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女人 半個紅塵 第一輯(三)(3 / 3)

師兄名叫馬季,比我年長8歲。第一次是為什麼去找他我一點兒記不起來,但後來一定是為了聽他念書去找他。馬季會拉小提琴,他還寫詩寫小說。除了這些,他寫一手好字,使得他的詩像藝術品一樣可以珍藏。“秋月一樣的眼睛/秋風一樣的發辮/秋水一樣的聲音”,這是他詩裏的我,那是一個樸素自然的少女。當然,那個少女喜歡讀書寫字,還喜歡渾厚的男中音朗讀的小說和詩歌。

傍晚時分的朗讀是迷人的。馬季用他那渾厚的男中音為我一行一行讀著小說讀著詩。他的聲音把宿舍的一角拓展成一個偌大的世界,讓我馳騁想象。

每天,我總是以最快的速度在食堂吃完晚飯把碗一洗就去找馬季了。到後來,到食堂打了飯端著碗就直奔“公雞大廈”。馬季經常用提琴拉著一支叫做《夏天最後一朵玫瑰》的曲子,那曲子使得黃昏彌漫出淡淡的憂鬱,而那憂鬱卻是一個少女心底最深刻的浪漫。

時至今日,我記憶最深的是前蘇聯的一個中篇小說《紅帆》,那個叫阿索莉的少女固執地等來了一艘掛著火紅色帆布的大船,等來了她生命中非她莫屬的愛情。

朗讀總是要結束的。每次離開馬季,都可以用不舍來形容,都希望時間不要那麼快就溜走。但奇怪的是,馬季和我,我們之間沒有產生那種叫做愛情的東西。我在心底千百次地幻想過將來會愛我的人,就沒有一次把故事裏的男主角想成馬季,他們統統在馬季為我朗讀的故事裏麵由馬季的聲音控製著,隻要他不念,我就無法去想象和編織我的“戀情”,我的情感被美妙的讀書聲淹沒了。

後來,馬季試著讓我開口朗誦詩歌。開始的時候,我總是卑謙得臉紅心跳、結結巴巴,因為我沒有馬季那樣渾厚的聲音和對文學作品準確的理解。慢慢地,馬季開始表揚我了,他還說我的聲音很有磁性,隻是要加強對作品的理解力和表現力。

在“公雞大廈”的讀書聲中,我一天一天地長大。那一段成長的過程是可以書寫的,可以記錄細節的,在我的青春年華裏,那樣的時間流淌方式將我夢想的城郭刷上了一層不易褪掉的金色。也可以這麼講,在我生命的大地上留下了一片景仰文學經典的廢墟。

今天,那樣的廢墟叫往事。

5 說,說愛

“在憂鬱的八月的黃昏,你們坐在陽台上,麵對泰晤士河共進晚餐,他會對你說他愛你,你也會對他說你愛他。”“可這不是真的。”“是真的。”

看過電影《舞台生涯》的觀眾也許會記得這是卡菲羅和一個名字叫做蓓姬的女演員的對話,我和大學的同學靜如可能背誦過不下100遍。那是因為,我們喜歡這段對話彌漫著隱隱約約的人生況味和愛的不確定性。

我屬於基本相信愛情的那一類女子,不管那種叫做愛情的感受會有多短多長。因此,也不管情路多麼艱辛坎坷,還是懷揣愛情的迷夢在生活中行走。

經常,會在陽光燦爛的窗前坐定,喝茶、看書、聽音樂,或是盯著窗外的樹影胡思亂想,任思緒在太陽的光線中穿梭。在那樣的飄飛中,我會想,此情此景若是有人坐在對麵輕聲說他愛我,豈不是像電影的情節一樣浪漫。可是我又會想,之後呢?之後呢?

之後是承諾之後的負擔。還有幾個人喜歡這樣的負擔?記得一位哥們兒笑言:“我從不對女人說愛,最多說喜歡。”“為什麼?”我問。這個哥們兒回答:“說愛要負責,說喜歡就不一定了,這是一個成熟男人對女人的基本態度。”當時,我對此言極為反感,一個連“愛”都不敢說的男人,活得多麼無趣!

後來漸漸明白,所謂的成熟,就是上帝在我們的生命中不停抽走了激情和信心之後搭建起來的空殼,很像一把晴雨可用的傘,有時擋風,有時遮雨,而有時,僅僅是一種防備。現在想起那位哥們兒,也明白他其實對愛還算看重,才不敢輕易對誰說愛。一旦他愛了,說不定真會承擔。勉強可以將他劃分為好男人的範圍,至少,他不想騙人。

至於我自己,除了有不知道可以對誰說愛的迷茫,還有不敢輕易對誰說愛的恐懼。其中的重要原因是,自己一直認為這個字像“生”“死”一樣,與生命本身聯係緊密,並且有著同等的分量,怎可以隨時掛在嘴邊。另一個原因是,我漸漸感到這個字正在由時間布成一個雷區,一不留神將會被炸得粉身碎骨。

日複一日,愛複再愛,從內心漸漸看到了有愛卻不能愛的悲哀,猶如腰纏萬貫的有錢人從來花不出去一分錢,是那種“有,卻不能”的悲哀。

這樣看來,卡菲羅為蓓姬設想的那個憂鬱的八月的黃昏就有可能永遠不會到來。即使它真的來臨,又有多少人會以為那是生命之中最美麗的花朵綻放?當然,還有一種可能,就是有一次那樣的八月,有一次那樣的黃昏,有一次那樣的晚餐,可是沒有那樣的憂鬱,後麵的事就可以猜想了——也許他們會互相說說自己真真假假的故事,或許什麼也沒有說。那樣的時間和空間,就僅僅是一男一女的一頓晚餐,並不涉及愛或不愛。

其實我也知道,隻要還有一種心動,我依然會忘記所有的禁忌。我肯定我會對誰說愛,隻是不知道還有哪一位老兄,聽得見我的心音。

我會在猜想中慢慢老去,或者,在老去之前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