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圓桌的另一邊,還擱著一副可以收放的折疊床,多半是讓這小孩在晚上打鋪睡覺用的。還有一隻絕大多數家庭早已讓別的先進新型灶具替換了的煤球爐。
原來英雄家仍然用煤球燒飯。孩子說做飯燒菜的時候,他奶奶會把煤球爐搬到門口的走廊去做,做好了又得重新搬回來。他說鄰居們對外婆在走廊上燒菜做飯,意見很大。煤球爐要是忘在了走廊裏,會讓鄰居們偷偷破壞掉的。
這次訪貧問苦給煙七書記帶來的震動,不亞於初到豐門時為時一個多月對農村的調查研究。
走訪後的當天晚上,煙七親自主持召開了縣四套班子會議。
會上他說:“同誌們,我想不到呀,建國都四十幾年了,改革開放也近二十年了,咱們豐門還有如此困難的職工家庭,更想不到的是他竟是在對越自衛反擊戰中,立過赫赫戰功的戰鬥英雄,還是在因公出差途中勇鬥劫匪的見義勇為英雄——這雙科雙料的英雄的家庭!對於這樣的特困家庭,我們能視而不見,不聞不問,不予關心嗎?我們國家製度的優越性體現在哪裏?我們的社會良知又都到哪去了?不論餘時漢同誌是在哪裏做出了英雄事跡,不論他阻止搶劫的事情發生在哪裏,他餘時漢可都是我們豐門人呀,他就是我們豐門的英雄,這是我們豐門全縣七十萬人民的無上榮光和驕傲……同誌們哪,對於這樣的英雄,對於這種英雄的家庭,我們能夠袖手旁觀嗎?能不伸手相助嗎?”
煙七的聲音有些顫抖,調門兒有些粗。
會議經過討論,作出了兩項重大決定。首先由分管工礦企業的副縣長,負責督促英雄所在的單位縣五金模具廠,為英雄家庭解決住房問題。同時考慮到廠子的經濟效益也已經不怎麼好,英雄的全部醫藥費由縣財政實報實銷,專項解決。
縣四套班子會議作出以上決定的時候,煙七書記其實還不知道這個英雄餘時漢,就是縣僑報社那個女記者歐陽雪的丈夫。陪同他走訪的廠領導隻介紹說,餘時漢的妻子是個外省人,在豐門做臨時工。
得到廠子裏的通知說,煙七書記要到他們家慰問送溫暖,歐陽雪找個借口避開了。
煙七是她打心底裏最為敬重的一位縣官,知道他要到自己家裏慰問的時候,她第一閃念竟然就是回避。為什麼會這樣?連歐陽雪自己也想不明白。
他們的家庭是多麼需要幫助啊!自己曾經寫了那麼多的信,千辛萬苦地去上訪,不就是為了喚醒社會良知,引起領導重視,得到政府幫助,從而解決眼前實實在在的困難嗎?等到了豐門縣的最高長官前來訪貧問苦,要關心他們,要伸手幫助他們的時候,自己竟然選擇了逃避。
“你好沒出息啊,歐陽雪!”她自己責備著自己。
待到煙七得知英雄餘時漢的妻子,“在豐門做臨時工”的“外省人”,就是那個頗有才氣和膽識的縣僑報記者歐陽雪時,他又調動了自己的人脈資源,幫助歐陽雪將一直被扣押在她自己的家鄉教育部門的人事檔案資料給弄了出來,為之“正了身”,由自動放棄工作而“私奔”到豐門,變為了正式的工作調動到豐門。並且責令縣編委給僑報社定了編,落實了歐陽雪在報社的編製問題,使她成為了在編的一名正式新聞工作者。工資與福利津貼等等加在一塊,收入比原來長了一倍多。
煙七書記走訪英雄,幫助英雄家庭解決了許多年來久拖不決的實際問題。這在豐門廣大老百姓中傳為美談。
可傳得久了,話兒就有些變味兒。有說餘時漢是煙七的遠方親戚的,也有說他與煙七在同一個部隊服過役,有著間接的戰友關係的。到了後來,特別是在煙七幫助英雄的妻子歐陽雪辦理了工作調動,落實了編製待遇之後,連桃色故事都傳出來了。
報社在接到工作介紹信和人事檔案後才發現,歐陽雪原名竟然叫歐陽瑾蓮。
歐陽雪是歐陽瑾蓮在校園文藝圈裏使用的藝名和筆名,她的老師和同學們都以為歐陽雪比歐陽瑾蓮高雅而不俗。她便費了極大的努力,將學籍檔案上能改的地方全改了。時間一久,環境一變,知道她曾叫歐陽瑾蓮的人,便越來越少了,甚至連她本人也差不多把父母給她起的名兒給忘了。
隻是從入學幼師之初的一些原始檔案上,從戶口本的“曾用名”一欄裏,還是可以見到歐陽瑾蓮的影子。
歐陽雪不喜歡歐陽瑾蓮這名字,要改了它,除了嫌它有些老土外,另有一點就是“瑾蓮”兩字極易被人有意無意地叫成“金蓮”,進而也就會很自然地由“歐陽瑾蓮”聯想起,字號不怎麼好的老前輩“潘金蓮”。
哇,歐陽雪原來叫歐陽瑾蓮呀,瑾蓮不就是金蓮嘛!
潘金蓮與西門慶的故事,那是家喻戶曉婦孺皆知的。一些別有用心的人便把歐陽雪與煙七看成了潘金蓮跟西門慶大官人,並且很快演義出一些是非故事來。有人甚至在私底下,直接把煙七叫成了“大官人”。
外麵傳得沸沸揚揚,煙七卻還是什麼也不知道。
有人把舉報信都寄到了中央。信兒一級一級往下轉,到了市委副書記兼市紀委書記徐運華的手中。
徐運華年輕時當過沈家老爺子的秘書,跟沈小冰又同過學共過事。他知道豐門縣的人與事挺複雜,如此這般反映領導幹部生活作風問題的舉報材料,他見得也多了。他覺得這種事是很難查得清楚的,既不容易據此把什麼人給整倒了,也很難通過什麼調查而能還什麼人一個什麼清白。
幾次三番的舉報信全被徐遠華壓在了自己的抽屜裏。
隻是信中反映的有些風流韻事,徐書記又總是擱置不下。在一次比較普通的談話中,他給沈小冰作了個含糊其辭的暗示。
徐書記對於這一招數,頗有些自鳴得意。覺得這樣做既可從中探得虛實,又沒有違反什麼紀律,還可以在沈家賣個麵子,撈個順水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