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女人 半個紅塵 第一輯(五)(1 / 3)

一個女人 半個紅塵 第一輯(五)

1 眼淚與悲傷無關

20多年前,我是大學中文係愛寫詩讀詩的女生。諸如“悲傷”、“眼淚”、“絕望”、“淚水”、“傷心”這樣的詞語我用得很多,就好像是青春必不可少的元素,顯示著青春的滋味和顏色。

之後,人漸漸長大,又漸漸變老。時光在蒼茫中洗去並沉澱了許多生命的色彩,讓我們趨於成熟。這是一個緩慢的過程,我們對於身處其中的世界有了透徹的同時也有了麻木,因此現在的我們常常戲言自己“沒有眼淚有悲傷”。

的確,生活中有多少事情還能獲得我們的淚水呢?我們早就明了生活中的疼痛、重壓和偶爾的悲傷都會與眼淚無關,我們甚至會記不清很久以前的一次流淚究竟是為了什麼。

一天,與幾個同學聚餐,席間不知誰突然問一句:“你們多久沒有哭過了?”這個問題引得幾位女子陷入思索。思路肯定是不一樣的,但答案卻是一樣:“很久,很久。”

忙碌的人生還殘留著多少淚水呢?我們更多的是在測量我們的耐力和韌度,並盡力避開災難和傷痛。至於眼淚,早就在青春年華裏流淌得幾近幹涸,衝刷悲傷的不再是如清泉般流淌的淚水,而是從我們心底升起的堅強。

我真的認為自己已經沒有了眼淚也沒有了悲傷。至少是不大會有悲傷。我不知道,我還會為了什麼因由淚如雨下。

就在這樣的一個早晨,窗外陽光明媚,樹葉閃亮,我將一張叫做《中國懷舊影視民歌》的碟片塞進音響,然後走進衛生間,對鏡梳妝。從《妹妹找歌淚花流》開始,一支一支地唱著唱著,每一首都會在心裏激起回憶和感動。在我往睫毛上刷黑色油膏的時候,唱到了電影《英雄兒女》的插曲:“烽煙滾滾唱英雄,四麵群山側耳聽……”這是看了不知多少遍的電影,無數次恨不得自己就是英雄王成的妹妹王芳。那可是太久太遠的年月了,我們經常反反複複看一部電影,大段大段地背下台詞,然後,幻想自己就是某一個角色。

歌聲在家裏回蕩……

“為什麼戰旗美如畫?英雄的鮮血染紅了它;為什麼大地春常在?英雄的生命開鮮花……”這是歌曲的高潮部分,是由合唱來完成的。聽到這裏,我忽然情不自禁,淚水奪眶而出,在歌聲停止處它依然不息。

好久好久,終於平靜。

我自問,為什麼會淚如泉湧?難道是留存在心裏的什麼東西,衝刷了越積越多的麻木,使我的生命之樹,又一次開放出絢爛的花朵。這朵花的顏色,就是青春的顏色?還是我的生活已經缺失了那些遇見感動的種種機會。那些機會與歲月一同走遠,背影模糊。此刻忽然轉身回首,與我驚喜對望?

那樣的流淚,當然不能叫做哭;那樣的感傷,肯定不是因為痛。

而這樣流淌的眼淚,真是與悲傷無關。

2 聽覺疲乏

其實我知道,那個一臉悲傷的阿姨在傍晚的天色中來到我家一定是帶來了一個和她的臉色一樣的故事。可惜的是,我的父母就是不讓我這樣一個小孩子成為聽眾,他們叫我到家門外的球場上去和小朋友玩。

依稀記得,在我的成長經曆中,一度是獲取人間世事的狂孩兒,隻要哪裏有大人的聲音,我的一雙耳朵就立馬豎直,生怕有一點兒彎道影響故事的完整。我媽和我爸一向認為我是一個愛管閑事的孩子,老師說我的問題沒完沒了。

好了,接著說被關在家門之外,我並沒有去亮著燈光的籃球場。每天晚上,那裏都是我們父母單位的孩子雲集之地,男孩兒打球,女孩兒“跳田”或者是踢毽子,一片歡聲笑語。可是,我對這一切沒有興趣,我的興趣興奮點在一部一部的小說裏,或者是生活當中像小說一樣講述的故事。因此,在球場邊兒胡亂站著幾分鍾就摸回家門口了。我蹲在門邊,把右邊的耳朵緊緊貼在門上,我聽見那個阿姨的悲泣和哭訴。大致是她的丈夫和某個來住院的女病人有了不正當的男女關係,她希望我父親這個領導出來製止,批評教育她的丈夫,挽救她的家庭,因為她的孩子還小……

我聽得入迷。那個時代婚姻跑題是一個立即可以上升到道德領域來裁定的事件。我一邊聽著那位阿姨的講述,一邊想象著我經常在院子裏碰見的那位氣質文雅,穿著白大褂的叔叔究竟愛上了什麼樣的女病人?那時的我估計是12歲左右,有著強烈的好奇心和求“事”欲。

我的確是聽得入迷,以至於那位阿姨掏出肺腑之言以後就會拉開我家的門回家這樣的情況也不曾考慮。我順著突然拉開的門栽進家裏,我聽見了那位阿姨的驚叫和我父母尷尬的吼聲。接著,我的一隻耳朵被一隻大手提了起來……

訓斥和警告是不可避免的,但沒有撲滅我對外部世界好奇的火焰。這樣的火焰是在我30歲以後才漸漸弱下去的,並漸漸趨於熄滅。

看看今天的自己,我已經很難得有情緒和心境去聽完同事朋友講述的“事件”了。甚至在街邊看見有人吵嘴或是有人鬥毆我都不會停下腳步。我的注意力開始轉移進自己的內心,我的內心在不知不覺中成為寬闊無邊的大海。隻有我自己可以聽得見濤聲看得見浪湧。

這是成熟還是疲倦?

當一位好友發現我這個問題的時候,她善意地說我在提前進入老年狀態,因為我已經不再關心外部世界的變化了。急需調整!

問題在於,我的聽覺已經沒有了急需,已經喪失了一貫的專注。我從年幼時光中積攢的故事早已經堵滿了我的心間,我哪裏還有什麼空間來進行調整。問題還在於,我能夠在聽覺的疲乏中品味生命的輕鬆和快樂,就說明這樣的疲乏雖然說不上是自己的修煉但也並不是一種災難。也許,這正是我多年以來不斷調整的結果。

就我個人的感覺來講,疲乏的聽覺正是生活的濾網。

3 最疼最疼的耳光

安靜而稍稍幽暗的房間。我在裏麵看電影、寫字、聽音樂都會很自在很舒服。賣力為自己營造了這樣的房間,容納我從40歲開始幾乎全部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