陶瓷器具都是釉水均勻的那種,均勻到我們幾乎不會去感受它的存在。但是,灑花釉的形態就一定會讓我們追問那些水花樣的亮點是什麼?我們還會追問到底是花會變還是底泥會變?而最終,就因為它們會在時光的流逝中應和著生命的變化,所以贏得了我的喜愛。
當我的手指和手掌捧握著這些製作工藝為灑花釉的杯盤時,我知道它們將和我一起慢慢變老。不,是它們會看著我慢慢變老。我的青春和熱情會漸漸從我身上撤離,附著在我心愛的器具之上,在歲月中發亮閃光。是的,現在它們剛剛與我相見,帶著比黑夜還黑的模糊,但是它們將會在我的體溫我的熱愛中睜開所有比星星更亮的眼睛。
想必很多器具都在像這些杯盤一樣進入我們的生活,並且映照我們的生活。那些誘惑我們的器具,其實是在不經意間使你願意以它為伴,讓它見證你的華麗或者朽敗。我想,它們一定裝著日常生活中快樂的迷藥。
4 紅黑趣味
那隻陶缽是我一眼相中的,但不知拿它做何用。
陶缽的一半是黑色,另外的一半是紅色,很像我大學時代在書店裏買到的小說《生死場》的封麵,據說是女作家蕭紅自己的創意。也許有了這個聯想,我才買下了那隻陶缽。即使什麼也不裝,總是可以裝一些想象和心情的。
它不是很圓,也不完全見方,比我的中指稍高。好看,但絕對不實用。假如拿它裝湯,會有幾絲造作。其實拿它裝任何吃食都是不恰當的。因為它本身的紅與黑就像是已經將陶缽裝滿,不需要用任何東西再來填充。
買這個陶缽嘛,到底還是因為它那紅黑兩色的搭配。記得在大學裏念書的那個時代,我們的美學趣味一度糾纏在這兩個顏色之上。一根紅色的綢帶,鬆鬆地係著黑亮的長發。一件火紅的毛衣,配一條黑色的長褲或是黑色的腰裙。那時,穿紅色襯衣的人是不多的,但我媽居然給我縫了一件紫紅的長袖襯衣。我的紅衣黑褲受到高年級一些師姐的誇讚,而最終的落腳點總是回到我媽的手藝和品位上。應該說,我媽在用色的意圖上是大膽的,她讓我穿黑色的毛衣配紅色的褲子或裙子,一下子讓我從同學們的慣常打扮中跳了出來。所幸的是,我沒有辜負她的創意,這樣的搭配很快就在女同學中蔓延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