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女人 半個紅塵 第二輯(四)(3 / 3)

進了校門,兩位哥哥對我說:“走,到草地上去!”“幹什麼?”我問。“過去就知道了。”他們回答。

在草地上坐定,劉楊說:“把你的書包拿來。”我乖乖地交出書包。他們把書包裏的糖果瓜子統統倒在草地上,分成了平均的三份。糖果多出了一顆,總得歸我了吧?我的手捏著那顆糖,正要開口就聽見彭國梁的聲音:“你小,給你先咬,一人一口。”我在一陣驚詫後故意大大咬了一口,僅僅剩下了黃豆那麼大的一點兒,心裏狠狠地想,看你們怎麼分?!可惜,絲毫沒有難倒他們,年齡比劉楊小的彭國梁居然用上下門牙破開那顆“黃豆”,並用食指尖粘著留在門牙外的那一半送進劉楊的嘴裏,將它掛在劉楊的下牙上。然後,我們開始邊吃東西邊背詩,自己的,別人的。我們在記憶裏打開了阿赫瑪托娃、誇西莫多、葉賽寧、徐誌摩、舒婷、北島、顧城的詩集,月光下是那些文字叮當作響的聲音……

看著那塊比20年前還要青綠的草地,我會心地笑了。仿佛又一次看見了我生命的菲林上留存了什麼。準確地說,我隻知道劉楊現在是上海有名的房地產開發商。彭國梁重新娶妻生子,與法國知名企業合資生產膠原蛋白。不管我們現在的生活狀態有何差異,但是我們共同有過一段以詩為夢的青春歲月。

女兒的聲音響起:“媽媽,你笑什麼?”我輕輕握緊了她的小手,我不知道女兒即將到來的青春會是怎樣的圖景。我對她說:“這是媽媽的大學,特別開心特別難忘。”

我隻希望女兒比我更加幸運,但我不知道會有什麼樣的夢牽引著她走過青春。但願她的生命多有一些美好的閃回。

5 一生為奴

在我寫這篇文章之前,先翻看了《現代漢語詞典》裏是如何解釋“奴”字的—— 一個意思是舊社會中受壓迫、剝削和役使而沒有人身自由等政治權利的人。另一個意思是早期白話中青年女子的自稱。還有一個意思是像對待奴隸一樣地蹂躪、使用。就這三個意思看來,任何一個意思都沒有能夠準確而全麵地表達和涵蓋文章標題中那個“奴”字的意義。但是,如果在“奴”字後麵加上一個“仆”字或者是“性”字,就一下子接近了我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說,我們一生為人,常常是很難逃脫為什麼為“奴”的景況,一定會有一根無形的繩索“捆著我綁著我”,讓我們甘於或者並不甘於為奴的命運。這樣的命運走向與新社會舊社會並無多大關係,隻與人存在的本質有關。比方說,我們會成為文字閱讀或寫作之奴、金錢之奴、情愛之奴、仇恨之奴、美麗之奴等等等等,好多好多。我曾經在好幾張DVD封套的故事梗概中見到這樣的介紹:某某是某某的性奴。這種性質的“奴”,就有了詞典中的第三層意思,它接觸了另外兩個詞的指涉,一個是“蹂躪”,另一個是“使用”,今天我們不深究這層意思,我們討論的是自由之身對某種事物心甘情願的就範。

既然為奴,不論你人身有多麼的自由,也會有多多少少的約束,隻是約束之下的感受各自不同罷了。自覺或不自覺,甘心或不甘心,抗爭或不抗爭。

當然,被迫為奴與主動為奴肯定是有著本質不同的。被迫為奴失去了尊嚴與歡笑,我們不缺乏這方麵的文字和影像感知。但主動為奴是一直可以操控尊嚴的,或把持,或放棄。即使是放棄,也是一種類似於包藏的方式,一點也不少愛護。在很多時候,我們對自己陷於某人或某物的奴仆身份,可以渾然不知,甚至是混淆了痛苦與快樂。比如我們熱衷於對愛情的追逐,對金錢的追逐,對名利的追逐,就難免會成為其不能自拔的奴仆,讓甘心受人(或物)役使的品性一覽無餘。那個時候的我們,猶如蟲蠱。

不久前在報紙上看見一段文字,說的是陳逸飛先生到世界各地就會買書,托運。他那雙提書的手經常因重壓而勒出紅印。幾乎每一次托運都會超重,但從不因此減少買書的範圍和重量。想想自己對書的熱愛,每到一地總是要到書店搜羅一通,早就在不知不覺中成了圖書的奴仆。

書在我們心裏的地位,決定了現實中的主仆關係。為書,我們可以忘掉沉重和勞累。我們的心,總是被希望和滿足擁抱。那種即將與文字相會的幻象導致的快感驅動著我們放棄抵抗,甘於被驅使。

我們清楚自己為了什麼要這樣做,不就是一種喜歡和一次渴望。隻是我們並不清楚,我們是在何時,在何地,因何事而開始獻身為奴,往往是為奴許久,才偶爾感到自己的沉醉。那醒來的瞬間,僅僅是又一次沉迷之前的換氣。

原來,我們來到世上就是愛和欲望的奴仆。因此,我們將苦視為應該,將痛視為快樂,並且一生如此。而成為書之奴仆的命運,總該算是一件幸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