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蕾詭笑道:“你會不會愛上他?”
羅老師的臉霎時紅得像熟透的蘋果,“你的腦子怎麼會轉得這麼快?”
“這很正常嘛,他離婚以後肯定還要結婚的,如果他從國內找一個跟我差不多大的女孩,那才讓我覺得尷尬呢。”
“是嗎?你是這樣想的嗎?”羅老師顯得很高興,“不會的,你爸爸不會像那些沒文化的老華僑,千辛萬苦打工掙錢,回國內娶個年輕小姑娘,過不了多久就離婚打官司,我手頭淨是這樣的案子。你爸爸在網上認識一個國內的小姑娘,那個小姑娘就一心想跟你爸爸結婚,你爸爸勸說她,不要以為生活在別處,不要被出國的夢幻遮蔽了眼睛。”
“連這事兒你都知道了?”
羅老師的臉更紅了,閃爍其辭道:“我和你爸爸現在是網友,無話不說。”接著,她轉守為攻,“貝蕾,你是否想過將來你的父親和母親重新走到一起?”
貝蕾愣了,沒有,從來沒有,她的家是媽媽和她兩個人的港灣,任何第三者都是多餘的,大衛在血緣上是她的父親,但對於她和媽媽的家他是絕對的外人。在大衛身旁這幾個月,一直都有一種走錯門的感覺,總是莫名地心慌。
第三章
一個歇斯底裏的女人
“這不太可能吧?他們倆是完全不一樣的人,如果哪一天我放學回家看到他們倆在一起,我一定會以為自己是在夢遊呢?”
“他們哪些地方不一樣?”
“根本就沒有一樣的地方,我媽開朗外向,透明得像一盆清水,大衛像木頭人,不知道他的腦子裏想什麼;我媽愛交朋友,她在北京有好多好多朋友,可是大衛在這兒十多年了,沒交到一個朋友,這兩人當年怎麼走到一起,我都奇怪。”
羅老師搖搖頭,“我不能理解你媽媽,嫁了你爸爸這樣的好男人,她還要什麼呢?”
這樣的男人有什麼好?雖然貝蕾跟大衛的關係緩解了許多,但還是沒覺得他好。好意味著優秀,一個事業上沒有成就、家庭生活一團糟的男人,如何與優秀搭上邊兒?
貝蕾奇怪地看著羅老師,羅老師的表情意味複雜,似乎有許多話想說而沒有說。莫非他們已經相愛了?都說情人眼裏出西施,如果羅老師不是愛上了大衛,又怎麼會覺得他是好男人呢?愛情真是沒有道理沒有邏輯,一旦陷入情網,看對方都是仙女王子。貝蕾想到了讓她忐忑不安的“黑客”,他是不是也已經成為媽媽心目中的老王子呢?有時候想到這個在“螢火蟲 ”和春眼裏像垃圾一樣一文不值的男人,可能長驅直入到她和媽媽的家園,貝蕾的自尊心,也許是虛榮心立刻就受不了了,恨不能拿起刀槍把他趕出千裏之外。如果大衛還能成一個女博士的王子,那麼“黑客”成為媽媽的王子一點兒也不值得驚詫,其實她對“黑客”的印象一直都不壞。
唉,這叫什麼事兒?全都亂了套。
羅老師問:“貝蕾,你在歎氣?”
“哦,沒什麼。”
“等你爸爸離婚了,我們一起做工作,讓他跟你媽媽破鏡重圓?”
羅老師對貝蕾的內心活動解讀錯誤。
貝蕾淡淡一笑:“不,那是不可能的,想都不要想。”
“我跟你爸爸也探討過這個問題,他的回答跟你一樣,時間並沒有衝淡你媽媽給他留下的心理創傷。”
“是啊,他對我媽怨氣衝天,我媽自己活得挺好,為什麼要來受他的氣?我都受牽連,剛來的時候他看我哪兒都不順眼,都往我媽身上栽贓。”
貝蕾不想繼續婆婆媽媽聊這些糟心的事兒,她真想坦率地告訴羅老師:你想愛就愛吧,沒必要假惺惺裝作道德善良,把自己打扮成聖母瑪利亞。他們這輩人就是虛偽,我們就不這樣,一旦愛上誰,搶都來不及,她還推來讓去的客氣什麼?
“貝蕾,我發覺你對你媽媽感情很特別,你好像根本接受不了你媽媽跟任何男人相愛或者結婚,這可能是單親家庭生活留下的烙印,你應該調整自己的心態,否則會影響到你將來的戀愛結婚。我也是一個單身媽媽,我的兒子對我的占有欲越來越強,所以跟他爸爸商量,讓他兩邊家裏輪著住。”
這番話倒是對貝蕾觸動很大,她也隱隱地感覺到自己對於跟異性近距離交往有那麼一點莫名的恐懼。難道我引以為榮地標榜的“有距離的愛”是一種病態?貝蕾心靈深處的門戶鬆動了,衝動地想說出諸多理不清的感受,最早的恐懼來自於大衛的突然消失,她害怕媽媽也會突然消失了,媽媽稍稍晚一點兒到幼兒園接她,她就以為媽媽不要她了,夜裏做夢也都是爸爸媽媽把她扔了。她總是哭,沒完沒了地哭,不分白天黑夜地哭,媽媽為此帶她去看過兒童心理醫生。
不,一根神經突然敲打道:羅老師不是心理醫生,不能對她多說!
貝蕾眨了眨濕潤的眼睛,“沒有那麼嚴重啦,隻是我媽跟大衛不合適而已。”
說罷,抬起手腕看手表,她要用這個小動作告訴羅老師:我對這個話題沒有興趣。
羅老師也下意識地看看手表,“你不急著走,待會兒我開車送你,來,先吃飯。”
炸醬麵、黃瓜條、海帶排骨湯,羅老師的廚藝也不錯,大衛還滿有福氣呢。
“貝蕾,今天讓你來是想跟你商量你爸爸和達芙妮離婚的事情。”
“這事兒跟我沒關係。”
“可是你爸爸不放心你留在達芙妮身邊,她是一個歇斯底裏的女人,你爸爸怕她會傷害你。 ”
“我會注意的。”
“你願意不願意搬到我這兒住?我可以騰出一間房子給你,免費的。”
貝蕾斟酌地巡視四周,這兒的居住條件的確不錯,而且還免費,但天天生活在羅老師的眼皮底下不是件舒服的事兒,可能比跟達芙妮住一起還別扭,達芙妮聽不懂看不懂中文,完全可以忽略她的存在,跟羅老師在一個屋簷下可就沒那麼輕鬆了,老師是必須敬而遠之的人。還是住到王瑤那間小屋吧,昨天王瑤主動打電話跟她和解了,說那間房子繼續交著房租,留著給她避難用。
“我想我還是跟留學生們合租房子比較好,我已經找到房子了。”
“你可以把這兒當做你自己的家,我們像朋友或室友那樣相處。”
貝蕾堅決地搖頭說:“不。”
“好吧,我不勉強你,什麼時候能搬出去?”
“任何時候。”
“那就盡快,明後天我會約達芙妮談話,希望她接受和平離婚,我有把握讓她不能不接受。 ”
在羅老師勝利在望躊躇滿誌的目光中,貝蕾想到達芙妮蒼老無助的眼睛,愛莫能助,愛莫能助,她第一次體會到這句成語的含義。
離開羅老師家,坐火車去北悉尼,“螢火蟲”約她今天下午一起去染頭發,晚上去“黑妞” 那兒KTV,春請客,“螢火蟲”並不介意“黑妞”曾經是雷蒙的男朋友,可是貝蕾沒有心情玩,打電話取消約會,轉身去了教堂,她要到教堂裏尋求安靜,她要見江太太,把達芙妮托付給大慈大悲的江太太。
第三章
陌生人見了麵擁抱親吻
達芙妮守在飯桌邊上看著貝蕾用早餐,羅宋湯、白米飯,中西合璧,每天變著花樣伺候貝蕾,自己卻吃得越來越少,日漸蒼老消瘦。
“達芙妮,你應該多吃一點食物,沒有什麼比健康更重要。”
“我吃不下,我的胃可能長了腫瘤,感覺很不好。”
“你應該去看醫生。”
“生命對我已經沒有意義,早一點回到上帝身邊更好。”
“你錯了,女人不是為男人而活著,我絕對不會為哪個男人吃不下飯。”
“你還太年輕,不理解愛情。”
貝蕾苦笑著不再說話,她已經陸續轉移了細軟衣物,大衛組裝的電腦裏的所有文件也都拷貝到手提電腦裏了,她給達芙妮寫了一封信,放在抽屜裏,隨時都可能永遠離開這個家,到那時候她會打電話叫達芙妮讀這封信。一天天拖著,隻因為不忍心,她是達芙妮手中最後的一根救命稻草,無法想象達芙妮讀罷那封信會怎樣?
達芙妮抓起汽車鑰匙,說:“我送你。”
今天老板沒有排貝蕾的班,出門是為了回避羅老師的到來,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閑逛。
“時間還早,坐火車來得及,這樣比較節約。”
達芙妮步行送貝蕾到火車站,火車啟動了,看到洋後媽淒楚的身影漸漸遠去,貝蕾的腦子裏突然闖進初見達芙妮的場麵,她的腦袋搖得像撥浪鼓,滿頭金發火焰似的亂飛,她在說she,she,she,rude,veryrude,故事怎會演變成今天這個結局?哪個導演可以導出如此荒誕滑稽的戲呢?是不是我太優柔寡斷了?過去總批判媽媽心腸太軟,媽媽在婦女熱線兼職,經常把那些哭哭啼啼被男人欺淩的婦女帶到家裏,結果把自己攪得不得安寧。狠狠心,跟達芙妮說再見,今天就不回那個家了!貝蕾記起牧師曾經說“上帝不救不自救的人”,上帝都拯救不了的人,我拿什麼去拯救?
這麼想著,心頭好似移開了一座大山,豁然敞亮鬆快了許多,貝蕾拿出電話撥給“螢火蟲” ,“螢火蟲”說春新買了一輛寶馬,正要開車出去兜風,歡迎貝蕾參加。
瞧,人家也是女人,人家也沒有丈夫,活得多酷!多瀟灑! “這悉尼太小了。”春看著鋪在方向盤上的地圖,開車兜了邦迪海灘和奧運村就不知道下一站該去哪裏了。
“要不,去這兒?”“螢火蟲”指了指地圖最南邊的利物浦。
貝蕾去年坐火車迷路遇到的老頭老太太就住南郊,在開往利物浦方向火車的終點站,老兩口逢年過節還都會給她打個電話,每每熱情邀請她去家裏玩,他們家有養馬場,可以騎馬,貝蕾一直都還沒有去過。說起白人老夫婦的故事,春興致很高,說:“走,我們去看看真正的老外怎麼生活的?”
貝蕾坐在車裏撥通電話,老頭老太太高興得像是得知自己遠遊的孩子要回家來,連連說welcome。
春買了鮮花水果登門造訪,陌生人見了麵擁抱親吻,比親戚還親。
老頭牽出三匹性情溫順的馬兒,挨個扶她們上馬,養馬場四周山水環繞,剛剛下過一場雨的天空飄著白白的雲團,晃晃悠悠坐在馬背上,真的分不清夢裏夢外天上人間。
傍晚,老兩口在後院烤肉招待中國客人,貝蕾為春和“螢火蟲”做翻譯,他們非常驚訝貝蕾的英語竟然講得如此之好,說閉上眼睛根本聽不出是一個中國女孩在說話,他們笑著你一言我一語回憶那次與貝蕾的邂逅。
“你用中國話向我們求助,我們完全是憑猜測感覺到你需要幫助,有時候,我們會想那個可憐的中國女孩習慣了這兒的生活嗎?她能用英語交談了嗎?哦,你太偉大了!”
一切好像就發生在昨天,可是從昨天到今天經曆了多少事情啊!這會兒,羅老師跟達芙妮的談話該結束了,達芙妮會發瘋嗎?貝蕾盡力融入身旁快樂的氣氛中,仍免不了有些分心。
告別老兩口和他們的養馬場,春開著車一路發表感慨,她說她掙錢已經掙夠了累了,也想在遠離都市的地方,買一塊地養幾匹馬,過世外桃源的生活。
“不過,這樣的生活需要一個好男人做伴,你看人家老兩口多恩愛,老頭一手烤著肉,一手搭在老太婆的肩膀上,上哪兒去找好男人呢?女人有錢了,就更碰不上好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