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七書記 第十八章(3 / 3)

到了後來,旅遊給她丁一小的印象,竟然就是花錢買疲勞,花公家的錢買自己的疲勞了。

隨著年歲的增長,這種感覺就越發地強烈。走遍東西南北中,每次外出旅遊回來,她的身體都需要有個十天半月的調養恢複。

開會煩了,飯局膩了,考察旅遊也累了,她開始關注養生。尤其是發現了第一根白發和眼角的第一條魚尾紋之後,在體檢檢出了三油甘脂超標、血壓過高之後,她越來越覺得,隻有身體才是自己最重要的“革命本錢”了。

有一位遠方的朋友,給她寄來了一首打油詩與之共勉:吃粗茶淡飯養養胃,用清新空氣洗洗肺,讓燦爛陽光曬曬背,找群朋友喝個小醉,像貓咪那樣睡一睡,生活就是這樣,調整心態才能長命百歲……

其實她丁一小一直比較注意調整自己的心態,懂得修身養性。她還曾經讓豐門最著名的“尹氏三劍客”之一的尹劍飛,為自己題寫了另一幅作品:

年長年少,開心就好。位低位高,健康就好。有煩有惱,理解就好。在外在家,平安就好。

她用超豪華的鏡框裱好了,掛在了客廳最醒目的地方,每天默念數遍,聊以自慰,以示勉勵。

隻是丁一小是個有身份的人,說到健身,她不能像一般的婦女小市民那樣去棲鶴山公園或棲霞塔下的廣場去練氣功,跳健身舞。她修身養性、休閑娛樂的方式方法十分有限,她不便與不同身份級別的熟人打牌搓麻將,交往的圈子不大。她隻能獨自一人關在宿舍套房裏踱踱步,看看電視,聽聽音樂,或到小陽台上一邊曬太陽,一邊看報紙。偶爾也會跟著電視裏的健身教練,做那麼幾拍不怎麼熟練的健身操。可收效也是甚微。

走上領導崗位之初,剛剛開始有點兒發胖的時候,個別親朋好友還誇她有富態,“有點官模樣兒”。她本人聽到了這種誇讚還真的覺到有點像那麼回事兒。

發展到了後來,小肚子上的贅肉也出來了,一尺八的腰圍都快變成了兩尺一了,再令它收縮回去就有些犯難了。

一時間裏,她怎麼樣的瘦身減肥茶都喝,怎麼樣的收身苗條霜都使,並同時堅持節食。結果腰身沒瘦了多少,身體的其他肌理倒受到了影響,四肢無勁了,臉不見了血色,胃裏常泛酸水,每月有規律的例假也有點兒紊亂了。

解決高血脂高血壓問題,丁一小不再輕易相信那種亂七八糟的街頭廣告。那些年每年的冬季,各地的農村都在搞“基本路線教育”,她說自己就是要堅持“不吃西藥”的“基本路線”不動搖。她非要自我摸索,創一條自己的養生之道。

一些人諷喻政府部門的公務員上班的時候是:一杯茶,一支煙,一張報紙看半天。

作為女同誌,丁一小自然不能抽煙,可隨著當縣領導的時間的不斷增長,她倒也養成了愛飲一點茶的習慣。無論在台上台下,也不管在辦公室上班,還是出差在外,茶杯幾乎是從不離手的。而且不同場合使用不同質地的茶杯,在辦公室裏一般用普通的瓷杯陶杯,開會與出差的時候多半帶上頗為講究的,既講究外觀的時尚典雅,又講究內在的科學安全的磁化杯呀,納米杯啦什麼什麼的。

每當一項新科技應用到了茶杯茶具之上,在豐門丁一小差不多總是頭一個享用者。

不但講究茶杯茶缸,茶葉茶湯也是同樣地講究。紅茶,綠茶,黑色茶,各色茗品,丁一小如數家珍般,一口氣能說出數十上百個牌子。

因了降脂降壓的需要,她又隻好改車易轍。原先鍾愛的龍井、惠明、碧螺春、鐵觀音等滿口餘香、沁人心脾的茗品,換成了或苦或澀,或微甘中帶苦帶澀的,談不上什麼包裝與什麼品牌的胎菊、山楂片、苦瓜片、羅布麻、玉米須、銀杏葉、冰山雪蓮、白玉蘭、蝴蝶花、薄荷葉等等等等。有的甚至連名兒都叫不上來。

無論在旅遊風景點上,還是大型超市裏,或者什麼農貿集市旁的草藥攤子上,隻要是標上降脂降壓之類的簽兒,她一概要買。

飲食結構也跟著調整了。飯局有約,她總要千方百計編出一些善意的能夠讓人接受的理由予以推辭。

曾有一位白胡子民間老中醫提醒過她,人這一輩子能夠吃多少食鹽和食油,那都是既定好了的,越是喜歡食用油膩和鹹味的人,生命的時間就會越短。聽了這民間老中醫的話,丁一小方才幡然醒悟,原來自己的“三高”問題的罪魁禍首,追根究底還是每個人每一天都離不了的食用鹽和食用油!

在高校讀書的時候,食堂的男工友們因了她的臉蛋,每次將她碗裏頭的紅燒肉打得冒尖兒,讓其他的同學和老師既嫉妒又羨慕,人人卯足了勁兒往她的身後擠,等待著工友們的“思維定勢”給他們帶去“實惠”。

剛參加工作那會兒,吃鄉政府的食堂,紅燒豬腳是食堂炊事員大媽的招牌菜,再肥再膩的肥肉,經過大媽的手一烹調,全變得可口異常了,在年輕人那裏成了擋不住的誘惑。燒製其他任何菜肴,大媽也都是從不使用色拉油和其他植物油,一概使用豬油,就為了味兒香。投放的食鹽也總是很足量。回想起那些年食堂的飲食,丁一小想起來都有一些後怕。她想那時一年間吃下去的食用鹽和食用油,換算起來都該抵得上通常好幾年的量了!

等到有了家庭,有了房子,自家能開夥,有條件告別食堂了,自身級別又開始不斷長高——有時還真是自己不想長都不能,身不由己參加飯局的日子跟著多起來。各等飯館酒店的大廚們的烹調手法,自然不是鄉政府食堂的炊事員大媽可以與之同日而語的了。但是為了成本核算,也為了迎合大眾口味,炒菜的時候,對於食用油的依戀卻是彼此彼此。據媒體披露一些頗具規模的大酒店為節省成本,還要用上讓人回想起來就要翻腸倒胃的“地溝油”呢。

相反的還有那麼一些人,有的甚至還是跟她丁一小有著差不多級別的縣級領導,把到酒店飯館吃飯當作是一種榮耀,加以宣揚。相約聚餐趕飯局的時候,故意將“華隆”、“欣隆”、“天客隆”,“泰元”、“豐元”、“新開元”等等,這些豐門縣城有檔次和名氣的,到那兒去吃飯能顯示身份與體麵的酒店飯館的名兒,用了高八度的聲音予以強調,叫得賊響。丁一小感覺到了他們的滑稽可笑。都啥年代了呀!她在心裏頭嗤笑著他們。

某名人在某小品中有句經典台詞,令丁一小的印象尤為深刻:“七十年代呀,是吃溫飽;八十年代呢,是吃味道;到了九十年代,得講究吃營養了;即將跨入的新世紀啊,是要吃健康哩。要提到更高的層次了嘛!”

她丁一小從酒店飯館回歸到自家的廚房,就是為了吃健康。

要吃健康,得從購貨進料開始。

作為一位在任的縣領導,每天挎著個菜籃子到菜市場去轉悠,本是個感覺不怎麼好的事情。丁一小也曾想請個保姆料理料理家務,順便把廚房選料購物的一些重任委托給她。但回頭一想,自己畢竟住在神聖的常委樓裏,讓一個平庸而土氣的婦人在期間出出入入,就更是一個感覺不怎麼好的事情了。從而便打消了這念頭。

幸虧中心菜市場與縣委常委樓就一牆之隔,而且在縣府大院圍牆的一角還有一處比較隱蔽的極少有人發現的小門。

這小門,過去是環衛工人走後門掏大糞用的。縣領導丁一小跟機關事務局打了聲招呼,叫人將已經有好一段時間沒有開啟的鏽跡斑斑的鐵鎖給換了,然後將新鑰匙留一把給了她。她把時鍾的鬧鈴設好了,每天天剛蒙蒙亮就起了床,連洗漱化妝都沒做,頭一件事就是頗有點像地下黨似的穿過那道小門到菜市場上去買菜。

到了菜市場,她十有八九是去蔬菜區轉悠,尤其是朝著本地農民“自產自銷專區”去選購。

各類野菜成了丁一小的首選。“蕨頂”、“馬藍頭”、“觀音菜”、“青蒿刺”等等之類的野菜,是她的最愛。這些東西,不用農藥,也不施化肥,無汙染的,原生態的,吃著才令她放心。要是買不到這些野菜,就隻好考慮“苦瓜”與“苦麻”這些東西了。味苦的菜類蟲害少,用藥自然也就少。要不然,非得買一些“油冬菜”、“香菇菜”之類普通的葉菜的話,她就專撿那些蟲咬痕跡明顯的,多多少少帶些缺口的,比較殘老相的買。她覺得過於油亮鮮嫩而賣相太好的蔬菜,那肯定是噴施了高毒農藥的。

搞廚房革命與烹飪改革的時候,丁一小實可謂是用心良苦。

首先把廚房裏的食用油,統統換成了本地農業龍頭企業生產的,利用壓榨手段提取的綠色環保健康的木本植物油——山茶油。然後又向縣裏的某科研單位打了張借條,弄了台精確度極高的電子天平,對每天的用鹽量進行了嚴格的調控。因為她從有關報刊的“健康小知識”裏了解到,食用氯化鈉中的鈉離子,也就是導致高血壓的罪魁禍首。

菜肴烹製工藝,她是根據縣中醫院的著名老中醫的研究成果實施改革的,概括起來主要是“兩寧”、“兩不”、“兩提倡”,十六字方針,叫做:寧炒不炸,寧蒸不炒,提倡原味,提倡生吃。

主食革命也是緊鑼密鼓地進行著,大米白麵用得少了,粗糧雜糧則比一些小糧店的貨櫃存貨還要齊全,蕎麥呀,玉米啦,高粱什麼的,還有大豆、地瓜、南瓜、馬鈴薯……

用曾經主修過獸醫學的縣領導丁一小自己打趣的話說是,她的“禦膳坊”已經徹底改革成了“齋房”,人則差不多改造成了“食草類動物”了。

旅居歐洲儲國的親朋好友,給丁一小帶回了許多隻高科技血壓計,一天當中她至少測量八次。一年半載測量下來,不見血壓的毫米汞柱有什麼大的改變,身上的其他的一些生命特征卻明顯地發生變化了。臉色蒼白,少見了血色。坐久了或蹲著了,一站起來總是眼冒金星。走起路來,膝蓋酸痛。夜間睡覺,常做噩夢,醒來後則是全身虛汗。甚至連女性最為在意的部位胸圍都明顯地變小了,變平了。最為嚴重的是,仿佛汽車軲轆在充氣過飽的情況下運行一般,高血壓還造成了她的其他一些器官的損傷。心髒病也出來了。

丁一小體會到了自己的綜合“雙降”措施,正麵臨著考驗與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