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女人 半個紅塵 第一輯(四)(1 / 3)

一個女人 半個紅塵 第一輯(四)

1 與一個詞的告別

“憂傷”——大學時代,我在詩歌的字裏行間看得最多的一個詞彙就是它。並且,那個時候的我,總以為自己是多麼的憂傷:為青春憂傷;為愛情憂傷;為陽光憂傷;為黑夜憂傷;為花朵憂傷……甚至,為快樂憂傷。就是不肯承認自己是“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仿佛是,沒有憂傷就沒有時光的流淌。沒有憂傷,美麗的青春就缺少了一味基本的作料。我至今記得舒婷姐姐一首長詩的題記——“我的憂傷因為你的照耀而升起一圈淡淡的光輪”。那就是我喜歡得不得了的“憂傷”,那就是我以為自己也有的並且等待有人來照亮的“憂傷”。那個時候,不憂傷就算不得是一個熱愛文學的少女,更不配當一個女詩人。

於是,我盡情並盡可能地憂傷!憂傷呀,憂傷!

我寫憂傷的詩。我唱憂傷的歌。我戀憂傷的愛。我把自己的所有心事統統捆綁在“憂傷”之上,讓自己完全徹底成為一個“憂傷的少女”。

這應該是20年前的事兒了。

後來,生活給我帶來了真正的憂傷,泥沙俱下勢不可當,一次一次衝洗著我的靈魂與身體。慢慢懂得,真正的憂傷是一道有著強烈殺傷力的狂潮,對你隻有體無完膚的損壞,而你無法抓住它的蹤影。你是無力趕走它的,你隻有任它摧毀。

我終於明白,真正的憂傷,它的名字並不叫“憂傷”。它每次來損毀你的時候都麵目不一,不管它出手輕重,目的隻有一個,讓你的生命遭受重創。它的傷害會讓你疼得死去活來,最終,令你害怕。於是,你開始了另外一種態度的生存方式,那就是——撐開快樂之網,躲避有可能發生的憂傷。或許,我們可以換一種說法,叫做遠離憂傷。

而如今,我好像不那麼容易憂傷了,也好像不容易遭遇這個詞彙了。也許是我學會了成功地規避這種風險的本領。是的,現在還有誰會說自己“憂傷”呢?還有誰會敢拿“憂傷”的情緒示人?這個曾經進入我們這代人群體記憶的形容詞,幾乎可以從詞典裏劃出去,放進詞彙的博物館裏珍藏了。

我的女兒是不會喜歡這個描述情緒的詞彙的,她會認為那是一種異常做作的表達。如果我告訴她我很憂傷。她一定會笑眯眯地問我:“是嗎?”然後接著說:“那您就快樂地憂傷吧!”那好,還是不去碰這個已經落滿灰塵的詞語吧!沒有它,我們依然有一樣的生活一樣的月光。隻是,我們這一代“憂傷”過的人,還是會懷念我們曾經有過的“憂傷”。至於後來,我們幾乎不會憂傷了,可不是我們忘掉了“憂傷”,而是我們的一生之水已經泡爛了它。禪意有“忘路”之說,即修行後把修行忘記,開悟後把開悟忘記。不留痕跡,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那麼,我們可以在什麼時候,把“憂傷”忘記?我敢肯定——

那是在我們的憂傷之後。

那是在我們的青春之後。

2 長長光陰短短指甲

某個下午,落日之間。坐在落地窗前,一點一點修剪自己的指甲。太陽最後的光線在指甲上慢慢退著金色,暗淡下去。

磨著指甲的心情,也許是想象,也許是想念,也許是不辨悲喜的沉思。不知不覺之中變慢,變輕。輕得可以起身,在房間裏移動並且轉換情緒。

唉!忘了吧。忘了吧!

那些糾纏在心尖上的事情,就讓它像剛剛剪下的指甲,一片一片落進光陰,落進夜的深處,離我們越來越遠。越遠越好。最好,一夜之間就成往事。

往事。往事不堪……回首。

何以不堪?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是因為它們還沒有變得像指甲一樣地輕薄,一樣地無趣,一樣地可以修剪。

關於指甲的另一種景象。時間和地點都會不被重視。你的眼神,一直纏繞在兩隻手上。一隻手輕輕捏著你的手指,另一隻手拿著剪刀,你的愛人在仔細為你修剪指甲。那在短暫的靜默裏“嗒嗒”作響的剪切聲,攪動著你心底的愛意。仿佛時光是在遠遠的地方流淌,這裏的一切,已經凝固。以為,細小的碎片落進光陰,從此不會輕易忘記。忽然之間,得到了幸福的證據。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這樣的景象永遠不多。在短暫的時日之後,當你再次觸碰那個景象,在你心間升起的情緒已經不是甜蜜,而是一種令你有些尷尬的模糊記憶。哦,我曾經這樣在時間的某個驛站停留?那是昨天?還是前天?還是更為遙遠的日子?那些被你珍藏的碎片,從今往後僅僅變成一個輕輕的提醒。當你不經意打開某個裝滿記憶的小箱子,那些殘片很快散亂進入腦海,你會看見一段往事的影像,那些著色之處好像不是生活真實的顏色。

可心底的幻象卻是—— 一生一世,讓愛情從指間進入心靈。進入身體所有的縫隙,進入全部的生命。剪刀,也在我的手中握著,落進光陰裏的,是我所愛之人的指甲。那些指甲可以是健康的,也可以是病態的;可以是飽滿的,也可以是幹癟的。盡管我們就在指甲的生長和荒蕪中慢慢老去,卻是可以在指甲的碎片上看見愛情一瞬之間的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