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七書記 第十九章
丁一小感到有些的恐懼可憐與孤獨無助。甚至有時她會更加莫名其妙地覺得,連生命的終點都離自己已經不太遠了。能工作的時間則更短,當領導的時間當然更為有限。
她有了一種日漸強烈的欲望,就是要在留下來的有限的人生時光裏,有限的工作時段裏,尤其是更為有限的當領導的日子裏,多做點實實在在的事兒,做點對於人生,對於豐門的大眾百姓有意義的事兒。
“能做點什麼呢?”丁一小反複問著自己。
在學校學的是畜牧獸醫專業。重新背著個小小的獸藥箱子,翻山越嶺地為老百姓的牲口看看感冒什麼的,顯然已是不可能的了。那樣,也說不上是有了什麼作為。獸醫之後呢,就是當領導了。八小之內,台上台下,講些空洞的套話,嚴謹的大話,信誓旦旦的假話和十二分正確的廢話。八小時之外,就是飯局和考察旅遊了……之外的之外,別的什麼事,似乎從沒有做過。別的本事,似乎也從未學過。
當了多年的政協與人大領導,沒學會多少辦實事的硬本領,不過開會呀,趕飯局啦,考察旅遊什麼的,倒是也積累了不少的人脈。人大代表啦,政協委員呀,通過最廣泛的聯係,觸角幾乎可以伸向海內外的任何一個地方!
這就是資源,這也就是一種優勢。
明白了這一點,丁一小的內心就有了一種非常得意的衝動。進而也就有了個比較得意的創意:一次別具一格的豐門“萬人宴”,通過這麼一個平台,讓海外的僑團以及部分先富起來的豐門人為家鄉建設捐點資,獻點“愛心”。
“萬人宴”隻是一個載體,主要目的是為了通過出訪與聚會,把人心給凝聚起來,使得不論在家與不在家的所有豐門人,都能理解與支持縣委縣政府的工作,都能更多地關心與支持家鄉的建設。當然,理解和支持縣委縣政府的工作,從某種角度上看也就是理解和支持煙七書記的工作。另外,她也確確實實是想找點事做,做一點實實在在的事,證明一下自己的能力,同時滿足一下個人的成就感。這是她藏在內心深處的不便明說的原因所在。
說實在話,作為一個女性,她丁一小從小就沒有太遠大的理想與目標追求。女娃子家嘛,長大了就是嫁人,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嫁雞隨了雞去,嫁狗隨了狗去。隻要會疼丈夫,會理家務,能生兒育女就行。男人娶媳婦並不在乎你長不長啥本事。村子裏與她差不多年紀的女人,讀書識字的就極少。
到了上學的年齡,她那當村支書的養父之所以讓齊益曉像幾個弟弟一樣地上學去,是因為他聽到了曾到他們齊家投過一宿的那位“八字先生”的一句話。
“八字先生”指著她十分肯定、把握十足地跟她爹說:“這娃呀,將來是要像男娃那樣‘吃四方飯’,有出息的。你們可千萬別將她的前程給耽誤了,得從小讓她讀書上學!”
丁一小上學的時候,是“文化”被“革命”,知識分子被稱作牛鬼蛇神的年代,但同時遵照偉大領袖毛主席的教導,又是“辦小學不出村,辦中學不出社”的時候。每個大隊都有自己的小學,每個公社都辦起了自己的中學。貧下中農的孩子就學甚至還能減免學費。
丁一小幾乎就是在自家門口上的小學和中學。她一點也不必為課業負擔而勞累,也不必為考試擇校而煩惱。似乎才眨幾回眼的工夫,中學時代就過來了。
現如今的孩子上第一堂課,老師就要他們樹立什麼遠大的理想。不論男生女生,一律上到黑板前頭去,講自己將來要做什麼什麼,當什麼什麼,做什麼什麼貢獻,如此這般的。丁一小那時節什麼也不曾想,老師也沒讓他們談什麼理想。
用大人們的話說是:“俺讓娃兒們讀書呀,就是為了他們將來別像他們的爹娘一樣做個‘睜眼瞎’,到了城裏呢,能辨得男廁與女廁就得了。”
整個中小學時代就那樣稀裏糊塗地過去了,丁一小回想起來覺得,那時候確實還是“鬥大的字識不了幾筐筐”。
中學畢了業,還要被推薦去念大專。那是齊益曉連夢裏都不曾想到過的事。
填寫推薦表的當兒,她連“大專”一詞是啥含義都還沒搞明白呢。當然,她也明白自己那當大隊支書的父親拿到那個推薦指標,絕非成於一日之功。
盡管他老人家是“跌倒了也認不得一個爬字”,但他卻是一個心計長遠的人。他解放之初就開始當大隊裏的黨支部書記,利用職務之便和聚沙積塔般的積累,平日裏將方方麵麵的關係都給建立起來了,然後調動了一切關係資源,將鄉裏鄉親們,左鄰右舍們,做夢都不敢奢想的大專升學推薦表和錄取通知書弄到了手。當然,在更上層一點還有文川他爹為之上下左右照應著,作著努力。這一點她也是早有所覺的。
到了畜牧獸醫學校大專班念書,起初是有那麼一些興奮和激動的,因為畢業之後就可以吃上商品糧,端上鐵飯碗了。但是沒過多久,日子給她的感覺,就是一樣的單調而平凡了,她沒有“每天的太陽都是新的”的感受!
畢了業當上了獸醫師,丁益曉也就作好了當一輩子鄉間獸醫師的心理準備。
“沒晴天沒雨天的,額定的工資照樣拿。”
跟鄉鄰們相比,跟周圍同年代出身的夥伴們相比,她真的是知足了,沒有別的希盼了。
不曾想,沒多久老爹還通過努力,把他的寶貝女兒硬推上了領導崗位,讓她當上了公社革委會的第七副主任。當進一步的進步遭到了挫折的時候,縣委鄧秉坤副書記——比過去任何時候接觸到的領導都要大的大領導又到紅連村蹲點來了。而且一蹲就是幾個月。心計久遠的老爹還硬將自己的女兒推到了大領導的跟前,大領導還硬是說她是個好苗子,然後把她推上了更為重要的位置。再然後,她就成了組織的人,身不由己,平步青雲,想不再上都不可能的了……
剛開始當上個一官半職的時候,丁一小的心裏感覺還是挺不錯的,坐著專車出差呀,坐在台上讓人仰視啦什麼的,覺得還是挺像那麼回事兒。沒多久,她就又覺到自己失去的,竟然比得到的更多了。一向以特具女人味見長的她,被往日的夥伴們暗地裏稱作了“馬列主義老太婆”。親人嫌她回家少,朋友抱怨她走動得不多。官越升得高,“高處不勝寒”的恐懼感就越強烈。
最為致命的還是夫妻關係的日趨惡化。
丈夫齊文川長得五大三粗,滿臉的絡腮胡子,夏日裏頭穿著少一暴露,手臂、小腿和前胸,全是雄風兀現的黑粗毛。對之了解不深的人,十有八九會以為他是一個粗獷豪放,胸襟寬坦,而又十分沉穩可靠的男子漢哩。
丁一小也就是被他的這種表象所迷惑的。
雖然她丁一小說不上如花似玉,傾城傾國,但花樣年華之時,還是頗有幾分姿色,遭到眾多男性的青睞與追捧的。
在很小的時候她就由周圍大人們有意無意的閑談中,得知自己的大概身世,但她並沒有因自己的孤兒身世而感到自卑。一方麵是因為當大隊支書的養父待她跟親生女兒沒什麼兩樣,另外自身俊俏與水靈的模樣兒也給她平添了幾多的自信。
她是個典型的混血兒,母親生在西歐長在中國,父親生在中國長在西歐,父母中西合璧,各自又都將優點傳給了她。
她的雙眼淺藍,但不像純西方女性那般眼珠子過大,站在麵前熱辣逼人。她的鼻子大而高挺,但也不像西方女姓那般鼻尖兒過長而如鷹鉤。她嘴巴性感,但又也不像西方女姓那樣寬大。她的臀呀胸的,豐腴飽滿,但又不像西方女性那般過分誇張。她的嘴唇自然豔紅,從不必抹唇膏。她的皮膚如凝脂,兩頰又白裏透著幾分紅……
她已記不清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有人給她遞紙條子與她談朋友的了,隻覺到一直以來,就有許多周圍的同齡人,還有一些比她長許多歲數的大哥哥們,總在想著法兒有意無意地照顧她親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