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七書記 第十三章
丁一小感覺到仿佛在做夢。自己竟然還能當上“縣領導”,而且這麼順當,這麼快捷。小時候養父當個生產大隊的幹部,就感覺威風得不得了了。自己娣妹一班人,特別是小弟齊海華儼然是“高幹子弟”,一副養尊處優的作派。生產大隊的幹部,到縣政協副主席,相差多少個級別呀,自己竟然年紀輕輕的就當上了縣政協副主席了。並且是急匆匆地在幾年內就上來了。
“俺閨女呀,現如今你不再是‘醜小鴨’,而是成了‘白天鵝’了,‘白天鵝’的每一根羽毛都是很珍貴的,你得好好愛護和珍惜哩!”父親齊尚龍的話看似玩笑,其實是語重心長。
“俺曉得格——老爸!”丁副主席故意捏腔捏調,在父親麵前撒著嬌。
“俺的閨女主席,攝像機的鏡頭正對著你,全縣幾十萬群眾正對著你行注目禮呢,你可不能這樣子了呀!”父親做了個鬼臉,開心地逗著寶貝女兒玩,就像二十多年前一個樣。
“熱烈的電視攝像聚光燈前麵,在數百上千人集會的主席台上頭,你的每一個細小的動作都得十分小心。作為婦女領導人呀,你的穿著打扮呢,就得更要多加小心。要不然,全縣七十萬人民群眾閑談時的涎沫都能淹死人呢。”
當上了政協副主席之後,丁一小成了公眾人物了,確實對自己的言行舉止、衣著打扮等等諸多方麵,都有了刻意的講究。譬如發型吧,以往偶爾還會到店裏漂點如隱如現的彩,弄個似有似無的波浪什麼的,當上了縣領導可就是領導幹部的發型了,一年四季,春去冬來,一個版式!連樸素的馬尾巴都因為太顯稚嫩俏皮而不能紮了。
至於服飾嘛,夏日裏一貫鍾愛的連衣裙與之無緣了,什麼無袖衫、吊帶背心更是甭提了。一時間丁副主席對影視劇裏和電視新聞裏的一些女性領導人的服飾,變得超乎尋常地敏感。出差在外逛服裝商場,她不再關注女裝款式的新穎與時髦,而更需關心的是麵料質地和產地品牌。
當上了副主席後,丁一小的生活變得更充實了。比較明顯的變化是有了“三多”。
會議明顯多起來。
許許多多、大大小小的會議,縣裏的四套班子都得有領導參加,政協的領導一般都有著大把的年紀,丁一小是新上來的年輕的美女副主席,隻要不是特別重要的會議,政協的辦公室主任,十有八九會安排她出場。
丁一小原本最煩開會。大大小小的會議,領導們不到場則思想不重視,到場不講話則重視不夠,講話不長久則生怕人家說你沒水平。可講來講去盡是些正確的廢話,漂亮的空話,嚴謹的套話和違心的假話。講話的人神采飛揚,唾沫星子四濺。聽講話的人則雲裏霧裏,稀裏糊塗。有交頭接耳的,有看偵探小說的,甚至還有在會場裏打起呼嚕的呢。最最遭罪的還是主席台上的陪坐者,你既沒有讀報告者搖頭晃腦的過癮和接受聚焦的興奮,以及現實的成就感,又沒有台下那種泱泱人海中隨心所欲的自在。
幾乎每次都是充當台上的“擺設”,眾目睽睽之下的丁一小連美容雜誌和武打小說都不能看了。作為女領導坐台比男領導還有更難之處,那就是你還不能用抽煙和喝濃茶來給自己提提神。女領導不好抽煙自然不必多說。女同誌比男人少喝茶水,則是為了減少如廁之煩。坐在台上的女領導更是不便頻繁起坐去如廁了。
幸虧在大專讀書的時候,她與幾位學友還是發明了一手絕活兒的,那是專門對付最嚴厲的老師上課的招兒,有點兒像後來常見的“禪功”。氣沉丹田,正襟危坐,看似神情特別專注,實則意念卻早就溜出了教室,天馬行空,去暢遊五大洲去了。但是老師還是看不出丁點兒的破綻。
克服陪坐台上的艱難困苦,丁一小還算有那麼點老本可吃,靠這種學生時代練就的基本功努力頂著。但召開圓桌會議,在座的都是副縣級以上領導的時候,特別是召開務虛的“中心組理論學習會”,必須人人挨個兒進行過關式的發言的時候,丁一小就更加犯難了。她自知自己雖有大專學曆,可真實的文化水平並不高,理論水平則更為有限。即便為準備會議發言,強迫自己從電視報紙或哪本理論雜誌上鑽研到一個新觀點、新說法,但縣幾十位縣領導發言過去,輪到了她的時候,早就被人家搶在前頭,翻來覆去說得都有些膩煩了,再沒有半點新意可言。
發言還要聯係實際,這就更難了,她不像一些曾擔過重任,掌握過實權,因年齡原因才轉崗到人大副主任或政協副主席位上的老同誌,可以隨便抓住一兩個不良社會現象,說三道四,任意發揮,一解心頭久積的鬱悶與壓抑。而縣裏主要領導,書記呀縣長的,還不敢輕易對他們的發言說三道四,進行批評。可丁一小不敢仿效他們,她沒有跟他們一樣的資曆與老本。她的體會,還是少說為好,不是都說是“言多必失”,而“沉默是金”嗎,你不說或者盡量少說,人家反而不知道你有多深,是多淺呢。丁副主席比較具體,而又十分管用的經驗就是,每當這種時候,就拚命地喝水,頻繁地如廁。這樣能避也就避過去了。或者知道是必須人人過關表態發言的會議,她就瞅準了,盡可能地往後麵坐,往邊上坐。這樣,輪到了她的時候,時間也就差不多到點了,所有的與會者都有些犯困了,應付起來就容易些。她隻需簡單地來那麼兩句,我想說的都讓前麵的領導們說了,本人也就說不出別的什麼新意了,主要還是看實際行動吧。本人雖然不是黨員,但一定以黨員的標準嚴格地要求自己,黨叫幹什麼就幹什麼。黨讓怎麼幹就怎麼幹。隨便地胡扯幾句也就算是過場了。
第二是飯局多了。
在婦聯時,單位基本上屬於清水衙門,錢不多,部門單位間的吃請也比較少,姐妹們一年到頭也難得幾回聚餐。每到了年終放假前夕,把一些舊書舊報全賣了,然後用全部所得數十元錢去趕一回館子,就算是一年一度的盛宴了。丁一小當上了正主席那一年年底,單位的廢舊變賣所得的錢比以往多了點,丁主席個人又湊了點份子,決定帶大夥上縣城最最高檔的鼎盛大廚房撮一頓。
遇上了旁的單位,彼此間友好了一下,碰了幾回杯,人家便將她們的單也一並買了。
這樣的好運氣竟然讓她們遇上了許多回,這個旁的單位,那個旁的單位,遇上她們這些婦女同誌們都特別慷慨大方,將她們的單一並買了。本隻夠撮一頓館子的錢,讓她們撮了七八回館子,一班老姐妹們樂得整天合不攏嘴,高呼丁主席萬歲。搞得在婦聯工作了二十餘年“老班長”,剛剛給丁一小讓了賢,調到了縣人大任職,而仍然每次應邀參與姐妹們聚會的老主席陸少芬心裏酸溜溜的。
當上了政協副主席,上館子對於丁一小就由一種享受變成了一種負擔。
到政協工作的大多是些退居二線的老同誌,別的什麼要求也不多,趁著在崗在職的時候多關心關心點祖國的大好河山,以及東西南北中的一些美味佳肴,當屬情理之中的事。都說“全國人民政協是一家,吃了這家吃那家”嘛。豐門地處沿海,自然更受各地客人們的青睞,單位裏迎來送往的客人特別多。無論來自哪方的老朋友,還是新朋友,丁一小作為副主席,又是政協當中唯一的女性,自然是無法推卻,每次都得出場。
縣委縣政府的一些重要客人,譬如省市級領導啦,再譬如省裏的財政、交通等要害部門,市裏的組織、紀檢等關鍵部門呀,這些部門哪怕是一些中層幹部下來了,因為手中掌著實權,縣裏都要將之尊為貴賓,隆重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