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後媽的三明治 第四章02
我就叫你人間蒸發
“這回可讓你們看笑話了。”
王瑤開門見山直奔主題,倒讓米樂不知所措了,原以為今天他要完成的任務是把蒙在鼓裏的王瑤從鼓裏麵帶回到現實中。
公寓裏電話鈴聲像風中的海浪此起彼伏,王瑤霍地站起來,乒乒乓乓挪開書桌、文件櫃,把電話線一一拽下。
她並非蒙在鼓裏,叔叔去新西蘭“談生意”已經快一個月,臨行前把奔馳車送進修車廠“保養”,還把被他收起來的護照還給王瑤,護照裏夾著一千塊澳元,叫她趕快找正規學校上學,如果繼續在語言學校混簽證會有問題。王瑤有點奇怪,原先他拍胸脯打保票說他在移民局有關係的。叔叔從機場給她打電話說:如今坐飛機都保不準出什麼事兒,萬一我回不來,家裏的東西能賣的都賣了,然後自己去工作掙錢交學費。王瑤以為叔叔開玩笑呢,在她眼裏叔叔是個很幽默的人。
叔叔再沒有給她任何信息,家裏的電話倒是昏天黑夜地響個不停,他們原先約定各接各的電話,公寓裏裝有五六部直線電話,叔叔專門又為她安了一部。叔叔下落不明之後,她開始接一些找叔叔的電話,全是生意上的人和事,建築公司、地產公司、房屋銷售代理,都找叔叔履行合同要錢,王瑤不明白一個開奔馳住情人港的房地產商竟然欠這麼多錢?比她爸爸媽媽欠的債多出百倍千倍,這是怎麼回事兒?王瑤雖然不明白其中玄機,卻有能力進行邏輯推理 ——叔叔逃債跑了,人間蒸發了。叔叔曾經恐嚇她,如果你變心了,我就叫你人間蒸發。他自己先蒸發了。
王瑤抱膝坐在地毯上,望著發愣的米樂又說:“是貝蕾叫你來的吧?她肯定幸災樂禍,你回去告訴她我活得挺好。”
米樂這才進入角色找到台詞,“你不可以這麼想,誰沒有走背運的時候?走背運的時候不靠朋友靠誰?我和貝蕾是你的老朋友,你要我們為你做什麼,隻要能做到的,肯定全心全意為你做。”
“你們都知道些什麼?”
“王瑤,我看得出你什麼都知道了,悉尼本來就小,華人圈子更小……”
“好了,你別再說了,我現在隻知道我最不想要什麼,我不想回北京,我不能這樣回去,不能讓我爸媽知道我在這裏發生的事情,你們願意真心幫我嗎?”
米樂想起回北京把禮物和澳幣交到王瑤媽媽手裏的情景,那張憔悴疲倦的臉上綻開了笑容,幸福欣慰地連聲說:“我們終於熬出頭了。”可憐天下父母心!
“當然,我們當然會幫助你,貝蕾說她可以幫你找學校,還可以幫你找工作,有了正規學校就可以延簽證。”
“學費呢?我手上的錢不夠交學費。”
“我讚助你一個學期,然後再借你一個學期,你多打些工,貝蕾每周工作將近三十個小時,應該夠了。”
“米樂,我先謝你了,別笑話我,還有貝蕾,她老覺得自己了不起。”
“其實貝蕾吃的苦比你多,她那個家,她的後媽,現在她爸跟後媽離婚了,她還跟後媽在一起,她比我想象的還要善良,你懷疑她的善良是不對的。”
王瑤解嘲地笑笑,“小時候,我的運氣比她好,我們家人都覺得她沒爸可憐,在北京也沒親戚,她媽媽一出差她就像個小孤兒,我有那麼多人愛我,姥姥姥爺,奶奶爺爺,現在輪到我倒黴了,貝蕾說他是騙子,我看不像,就是倒黴唄,做生意怎麼會做出這麼多債來?”
米樂的爸爸在國內也做房地產生意,爸爸送他出國就說要來買房子,一直沒來,他微微的有點兒擔心,趕明兒通電話一定要提醒爸爸別做出格的事兒。
“別多想了,搬家吧,東西多嗎?找個有車的朋友拉一趟,對了,‘螢火蟲’和春就住在橋北邊。”
王瑤轉轉眼珠,“不急,這房子還能住些時候,家具電器總能賣出點錢,是吧?”
米樂笑了。
王瑤叫嚷道:“笑什麼?”
“原先我們擔心你經受不住打擊呢。”
“在你們知道這事兒之前,我已經遭受打擊了,怎麼辦?總得活下去吧?我要是死了,我爸我媽怎麼辦?”
“王瑤,我想問你,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愛那個叔叔?”
“嗯,很難說,當時覺得挺愛的,他有錢,特別慷慨、幽默,寵我,逗我開心,不過,當我發現他欠債逃債之後,就不再想他了。”
“以後你不會看到開奔馳的就犯暈了吧?”
“不知道,反正我不想受窮,我一定要讓我爸我媽過上好日子。”
“其實貝蕾也非常財迷,但她跟你不太一樣,她不想靠誰,不該要的錢她一分不要,該要的錢斤斤計較一分也不放過,我以前覺得她有點兒冷血,現在才知道這是一種好的素質,你應該向她學習,不要盼著天上掉餡餅。”
“是啊,是啊,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我算是交了學費。”
“好了,今天我的任務是為你服務,想要我做什麼?”
“幫我賣東西,我不知道怎麼賣?”
“我也不知道怎麼賣,我們找貝蕾一塊兒商量吧?”
“我怕見到她。”
“怕什麼,總不能永遠躲著她吧?”
王瑤抬頭看了一會兒天花板,說:“走吧。” 王瑤咧著嘴笑著走進服裝店,滿臉尷尬無奈和自嘲。貝蕾想繃起臉表現出一些沉重和同情,卻也忍不住笑了,抬起手重舉輕落打在王瑤的肩膀上。
“你還樂呢!”
“我知道你想看我哭,我偏不哭。”
“我至於那麼心黑嗎?”
“有點黑。”
老板回家給孩子做飯,三個人放聲開會討論,貝蕾像個軍師,聽完彙報很有把握地說:“這事兒交給我,保證幫你賣出好價錢,而且我不賺你一分錢。”
第四章
走在美麗幽靜的情人港
服裝店關門後,米樂做東請越南米粉,貝蕾搶著點兩份大碗的,要求服務生給一隻空碗。她說兩份大碗比三份小碗的量還要多,價錢卻便宜出兩塊多,過日子就要這樣精打細算。送王瑤回情人港,貝蕾要求進屋“考察”,她在房間裏看看這個摸摸那個。“嗯,這些東西都還不錯,能賣出好價錢。”
走出大樓,米樂迫不及待問:“你有什麼辦法幫她賣東西?”
貝蕾笑道:“找春啊,她要買房子安家,不得添置家具電器嗎?”
“貝蕾,你真行,以後我們家不愁沒錢。”
“去,誰跟你一家還沒準呢!”
“總有一天你會嫁給我的。”
夜裏氣溫驟降,米樂把風衣脫下來披在貝蕾身上,貝蕾見米樂隻穿一件短袖T恤,又把風衣脫還給他,推來讓去,米樂說:“這樣吧,我們各穿一隻袖子。”貝蕾順從地套上一隻袖子。你靠著我,我擁著你,走在美麗幽靜的情人港。
到火車站路口,米樂說:“我還想走。”
貝蕾懶懶地說:“我累了,你背我。”
米樂脫了那隻袖子,背起貝蕾,身子一抖擻把她顛得老高,撒開腿瘋跑。
貝蕾雙手環抱著米樂的脖子,閉上眼睛,兒時騎在爸爸肩上的幸福感覺從封鎖的記憶中泛起,耳邊響起F4的歌“牽你手跟我走,風再大又怎樣,你有了我再也不會迷失方向”,心有點酸痛,想哭。
又是一個星期天,貝蕾早早地醒來,下意識地伸手抓起浴巾準備衝澡,記起今天的工作讓給王瑤了,可以蒙頭睡個回籠覺。鑽回被窩卻再也睡不著,幾點了?隔壁老頭兒怎麼還不咳嗽?
管他呢,她對自己說,睡個懶覺吧,這兩個多月讀書打工馬不停蹄,像一部停不下來的機器,太累了,該放鬆放鬆了。睡夠了,下午進城去染頭發,說染頭發說了多少次,到現在還沒染成,“螢火蟲”的頭發都變三次顏色了。晚上可以約米樂看電影,朋友們都說新上映的好萊塢電影《霹靂女神》裏有一個華裔女星長得像她。
達芙妮每天早上都去附近公園慢跑,醫生說運動可以使體內產生一種讓人愉悅的化學元素。貝蕾欠她一場電影還沒兌現,她在離婚婦女心理輔導班交了很多朋友,已經不需要貝蕾的特別陪護了,隻是偶爾說到大衛還會掉眼淚。
周圍安靜極了,一陣鳥兒的啼鳴聲劃過,貝蕾聽見窗外有人在呻吟,斷斷續續的,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是隔壁老頭兒嗎?好像有兩三天沒聽到他咳嗽了?定時敲響的鍾喑啞了,貝蕾還真有點不習慣呢。
側耳傾聽,依稀看到老頭兒在病榻上氣若遊絲做最後的無力的掙紮。
她迅速下床,推開窗戶,沒錯,呻吟聲正是從對麵緊閉的窗戶裏傳出來。
老頭兒病了?他家從來沒有來過客人,孤老頭兒可別病死在房子裏,經常有新聞報道說某某老人死了身體腐爛了才被人發現。
貝蕾穿上外衣,走到老頭窗下,敲著玻璃叫道:“先生,先生,你需要幫助嗎?”
老頭兒的呻吟聲像火苗躥了一下變得更加微弱了。
貝蕾想進去看看又非常害怕,轉身跑去公園找達芙妮。
達芙妮正跟一個五十來歲的白種男人並肩慢跑,倆人都側著臉很認真地說著什麼。
“達芙妮!”貝蕾朝她招手叫道。
達芙妮跟那男人說再見,男人追著說我們可以交換電話嗎?達芙妮說明天我還會來的。
“辛迪,有什麼急事嗎?”
“我們的鄰居可能生病了,而且很嚴重,我不敢一個人進去看他。”
倆人來到老頭兒門前,門拴著,貝蕾推開客廳的窗戶往裏跳,達芙妮想攔沒攔住,貝蕾已經從裏麵把門打開了。
“我們應該打電話叫警察。”
“來不及了,等不到警察來,他就死了。”
貝蕾把猶豫不決的達芙妮拽進屋。
房子裏臭氣熏人,老頭躺在床上半睜著眼睛,看到兩個女鄰居走進來,抬手指指放在床頭櫃上的一隻空杯子。
老頭兒要喝水,她們商量一下覺得老頭兒太虛弱應該給他喝牛奶,貝蕾跑回家拿來牛奶白糖,達芙妮喂他喝。兩杯牛奶喝下去。老頭兒有點精神氣兒了,吭吭咳嗽幾聲,說:“謝謝你們。”
老頭兒的病倒不是太嚴重,隻是沒有力氣出去買食物,活活餓的。
第四章
對愛情和婚姻的理解
貝蕾注意到這個家裏雖然又髒又亂,但是家具都是歐式的老古董,可見老頭以前是個有錢人,如果是真正的窮人不可能一個人住這麼大的房子。牆上櫃子上有許多鑲著老照片的鏡框,兩口子和四個孩子在不同時期的留影。照片裏穿西服的爸爸就是這個老頭兒,他怎麼成了孤家寡人了呢?
經過貝蕾和達芙妮一整天照顧,老頭兒的臉色明顯地好轉了。晚上,貝蕾送來達芙妮做的蛋糕和奶油蘑菇湯,他能自己下地吃了,貝蕾忍不住好奇地問:
“照片上是你的妻子和孩子嗎?”
“是的,我的妻子二十年前去世了,她是一個非常好的女人。”
“你的孩子們呢?為什麼沒有看到他們回家?”
“是啊,他們好多年都不來看我,連電話都不給我打,我想他們都很忙。”
“你不想他們嗎?”
“有時候。”
“我可以幫你打電話告訴他們,你老了需要照顧。”
“我不知道他們在哪裏。”
老頭兒語氣平淡,好像跟兒女失去聯係是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情。貝蕾雖然覺得自己很西化了,但還是不能理解,她無法想象自己有一天會跟媽媽天各一方渺無音訊。
貝蕾回家把老頭兒和兒女的關係當做新聞講給達芙妮聽,達芙妮的反應同樣的平淡。
“也許他的孩子們都在別的地方工作,也許以前他跟孩子們相處不好,澳大利亞是福利國家,政府會照顧他的。”
“在我們中國如果兒女不照顧父母會受到輿論和法律的譴責的。”
“在澳大利亞人們工作交稅,其中很大部分就是用於國家的福利,用於贍養老人的,我們的稅很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