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七書記 第二十章(3 / 3)

煙七書記通常抽煙隻認一個牌子,那就是本省產的煙槍牌香煙。自從告別了免費撿煙屁股卷喇叭煙的年代,由頭一回花錢到商店買煙抽開始,他差不多就隻認這個牌子了。首先是煙槍牌便宜,當年才八分錢一盒,是所有盒煙中最便宜的一種。即便多年來進行了幾次品牌升級,價格翻了好幾翻,但最精裝版的價位也還在工薪階層消費的可承受範圍。另外它的口感雖有了改善,但味兒濃、帶勁,這點一直沒有變。

到了七品位置的煙七,完全有條件抽更好的煙。他可以不必掏自己的腰包而抽“公煙”,大可不必考慮煙的價位。也可以坐等下屬給他進貢名煙。可他仍然還是鍾情於他的煙槍牌,有戀舊的情結在,也許還有清廉守節的考慮。

場麵上人們表示相互敬重散發所用的香煙,社會上人們打點關係送禮所用的香煙,流行的首選品牌就是上海產的“大中華”。中華牌香煙有硬盒、軟盒之分,硬盒中華與軟盒中華的價位,那是又有著天壤之別的。同是軟盒中華又有一字頭、二字頭和三字頭的區別,其中“三字頭”的價格最高,送禮與分發最顯體麵。“三字頭”軟盒中華的價格相當於硬盒中華的兩倍。當時每位公務員三到五天的累計薪水,才夠買一盒“三字頭”軟中華煙。

豐門人最愛做體麵,場麵上迎來遞去的清一色是“三字頭”軟中華。

煙七調任豐門之前,豐門全縣各機關單位的辦公室和會議室等公共場所,是見不到煙槍牌香煙的。煙七初到豐門就曾引發了一場不大不小的卷煙革命,造成豐門、豐源及豐州等各地市場煙槍牌香煙價格節節攀升,而且常常斷貨!一些本隻對“三字頭”軟中華情有獨鍾的主兒,有“三字頭”在褲兜裏打埋伏的同時,也總還要在上衣顯眼處的口袋內揣上一包“煙槍”裝裝門麵作作秀。

煙七書記能將一生鍾愛的“煙槍”擱在一旁,當著丁一小的麵叼起了她送的駱駝牌香煙,那隻是做給丁一小看的——其實這“駱駝”盡管味兒也像“煙槍”一般濃,但進到了嘴裏一回味,還是不如“煙槍”對勁!並且其他一些場合也還是不能抽,一抽還指不定會抽出什麼新聞與是非來呢!

在丁一小看來,煙七書記能抽著她送的駱駝牌外煙聽她彙報出訪成果,這就是一種極大的鼓舞!她知道煙七書記是從不收受他人之禮的,哪怕人們常以為“不分家”的煙酒也是如此。就是他最為喜好的煙槍牌香煙,人家敬他一支,他會順手接了點上。送他一包一條,他就會斷然拒絕。這回自己送他五條駱駝,他竟二話沒說就收下了。還當著自己的麵抽著。她真是太高興了,太興奮了,太激動了!胸腔內仿佛有隻小鹿在跳!

小鹿一跳,丁一小的話也就多了,變得健談了。海外華僑對豐門縣委縣政府以及他煙七個人的一些說法和意見建議,她說了。華僑當中過去常有人說而如今已經沒人再說的事,她也說了。甚至連華僑們壓根兒就不曾說過,隻是她自己壓在心底想說又一直沒機會說或者不便說的事兒,她也趁煙七書記情緒好的時候全說了。

“俗話說:殺雞給猴看。殺一能儆百。殺殺雞,儆儆猴,這也很有必要呀!廣大僑胞對您呀當年初到豐門之時,耍的那‘幾板斧’總體上說,還是非常讚賞的,評價很高啊。但話又要說回來,也就是因為您那些措施也確實觸及到了一些人的既得利益,從而觸發了一些矛盾,給您自己帶來了許許多多的阻力和障礙。有來自國內的,當然也有來自海外的,在我們豐門可真是什麼都是牽一發而動全身哪!”丁一小說的這些話是她經過認真思考的。

出訪歐洲期間,她一直在考慮這樣一個問題:像煙七這樣一位清正廉潔又勤奮敬業的好領導,為什麼在豐門的工作會遇到這麼多的麻煩?

她似乎找到了一些答案。有些話,她覺得自己應該給他一些提醒。無論他愛不愛聽。即便撇開上下級的同事關係,與上下樓的鄰居關係,就算自己是豐門七十萬人民中有良知的普通一員,她也應該把要說的話跟他說了。她相信煙七書記還是能夠理解她的良苦用心的。看到今天她對自己空前地客氣,又是讓座又是倒茶,聽她說話的時候又是一反常態,一副忠實聽眾的樣子。丁一小更有信心了,也更大膽而來勁了。

緊接著丁一小還借海外華僑之口,說煙七在官場中治假、治庸與治懶是深得人心的,隻是不該動真的,撤了那麼多人的職。

“人家混個一官半職也挺不容易呀,您說撤就真的把人家給撤了,人家還不恨您入骨!”丁一小說,“還有那‘中國·豐門豐江彩鯉特種生物博物館’,那可是現如今仍在省裏頭擔任著要職的,原豐門縣老書記在豐門時的得意之作呀,也是他的顯赫政績所在。您作為繼任者,不在前任的基礎上再接再厲發揚光大也就罷了,非要摘人家的牌子,這不是丟人家的麵子,給了人家難堪,跟人家過不去嗎?啊……”

“你給人難堪,跟人家過不去,人家還能給你好看,讓你過得去!”丁一小說著,多看了煙七幾眼,生怕他不高興繼續聽下去。煙七倒是主動將話接了過去,把她想說還沒說的話說了。

丁一小一見這樣,似乎有點順著杆子往上爬的意思了,她的口氣,要是到了外人那裏,簡直都有點像是對書記說教了。女人就是這樣,說她有點兒燦爛就把自己當太陽。

她接著說:“再說信訪問題吧,非要搞什麼縣領導大接訪!一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都是前任甚至前好幾任手上的了,誰還能搞得清楚?就算是搞清楚了被解決了。這一頭也許滿足了,但另一頭能保準不翹起來?人家手上解決不了的留下的事,到了您這裏全解決了。人家又會怎麼想?難道他們都是個個瀆職不作為,或者能力水平不行而解決不了?對了,您還說什麼不準截訪,一些‘無理訪’到了省裏,上到京城,上頭還不是不問青紅皂白一個電話讓你領人?然後呢,還得根據考核辦法登記,扣你的分。這些可都是吃力不討好的事情,您不就等於是引火燒身嘛!

“還有金礦,那裏牽動著上上下下多少人的利益啊!在豐門當過領導的,別管現如今調到了哪兒,升到了哪裏,他們私下的股份都不會終止。你卻要關,要停,要搞整頓……把人得罪到底了,您自己還蒙在鼓裏頭呢。那裏可是誰都不敢輕舉妄動的馬蜂窩呀……”

煙七皺著眉頭聽著,一支接一支地續著煙,點點頭又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