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兩件趣事留給她的印象尤為深刻。
那還是在省畜牧獸醫學校大專班讀書的時候。
學校說是在省城,其實是落在城市南郊的一個鄉村裏頭,距離市中心還有幾十公裏之遙,就是到最近的一個小鎮,也還有三五公裏的距離。校園處於整片整片的農田的包圍之中,附近除了幾處養豬場和一個大型屠宰場,就隻有星星點點的農舍民居了。
校園裏還沒有一台電視機,連半導體收音機都還是師生當中的極其罕見的奢侈品。
十天半月的,到小鎮上看一場電影,那便算是過上了極端的奢侈生活了。
小鎮影劇院是由一座舊祠堂改建而來的,大約五百來個位子。不論好片爛片,觀眾卻總是場場爆滿。
據說多半的票子都是通過走後門賣人情發售的。丁益曉和她的同學們想看一場電影,“一票難求”的程度超乎常人的想象。
小小售票窗口前,購票者擁擠的場麵就像蜂窩裏頭湧動的蜜蜂。有人好不容易被人推擠著接近到了那小窗口,可手還沒能伸進去,卻又被左右蜂擁而至的人流將之身不由己地推離了窗口,而且離得比他人更遠了。有人則由五六七八個同伴以手相托高舉著,像傳遞木頭似的,通過眾人的頭頂向小窗口接近。好不容易把手伸了進去,可付了錢還沒拿到票,就又被他人擠離了窗口……
女生是根本不可能通過身體力行買到票子的。不過像丁益曉這般的漂亮女生也自然用不著親自去買票,電影票常常會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時候出現在她的教室抽屜裏頭。一些好看的片子,她還會同時擁有不同排次不同座號的許多張票子呢。讓同寢室的所有女伴都能夠得以分享。
記得戰鬥片《渡江偵察記》,她過一次說好看,之後就場場有人暗地裏給她送票。她本人先後看了五場,本校所有的女生差不多全由於她的贈票而看過這部片子。
另一件趣事也是緣於她出眾的美貌而來的。
在校食堂排隊買菜的時候,跟在丁益曉屁股後頭的同學特別地多,不但男生跟,女生也跟,甚至還有個別年輕老師也不排“師長專道”而跟在她丁益曉的後麵湊熱鬧。
知道內情的人都知道,他們跟在她的後頭並沒有別的什麼不良動機,隻為了圖實惠。
那時每位在校生的生活費標準是十七元五角。其中四元發現金,算是零用錢。另外十三元五角則直接發給飯票和菜票,平均每人每天有差不多三角五分錢的菜票。
食堂紅燒肉賣兩角五分錢一碗,而且說是一碗,實則鋪鋪碗底而已。
同樣是兩角五分錢一碗的紅燒肉,丁益曉的所獲就大為不同。食堂裏燒菜賣菜的大多是男工友,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在愛美之心的驅動之下,他們打到丁益曉碗裏頭的紅燒肉總要滿了冒尖兒去。
在她屁股後頭的男生女生們,自然是不能與她丁益曉爭取“同等國民待遇”,食堂工友們打到他們碗裏頭的紅燒肉要比丁益曉來得少,而且得一個一個往少裏減,一個比一個來得少。但在“愛美之心”驅使下,在定勢思維的作用下,即便減到了第十五個,他們碗裏頭所得的紅燒肉,也還是比平日裏沒排在丁益曉屁股後頭的所獲來得多。
經過兩年的校園文化熏陶和養尊處優的習性塑造,剛剛出了校門回到家鄉工作的丁益曉,對周圍的環境感到有些陌生了。工作生活極其不便。就譬如人人每天都必須正確麵對的,誰都不可避免,避免不了的,既是小事也是大事的,解手問題吧,同在鄉政府同一院子裏上班與住宿的有幾十號人,上茅房就成了一個大問題。茅房沒有男廁女廁之分,而且就跟農戶家裏的茅房差不多簡陋,不是蹲式的,而是坐式的,坐在那裏,讓人遠遠地就能感覺得到露在外頭的白花花一片臀部。
再說洗澡,那浴房據說還是食堂炊事員家的雞舍改造過來的,裏麵隻是裝了一個自來水龍頭而已,秋冬日子進去洗澡,得事先準備好幾瓶熱水帶進去才行。
那些日子,丁益曉唯一的心願就是能闖到城裏去。即使調不到城裏去工作,也要嫁到城裏去生活。
在校學習時,室友們都說女人一生有三次決定與改變自己命運的“投胎”機會,那就是:出生,畢業分配,和出嫁。她丁益曉隻剩下最後一次機會了,那就是嫁人選婆家。
周圍向丁益曉示好獻殷勤的小夥子很多,也不乏優秀者。大多都有一份體麵的工作,有稅務所的,有工商所的,還有法庭和公安派出所的。在其他一些鄉鎮的七所八站上班的小夥子們也都是趨之若鶩。甚至也有千裏迢迢跋山涉水地過來隻為一睹她的美麗容顏的。
丁益曉還是選擇了齊文川。
之所以選擇他:一是選他的家庭。他的家在縣城,他的父親齊斐龍還在人事局裏當著領導。自己的養父曾經與他的父親,被人們稱為了“齊姓大小龍”,“大小龍”還在玩笑中,將她與文川訂下了“娃娃親”呢。嫁給了文川也還可以說是遵從了“父母之命”吧。二是選他的單位。文川在縣供銷聯社上班,崗位吃香,一些不但要憑票,還得排隊搶購的卡其布呀,肥皂煤油啦,什麼什麼的緊俏物資,他可以隨便弄到手。第三才是看他的自身。文川盡管文化水平不高,高中還沒有畢業就參加了工作,嘴巴也有點笨拙,從不會說句討人歡心的話,但她覺得他為人踏實靠得住。
因為他的父親齊斐龍曾在豐南公社當過多年的公社書記,豐南也就成了齊文川的成長地。從小學到中學,他都是在豐南上的學。齊益曉還與他同過校,他隻比她高兩個年級,甚至在她受到他人欺負的時候,還得到過他的“拔刀相助”哩。
她覺得自己對他知根知底,比較放心。
人家用先進高科技大炮都無法輕易攻下來的碉堡,在齊文川那裏卻是簡直不費一兵一卒就拿下了。
太容易得到的東西往往不懂得珍惜。丁一小就一直後悔當年為什麼沒給他齊文川設置幾道難題。
齊文川有兩個姐姐,從小也在豐南長大。丁益曉也都認得他們,一個在縣政府招待所工作,一個在縣政府食堂上班。
有一回,丁益曉到縣城度周末的時候,在縣城少年宮路上遇上了多年不見的齊文川。文川挺熱情地邀她到三官亭吃餛飩,又到寶幢街吃拉麵。特別是還請她與自己一道到他大姐二姐那兒吃食堂的免費饅頭,洗招待所的免費澡。
這樣的事重複了幾回,就被他大姐二姐說成了丁益曉正在跟她們的弟弟在熱戀了。
然後,沒過多久,他們的父親齊斐龍就托人,到豐南鄉紅聯村他的“把兄弟”齊尚龍家正式提親來了。
由於原本就有著不錯的基礎,事兒一拍即合就搞定了。讓大龍小龍同樣是樂得合不攏嘴。
再沒過多久,齊姓“大小龍”,就讓“八字先生”選擇了黃道吉日,將齊文川與丁益曉倆娃兒的婚事給辦了。
回想起來,丁益曉確實覺到自己是讓父母給“包辦”了,自己有些枉對了上天恩賜她的一副好麵容,也有愧於那眾多的熱心追捧者。也難怪暗地裏有一些人則將她與齊文川的結合,比作是“一朵鮮花插到了牛糞堆堆裏頭”。
然而,包辦已包辦了,愧對了也愧對了,即使真的是鮮花插到了牛糞堆堆裏頭,插了也就插了。最令丁一小後悔的還是,當初自己怎麼就不能真正認識齊文川這麼一個人。
她不圖別的,隻想跟絕大多數普通女子一樣,能有一個溫馨的小家,跟絕大多數普通的妻子一樣,能得到丈夫應有的尊重。
但這最起碼的要求她並沒能如願。
齊文川徒有一米八○的身高,和近一百公斤的皮囊。他心眼兒小得很,老懷疑妻子對自己不忠,背叛家庭。他一點也不明白組織路線中,有個培養和選拔任用幹部,“無”“知”“少”“女”優先的“顯規則”。有些甚至是連普通平頭百姓都明白的道理,跟他卻怎樣也說不清楚。在他看來自己的老婆職務的一次次升遷,都是由於她自己的主觀意願在作祟。“組織需要”根本就是一句鬼話,她丁一小就是官癮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