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後媽的三明治 第二章02
一個禮物給你
放下電話,貝蕾滿腦子還想著媽媽,媽媽跟“黑客”成了無話不說的網友,在“黑客”的斡旋下媽媽答應交學費投資教育。他們可別像大衛那樣發展成轟轟烈烈的網戀,“黑客”配不上媽媽,他太窮了,除了還有點思想,一無所有。窮,表示他無能,就應該被淘汰。媽媽不會同意這個觀念,媽媽總是濫用同情心,她曾經嚴肅批評貝蕾“勢利眼”,這點倒是跟大衛不謀而合,也許他們那一代人都那麼虛偽那麼阿Q。不行,我得改變媽媽的觀念。貝蕾經常覺得自己像一個大包大攬的小媽媽,而媽媽卻是一個讓她放不下心的迷糊孩子。從什麼時候她們母女形成這樣的格局?
電話鈴又響,貝蕾猜是米樂,果然。為慶祝她的生日,米樂煞費苦心構思了許多方案,貝蕾一一否決了。她隱隱地覺得心中有一份期待,卻理不清自己期待誰的祝福。這會兒恍然意識到,她是把生日這天留給車庫裏那個木頭人,十多年前他給過她快樂的生日,那天好像是五歲生日,她坐在爸爸的肩膀上一路信口編歌詞,唱“世上隻有爸爸好”。小時候真的覺得爸爸好,爸爸比媽媽好多了。爸爸扛著她走在人山人海的王府井,她指向哪裏,爸爸就走向哪裏,她指到什麼,爸爸就買什麼。就是那天,小貝貝跟爸爸說:“爸爸,媽媽跟你離婚了,我想跟你結婚。”她以為結婚表示倆人特別要好,而離婚就是吵架分家了。
天哪,我怎麼還會期待大衛給我的生日製造驚喜?太荒誕了!
貝蕾起床在家裏轉一圈,一切照舊。星期天,是達芙妮休息日,她說上帝這天都要休息,通常她會去做美容、購物。達芙妮也剛起床,睡眼惺忪地給珍妮打電話商量去哪家美容院。十六歲生日,家裏冷鍋冷灶,連三明治都吃不上。
廚房有一道門通往車庫,貝蕾站在門口聽了聽,“哦噢”、“哦噢”,沈陽女生打字速度還真快呢。她故意敲敲門大聲喊:“大衛,今天是幾月幾號?”
“你說什麼?”
“今天是幾月幾號?”
“十二月二十二號。”
“是十二月二十二號嗎?”
“餐桌上有日曆,自己看。”
十二月二十二號,日子沒說錯,可是他完全沒有意識到這個日子有什麼特別的內容。貝蕾算是死心了,本來就不該有什麼活心,她苦笑著自嘲道。
聖誕節快到了,滿街節日氣氛,連對麵愛撿破爛的老頭兒都在門上插花掛燈,而這個家各自為政打冷戰,簡直就像墳墓。
貝蕾想往外跑,再多呆一分鍾她就會崩潰,可能會忍不住告訴大衛今天是自己的生日,但那樣做了有什麼意義?她打開電腦,不等上網就關了電源,拿起電話打給米樂:
“米樂,今天我要你陪我。”
說著,竟哽咽了。
“怎麼了?貝蕾,是不是後媽欺負你了?”
“不,我隻是這一刻很孤獨。”
“我馬上坐出租車來接你!”
“不用,你到中央車站等我,在City隨便逛逛,下午我們一起去教會,我得聽聽上帝的福音了,我快要瘋了。”
貝蕾跟米樂說著話,腦子裏冒出劉念,周末劉念打全工,如果我早些告訴劉念我的生日,他會為我停一天工嗎?她衝動地撥電話找劉念,房東說他已經搬走了,劉念沒有手機,搬家居然沒有告訴她,貝蕾的心情雪上加霜。
貝蕾坐車到中央車站,還沒下車就看到米樂在站台上,手裏捧著一束鮮花,這讓她覺得非常滑稽。米樂魯莽衝動愛打架在北京學校裏是出了名的,如果不是他爸爸給學校樂團讚助經費,不知要被校長開除多少回,這個在老師眼裏的壞男生還特別討女生喜歡,貝蕾在教室裏親眼看到幾個女生往他書包裏塞紙條。或許當初她答應他try,僅僅出於好勝心和虛榮心。可是自從try之後,貝蕾看到了另一個米樂,脆弱纏綿、沒有主見,還愛流眼淚,她不明白一個打起架來不要命的莽漢,怎麼會有那麼多眼淚?
貝蕾在人流中腳步踟躕,眼睛盯著米樂手裏的鮮花,臉頰陣陣發燒。
米樂眼睛一亮,高聲喊道:“貝蕾,生日快樂!”快步跑過來獻花。
貝蕾用手蒙著臉:“這麼多人都看著呢。”
“讓所有人都祝賀你生日,不好嗎?拿著吧,給我點麵子,求你了!”
貝蕾接過鮮花,掖在背後。
米樂翻開挎包,“還有一個禮物給你。”
第二章
為自己的簡單感到自卑
包裝精致的小方盒子,一層層打開,貝蕾看到一個Sony牌CD隨身聽,還有幾張光盤,啊,這正是我想要的!
“你怎麼知道我想要這玩意兒?”
米樂憨憨地笑道:“瞎猜唄。”
路邊睡著一個流浪漢,貝蕾詭譎地笑笑:“讓他分享我的快樂吧。”說著隨手把鮮花放在流浪漢的手推車裏,低下頭忙不迭地裝光盤、電池,耳機戴上,迪克牛仔在唱“有多少愛可以重來”,抬眼看米樂在邊上全神貫注看著她,一臉傻笑。
“米樂,你真好,我都想親你一下!”
“親吧。”
“不表示任何意思,非常純潔的親!”
“行。”
米樂低下頭,貝蕾在他額頭親一下:“謝謝你!”
米樂突然伸出雙手緊緊箍住貝蕾,貝蕾像一條企圖逃命的鯉魚胡亂掙紮。
“別動,這也不表示什麼,隻是非常純潔的擁抱。”
貝蕾安靜下來,頭枕著米樂厚實的胸膛,又一次想到:米樂有什麼不好呢?看海去吧,心情不好就到海邊發發呆,所有的煩惱都會被海風吹得無影無蹤。剛才在火車上,她決定去看海,這會兒心情好了,還是想去看海,在陽光和海浪簇擁中聽迪克牛仔,一定特別過癮。
今天邦迪海灘很熱鬧,賣旅遊紀念品的小攤販和畫肖像的畫家,都來“趕集”了,貝蕾買了許多一兩塊錢的小飾物,全都掛在身上,叮叮當當亂響。
米樂說:“你這個樣子特別逗,找個畫家畫張像吧。”
“好吧!”
他們向畫家群走去,每個畫家身後的架子上都擺放著自己的作品,他們除了畫肖像還賣畫。忽然,一張似曾相識的油畫闖入貝蕾的視線,哦,那是在“螢火蟲”家裏看到的,“黑客” 也來畫肖像了?貝蕾仍然不能確定“黑客”是不是“螢火蟲”的父親,卻總是把他們混為一談。
“黑客”坐在小凳子上專心致誌地畫像,他麵前坐著一個白胡子老頭兒,像是哪國來的遊客。
“那個畫家是‘螢火蟲’的爸爸。”
“你怎麼知道?”
“嗯,跟你說不清楚,反正是。”
“要不要找他畫?”
“不不,我們走遠一點吧。”
一個月前,“螢火蟲”家裏發生“政變”,爸爸向媽媽告發她藏匿偷渡客,他表示無力擔當管教女兒的重任,知難而退搬出去住了,媽媽一怒之下停發“螢火蟲”的生活費,一分錢不給,她要求“螢火蟲”回北京繼續讀書,否則就斷絕母女關係。“螢火蟲”很硬氣,她率先聲明跟父母斷絕關係,在一家華人開的服裝店賣衣服,男朋友也在一家餐館打黑工。北悉尼的公寓已經交了兩年房租,還可以住一年半,“螢火蟲”招兩個學生房客做二房東收租,曾經打電話邀請貝蕾做她的房客。她仍然那麼快樂,周末party都帶著男朋友參加,她的男朋友反而顯得沒精打采,而且脾氣非常暴躁,每回party上都借酒撒瘋。
“黑客”畫完肖像,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麵無表情,某一瞬間裏,貝蕾在他的身上看到大衛的影子,他們究竟哪兒相像呢?他們都有著不如意的生活和不如意的女兒,相同的無奈,使得他們有著相似的麵部表情。他們還同樣在麻木的表情後麵深藏著如火如荼的激情,貝蕾相信“黑客”在虛幻的網絡世界表達的是他真實的感覺,對大衛來說,如今現實世界是虛幻的,網絡才是他最真實的生活空間。他向沈陽女生敘述坎坷人生,那完全是另一個版本,貝蕾想如果自己是那個女生,說不定也會為這個飽經滄桑卻真情不泯的成熟男人感動。誰說網絡世界虛幻?許多時候比真實還要真實。
貝蕾忡怔著歎了口氣。
“貝蕾,你是不是想到什麼不開心的事兒?”米樂問道。
“沒什麼,隻是覺得人是很奇怪的東西。”
米樂沿著貝蕾的目光向“螢火蟲”的父親望去,他正在給另一個遊客畫像,今天的生意不錯,沒有什麼值得奇怪的,米樂不敢多問,貝蕾的內心世界太豐富太複雜,他經常為自己的簡單感到自卑。
“我們去教會吧。”他大膽地拉起貝蕾的手。
第二章
我和他住在一起了
貝蕾順從地跟米樂離開海灘。雷蒙跟一個女孩兒手牽手從遠處走來,那女孩兒紮著兩條小辮子,素麵朝天,打扮得像個小村姑。雷蒙換女朋友了?貝蕾剛想跟米樂說,卻發現那村姑正是“黑妞”。“黑妞”一向濃妝豔抹,怎麼突然歸真返璞了呢?在北京,因為她喜歡另類打扮在學校裏被老師視作問題少女和害群之馬,以致於“黑妞”輟學之後,貝蕾跟她的通信往來,都被看管寄宿學生的老師當做罪狀向班主任和媽媽告狀。還是愛情的力量偉大。
“嗨,‘黑妞’,雷蒙,好久都沒看你們上網,幾次party你們也沒去,幹嘛去了?”
“黑妞”看看雷蒙,沒有化妝的臉上露出羞澀的笑容。
這也讓貝蕾刮目,“黑妞”在北京是不折不扣的野姑娘,那會兒貝蕾覺得她很酷,處處模仿她的言行舉止,所有人都說貝蕾上中學以後變了一個人,媽媽說她每個禮拜從學校接貝蕾回家都感到陌生和無所適從。
雷蒙說:“‘黑妞’很忙,她白天補習功課,晚上在夜總會做DJ。”
“黑妞”勾住貝蕾的肩膀,“謝謝你讓我認識了雷蒙,他為我設計了很好的未來,正在幫我申請悉尼的音樂專科學校,相當於我們的職業高中,不用啃數理化,我要學音樂製作,將來開一家自己的唱片公司。你知道的,以前我的父母、親戚和老師都為我的將來發愁,我從來不知道明天的我會是什麼樣子,現在看到我的明天了,我第一次體會到充實的感覺,好像重獲新生,感覺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