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電影院很像現在的大會議廳,一排一排的座位可以容納幾百個人。每個座位是木質的,人的屁股一離開座位,坐著的那塊木板就立刻翻起來,垂直空懸著,就叫它活動座椅吧。
電影開始的時候,我們進入電影院的那兩個門洞不僅要拉上厚厚的絨布,還要把兩扇木門合嚴,以阻擋外麵的光線和聲音。在電影開演之前,我們往往是不時瞅著掛在正前方的一塊大大的白色幕布聊天,等待著音樂響起的同時有黑白或是彩色的畫麵遮蓋那片空白,我們會在那個時候停止交談,漸漸進入音樂和圖像講述的故事……
影院禁止在電影放映當中抽煙吃零食講小話,還禁止男女之間的任何親密動作。影院在每一場電影放映時都會安排一位工作人員拿一個電光不弱的手電筒不停地巡視,我們經常會在黑暗之中看見一道電光忽然射向某排的某座,那裏一定有情況!但是情況不會太嚴重。嚴重的時候,電光裏就會響起不客氣的嗬斥,所有人的耳朵和眼睛就會立刻聚集在嗬斥上。之後,分神之後又立即回到銀幕上來,因為電影並沒有因為嗬斥停下。如果是那個巡視人看見一對男女的兩隻手拉在一起,他就會用電光照著他們的手直到分開。盡管這樣,我們還是偶爾會看見前排座位上有男人急促地親一下身邊女友的臉。親嘴倒是沒有見過。
說到嗬斥,我想起同宿舍的沈虹就因為在看電影的時候偷偷嗑瓜子而被一位巡視人員命令她離開座位,到影院辦公室去拿笤帚和撮箕來把地掃幹淨。我小聲幫沈虹問能不能等到電影放完後再掃,得到的回答是:“你們還要強嘴?那就一起掃!快點兒!”我和沈虹隻好低著頭貓著腰去到辦公室,一人拿來笤帚一人拿來撮箕飛快掃走了地上的瓜子殼。從那以後,我們再也不敢帶任何零食進電影院,那種青春期特有的食欲隨著麵子一起丟掉了。這是新建設電影院裏的事情。
如果電影的放映時間還早,我們就會在影院附近瞎逛,多數時間是去吃米線。在門口賣票的那個女人會問你:“要哪樣?”你就得快速在小鍋米線、大鍋米線和豆花米線中三選一或者三選二。品種除了米線,還有卷粉、餌絲、麵條。因為豆花米線是小吃中的小吃,嘴大點兒的人,一兩口就沒有了,隻能是配在大碗米線之前之後隨便吃吃。有時也會專門吃豆花米線。我和好友靜如一次買過10碗,她吃5碗我吃5碗。再說說價格吧,大鍋米線和小鍋米線(或其他品種),每碗8分,豆花米線6分一碗。此價格僅僅享受到1984年以前,之後我們迎來了不斷漲價的時代。
不吃米線就逛逛糖果糕點鋪,買回餅、蛋青餅、話梅糖……
除了吃還是吃。這也是我在兩家電影院中更加喜歡去“新建設”看電影的原因。在這家電影院的旁邊,吃的東西比圓通電影院外麵要多得多。並且,從我們學校到“新建設”比去“圓通”近得多。雲南大學的學生就喜歡去圓通電影院看電影,因為那個電影院離他們近。
有的時候,學校會發票給我們看電影,那些電影的內容基本上是有某種特定教育意義的,是學校教育的延伸和補充。有的時候在“圓通”看,有的時候在“新建設”,學校隻管教育我們,懶得管我們高興在哪裏接受教育。
那些年頭裏我們還真是看了不少經典影片。我們在一場又一場普通銀幕或是“寬銀幕”的電影裏感動,傷心,絕望,快樂……我們會共同恨一個人也會共同愛一個人,不像現在的孩子有個性。我們共同的東西太多。
那些我們看過不止一遍的電影名字永遠貼進了我們的青春歲月——《十字小溪》、《海峽》、《卡桑德拉大橋》、《兆治的酒店》、《非凡的艾瑪》、《老槍》、《佐羅》、《追捕》、《鐵麵人》、《啊!野麥嶺》、《望鄉》……數都數不完。我們愛看的電影有很多是法國和意大利合拍的,還有山口百惠和三浦友和一起演的。可以說,電影院成了我們產生夢想的地方,也是我們心底裏真正願意的去處。在那個年代,還有什麼地方可以為我們製造一點遠離真實生活的幻覺呢?可能也隻有電影院了。
新建設電影院已經在好幾年前與時俱進地變成了“新建設電影世界”,再也沒有了幾百人同看一部電影的景象。每個小廳都有了豪華的裝修和舒適的座椅。上樓下樓有電動扶梯。每一層都有出售零食和飲品的櫃台,隨時可以聞見爆米花的誘人香氣。候場的休息廳有桌椅可使用,也有幹淨明亮的洗手間。為了增加影城的曆史感和文化氛圍,樓層的某處還有電影人和攝影機的銅雕。當然,票價也貴得驚人,幾十元一張。至於圓通電影院嘛,我已經很多年沒有去過,也不知道它究竟變成什麼樣子了。也許,它也像新建設電影院一樣變成了影城或是影世界?
偶爾,我會約朋友到新建設電影世界看一場諸如《滿城盡帶黃金甲》或是《金剛狼》那樣的“大片”,充分享受電影在高科技時代製造的高級音效。不不!還是用“感受”一詞更加準確,因為在我看來,那些音效過於誇張過於做作,不能用“享受”這樣的詞語來描摹。但是,問題不在這裏!
問題是,不論我到新建設電影世界的頻率有多高,我都覺得每次的進出絕非我的必需。在我的家裏,一片DVD也是可以帶來很好的觀影感受的。於是,在心裏,這個舒適的電影世界總是在我的生活邊緣甚至是生活之外運轉。我總是坐在時間的斷裂之處觀看影片,摸不到過去,也踏不進未來。一切的一切都是短暫的一點,瞬間成立又瞬間喪失。我知道我的身邊穿梭著無數喜歡這個“電影世界”的男女老少,是他們享受生活的一個來處。實際上,這裏恰好標誌著我們生活方式的改變和生活水平的提升。
可是不知為何,就好像“新建設電影世界”是別人的世界,與我無關的世界。我的影院,在遙遠的昨天,在生命的深處。我的青春年華,一直擱置在新建設電影院那個掛著白色銀幕的寬闊空間擺放著的木頭椅子上。電影院,永久成為一個裝著我某種生命經曆的神秘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