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蕾心眼一動,借機探探“黑客”的老底兒,“聽說‘螢火蟲’的爸爸還沒結婚?”
“別提那個人,我恨他一輩子,我還得告訴你們,千萬別找藝術家做男朋友,不管他成功不成功都離他們遠遠的!”
“藝術家都特別壞嗎?”
“幾句話說不清楚,我年輕的時候崇拜藝術家,跟窮得叮當響的畫家生了孩子,後來還跟過一個特別成功的畫家,都是自私透頂的家夥!唉,換個話題吧,今天我們在世外桃源過得多開心啊,我還會來看他們的,也許我來澳大利亞的目的將因為認識他們而徹底改變了,其實我早就對生意場厭倦了……”
春恨“黑客”,大衛恨我媽,並不意味著被恨的一方是壞人,貝蕾說服著自己,近來媽媽跟她聯絡不那麼緊密,媽媽不再那麼苦巴巴地守在網上等她,偶爾聊天也隻是匆匆地三言兩語,這個跡象表明有什麼人或什麼事兒分散了媽媽的注意力,她猜是“黑客”闖入媽媽的生活,可是一直沒有勇氣開門見山問媽媽,她害怕媽媽親口證實一個她無法麵對的尷尬局麵。
City的燈火近了,春會把貝蕾放在中央車站,盤桓在眼前的問題是:今晚見不見達芙妮?
第三章
他不是一個紳士
貝蕾在猶豫中接到羅老師的電話,羅老師說情況比預計的好,達芙妮沒有發瘋,隻是流眼淚,看得出她有很充足的精神準備,家庭問題援助中心的工作人員也跟她談過話了,她們還會邀請她參加一個為離婚婦女開辦的心理輔導班。
“你就不要再回去了,她的平靜也許更意味著某種危險,你爸爸特別叮囑我,不讓你接近達芙妮,你住在哪裏?我過來看你?”
“不用了,謝謝。”
羅老師還在電話裏貝蕾貝蕾地叫著,她就關了電話。
達芙妮一整天都沒有電話,這極不正常,她會做出什麼蠢事兒?貝蕾坐在中央火車站的長椅上發呆,三列火車從她的眼前開走,第四列火車進站,她霍地站起來,她決定去看達芙妮,隻消在窗外看一眼,如果達芙妮還和往常一樣在客廳的沙發上褒電話粥,就可以安心的回新住處睡覺,否則這一夜肯定要做噩夢。窗戶後麵沒有燈光,達芙妮睡了嗎?今晚她還能入睡嗎?貝蕾像偵察兵那樣走著貓步接近主臥房的窗台,貼著耳朵聽了一會兒,悄無聲息,真出事兒了,進去看看?繼而發現大門在黑暗中敞開著,馬路邊沒有達芙妮的汽車,貝蕾稍稍鬆口氣,她可能是去看珍妮,也有可能是去看兒子了,她還有很多血緣親人在悉尼。壯膽進屋,打開客廳的吊燈,看到自己住的小屋的書桌上亮著台燈,鏡頭層層推進,兩封信整齊地放在桌麵上,一封寫給大衛和辛迪,隻有兩行字兒,“我仍然愛你們,我會帶著美好記憶回到天國”;另一封致她家全體親人和警察局,“我的行為完全是我自己的選擇,與任何人無關,請不要怪罪任何人”。
自殺!她要自殺!達芙妮並沒有想恐嚇誰,卻把貝蕾的膽嚇破了,窗戶、天花板到處都血淋淋寫著兩個漢字:自殺!
貝蕾先是感覺到出奇的冷,手腳凍得像冰塊不能動彈,接著意識到要報警,接電話的女警察一聽又是這家人鬧事,打著哈欠說:我會通知巡警。
我還能做什麼?對麵傳來老頭兒的咳嗽聲,貝蕾衝出去敲老頭兒的窗戶,大聲叫:
“Help!Help!”
老頭兒罵道:“滾蛋,你們一家都是瘋子,剛才那個老女人開車差點把我的房子撞倒了,現在你這個小女人又來吵我睡覺!”
“先生,求求你,你看到達芙妮往哪兒去了嗎?她要自殺,她真的要自殺!”
“讓她下地獄吧,”老頭兒不情願地拉開窗戶,指了指房子後麵,“她開車上山了,她瘋了,竟然把車開到山上去!”
貝蕾來不及道謝拔腿就跑,風在耳邊呼呼響,跑出住宅區,穿過樹林,登上山坡。山坡的另一麵是一汪小湖泊,達芙妮的汽車停在湖邊!
“達芙妮!達芙妮!”貝蕾撕心裂膽地喊著俯衝下山。
月光下的湖麵靜極了,達芙妮肯定死了,沉入湖底很久了。早上她還給我做飯,送我去火車站,就這樣死了,我今天不該離開她的,我太自私了。天哪,媽媽呀,你們為什麼要送我來澳大利亞經曆這樣的人間悲劇?大衛,你是一個不負責任的臭男人!當初你把我丟給媽媽,今天你又把一條人命丟給我!你是偽君子!懦夫!
貝蕾跪在汽車邊上哭著,忽然聽到汽車馬達聲,這部老卡迪拉克馬達聲音很小,猛然回頭,看到排氣管裏插著一根塑料軟管,軟管的另一頭穿進後車窗,車窗的縫隙貼著密封膠帶。
什麼意思?要引爆汽車?貝蕾不知道這是自殺的一種方式,仍然相信達芙妮已經死在湖底,小心翼翼地拔掉軟管,往車窗裏看一眼,嚇得向後彈出一丈多遠——達芙妮躺在車後座!好比恐怖片裏觀眾以為那個惡魔死了,卻突然又嘩啦站了起來,張開血盆大口。湖底的達芙妮怎麼跑到車裏了?做噩夢的時候會有一個聲音對自己說這隻是做夢,看恐怖片怕極了,就會意識到這隻是電影,此時此刻不是做夢也不是看電影,這是結結實實的無以逃脫的驚嚇和恐怖!
貝蕾想跑回去找人,可是誰會相信他們家真的出人命了?這一家瘋子把一條街的房產都鬧跌價了,誰會半夜從被窩裏出來湊熱鬧?
車門拉不開,撿起一塊石頭砸破窗戶,達芙妮動了一下,她沒死?貝蕾又嚇了一跳,連拖帶拽,把比自己高大許多的後媽從車裏搬到草地上。
“達芙妮,你沒死,我肯定你沒死,你醒一醒,不要再嚇我了,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 ”
達芙妮微微睜開眼睛,胸口開始起伏顫動,緩緩流出一點眼淚,氣息虛弱地說:“我沒有想到你會回來,律師說你不會回來了,我不是要嚇你的,對不起。”
“你為什麼要死?就為那個虛偽不負責任的懦夫嗎?離婚有什麼可怕的,我媽媽和她的許多女朋友都離婚了,她們都好好地活著,達芙妮,你差點嚇死我了,我恨你,看不起你!我不允許你再殺死你自己!”
達芙妮抬起綿軟冰涼的手摸了摸貝蕾淚痕斑斑的臉,“辛迪,做我的朋友好嗎?”
貝蕾點點頭:“當然,你為我洗了那麼多衣服,做了那麼多飯,我很感激你。”
“我也想請求大衛做我的朋友,我不希望他恨我,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做出那麼多傷害他的事情?”
“你最好把他忘了,他不是一個紳士(centleman)。”
“不要這樣說他,是我對不起他。”
“達芙妮,至少不要再跟我談論大衛,我和你交不交朋友跟他沒有關係。”
“好吧,我不再說他了。”
第三章
全都逢凶化吉了
等到達芙妮體力稍稍恢複,能夠勉強站起來,貝蕾攙扶她回家,照顧她上床休息。這時,警察敲門來了,貝蕾隔著門說平安無事了,警察嘲諷地笑笑道聲晚安走了。
平安無事了,驚魂稍定,貝蕾開始覺得累,覺得渾身酸疼,如同參加了一場長跑決賽,在北京她是學校裏的長跑好手,每次比賽之後回家就跟媽媽撒嬌,賴在沙發上叫媽媽捶腰捏背,那幸福時光好像就在昨天。想到這裏,貝蕾委屈得鼻子發酸。 1
夜深了,窗外不時傳來老頭兒的咳嗽聲,一會兒開燈,一會兒關燈,輾轉反側。老頭兒失眠了。
老頭兒,是不是這邊家裏太安靜了,你反而睡不著了?哦,I'm sorry for bothering you,可憐的老頭兒,你就放一百個心做個美夢吧,不必擔心半夜裏隔壁的瘋子同室操戈吵了你。
達芙妮在客廳裏孜孜不倦地看書呢,她參加了離婚婦女心理輔導班,家裏隨處可見婦女運動、女性主義的著作,一個美國婦女寫的《內心革命》看得她如癡如醉。
“生活出乎意料地恢複了平靜,不,不是恢複,而是呈現出從未有過的平靜。”貝蕾在日記裏這樣寫到。
寫完日記上網查信箱,幾天不開電腦,ICQ的message和郵件箱都快擠爆了,貝蕾應接不暇,趕忙把自己隱藏起來。
羅老師也上ICQ了,發來message要求列入朋友名單,點一下“Yes”,她的名字跳到大衛下麵,他們倆正on line,媽媽和“黑客”也on line。他們都返老還童,在網上雲雲霧霧比《流星花園》裏的少男少女還青春。我倒是未老先衰,如那首流行歌曲唱的“你總是心太軟,心太軟,把所有問題都自己扛”,明明還不到十七歲,卻扛著上一代人所有的煩惱,他們幾個人加起來都快兩百歲了。
哼,不理睬他們!
信箱裏有一封媽媽的信,“寶貝女兒,老媽見到米樂了,知道你一切都好,特別高興,我十幾年用心血守著你這塊耕地,終於盼到收獲的季節,我要感謝澳大利亞的陽光,使你成熟,使你茁壯。附上一篇小文章,這是應約為一家雜誌寫的關於小留學生的感想,請你批評指正。”
媽媽寫了貝蕾出國之前如何任性,如何欲取欲求從來不知滿足和感激,說這是中國獨生子女的普遍的弊病,這是事實;媽媽寫到女兒出國之後如何健康成長,如何春風得意,卻好像寫的是別人家的孩子,與貝蕾無關。
貝蕾在文章後邊寫批注:這篇文章最好不要發表,否則有可能誤導許多家長,出國留學是淬火,把鋼煉成金子,把廢鐵煉成一攤水,並不是所有中學生都經受得住淬火的考驗。
信剛發出去不到兩分鍾,媽媽就在ICQ呼她:“你在線?為什麼要隱藏?”
貝蕾回話:“你好像很忙,怕打擾你。”
“不要這樣陰陽怪氣話中有話,老媽分分鍾牽掛惦記著你,那篇文章真的不值得發表?”
“不真實,不深刻,有機會你應該出國了解小留學生的真實生活,說不定可以寫一部很好的小說。”
“那麼,你出國後悔了嗎?”
“經常後悔,不過全都逢凶化吉了。”
“我還想知道更多。”
“一言難盡,以後再慢慢說。”
“到底發生了什麼?或者曾經發生了什麼?今晚你不說,我就不睡覺。”
透過字麵,貝蕾看到媽媽焦急還有些任性的樣子。
“好吧,告訴你,你的前夫要跟我的洋後媽離婚,經辦離婚案的律師叫我勸說你和大衛破鏡重圓,你的意見?”
“他們不是經常吵架鬧離婚嗎?我隻關心你,不要影響你的情緒。”
“誰都不相信狼來了,但這回狼真的來了,我想知道你的反應,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人勸你跟大衛複婚,你會怎麼想?”
“天哪,這好像是另一個星球上的問題,回想當年的生活我仍要窒息,我的前夫永遠正確,在他眼裏我的缺點太多太多,十幾年自由生活,我的缺點一定更多了,我不想脫胎換骨,女兒,你已經大了,父母在不在一起已經不重要了,拜托你,不要往這方麵想。”
“哈哈,英雄所見略同!”
“他們真要離婚,你住哪兒,怎麼生活?”
“放心吧,我會跟王瑤住在一起,打工的錢加上大衛給的錢足夠生活。”
“此時此刻,你在哪裏?”
“跟王瑤在一起,房東老太太對我們特別好。”
多想敞開對媽媽說出全部真相,卻仍舊報喜不報憂,媽媽憑借這些虛假情報怎麼能寫出好文章?
貝蕾想問媽媽跟“黑客”的交往到什麼程度,猶豫再三作罷了。
達芙妮輕聲敲門,送進來一杯熱牛奶,“我可以跟你說幾句話嗎?”
“當然,請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