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想前來送行者泱泱過萬人。個別山區學校甚至還為此停了課,由班主任老師領著學生,浩浩蕩蕩地排著隊伍,到縣城為之送殯,掙大禮,搞勤工儉學來了。
送殯的人數遠遠超出了原先的預算,事先準備好的百萬元價值的“代幣購物禮劵”,早已是僧多粥少,沒辦法分派。特別是分派過程中,一些工作人員間還出現了,諸如隱瞞貪汙與徇私舞弊等等的腐敗行為,禮券的缺口就顯得更大了。
下了決心從四麵八方趕過來的人們,花了時間,花了精力,有的還花了一定的車費,到頭來卻願望落了空,拿不到“百元大禮券”,自然是誰也不肯善罷甘休!大街小巷全是因氣憤而湧血、而漲得通紅的臉。連穿城而過的國道,都被送殯的人們堵塞了。
沒拿到券的自然是鬧,拿到了券,購領了物品的,也還有回過頭來跟著嚷嚷,搞渾水摸魚,指望著再拿一份的。還有更多的人,則是抱著各種心態看熱鬧。人越聚越多,都難以分清哪跟哪了。先由警察來維持治安,然後則不得不動用武警與消防戰士來驅趕。
百元大禮無法再派送。確實隻衝著送殯禮品由鄉下趕來的,隻好由政府統一安排大巴車,將他們送回去。辦喪事的東家,又另外置辦了一些毛巾、香皂與簡裝洗發水什麼的,予以分發,聊表安慰和謝意。
這件事讓好事的記者撞上了,圖片新聞登上了新華社的內參。這事也給倪紹耕帶來了很大的觸動,促使他進一步狠下了抓殯改工作的決心。
要建火葬場,對人的遺體實行火化。
這個人們並不難理解,全國人民尊敬與愛戴的周總理,不但讓人火化了他的遺體,還把骨灰都撒向了大海呢。
上一屆政府就對火葬場進行了選址,連施工圖紙都出來了。隻是實施過程遇到了障礙,出了麻煩。施工機械被沿途的村民們,用人牆給擋住了,怎樣也進不了場。村民們說了隻要給這些施工機械讓了道,將來運載死人的靈車便會在這條道上頻繁經過了,進而人們便不敢在村裏繼續住下去,活人便隻好給死人讓地方了。因為這一點,沿途各村的村民們便空前地團結在了一起,障礙就大了,麻煩就多了,一而再,再而三,對施工進行了阻攔。麵對這樣的群體,施工單位沒有別的辦法,隻是一而再,再而三,頻繁地向政府打報告。
要麼是正麵臨著縣、鄉、村各級組織的換屆選舉,要麼是雖在屆中,可是組織之中的一些主要骨幹卻要進行較大的變動,要麼是正趕上了縣裏、市裏、省裏,或中央,過什麼節,開什麼會,搞什麼慶典,什麼什麼的……這些重大非凡而又異常敏感的時日臨近,穩定都是壓倒一切的政治任務。這些吋候,一切成熟的領導者,做事作決策都會變得超乎尋常地謹慎。他們寧肯人家說他一事無成,絕不願為了幹成某一件事,而在穩定問題上冒半點兒的風險。
這樣火葬場工程,多年來就仍然隻是停留在了圖紙之上。這樣建火葬場的任務,就落到了後來者煙七倪紹耕的肩上。
煙七對這事的難度,倒是也有了足夠的認識。他親自帶著分管民政工作的副縣長和民政局長到沿途所有的村莊搞了調查研究,分頭召開了村兩委、老人協會、村民代表等方方麵麵的會議。一方麵闡述了火葬場非建不可的道理,進而表明了政府抓這項工程的決心和信心。同吋也認真聽取了與會群眾的一些合理化建議。至於群眾普遍反映的隨殯鼓號和煙花爆竹等噪音帶來的環境汙染問題,他一項一項地予以解答與表態。煙七十分明確地告訴沿途的村民們,殯改並不是隻建一個火葬場,而是個非常係統化的工程。是需要係統地,全方位多方麵地去抓的。出殯的鼓號隊要嚴格限製,煙花爆竹也不允許隨便燃放……
末了,煙七還專門指示民政部門,把沿途各村的村民代表帶到豐州、豐源等地參觀考察了一回,讓他們解放解放思想,消除消除顧慮。
這些是明裏的工作。
暗地裏煙七還是另有安排,他讓縣委常委公安局局長趙常德,另使了一招。讓便衣警察們,化裝成挑貨郎收破爛的,把家家戶戶的動態,都摸了個一清二楚,人人建了檔。然後對於一些喜歡出風頭,特別愛嚷嚷的,和背地裏搗鼓搞串聯的,派出所的片警和縣公安局的各類幹警,分別找他們談了話,實行了訓誡。
正式開工前一禮拜,縣政府印發了義正辭嚴的通告,廣播電視與報紙滾動式地進行了播放和刊登,沿途各村的一些顯眼處也都密度極大地進行了張貼。同時把全縣公檢法司隊伍中所有穿製服的人員,都集中了起來,在趙常德的親自帶領下,與縣武警、消防全體指戰員一起,進行了連續的,為時一周的,聲勢浩大的大拉練。
到了機械進場開工的那一天,沿途卻顯得超乎尋常地安靜。一些老百姓倒是都特別地早起,但是他們或者早早地上山下地幹自家的農活去了,或者找個別的借口走親訪友進城去了。一些留在家裏的老人和孩子,也隻是躲在自家門後,眯起眼睛透過門縫瞧瞧外頭的動靜,仿佛連大氣也不敢多喘。
盡管全縣的各方麵隊伍都進入了一級戰備狀態,然而都隻是備而未用。
火葬場工程的順利開工,又讓倪紹耕對自己的執政能力增添了幾分自信。
建了火葬場,實施遺體火化,僅僅是殯改工作的第一步。要限製花圈數,限燃煙花爆竹,禁用鼓號隊,禁止“做道場”,實行生態墓葬,平毀已建墳墓等等,步步深入的以喪事簡辦為核心的係列殯改措施,在全縣落實起來仍然不是件那麼容易的事。
豐門多華僑。
最初的華僑多半是為了兜售豐門石雕,而漂洋過海,然後僑居異國他鄉。定居國外之後,大多也隻是以經營手工業為主。改革開放以後,搞國際貿易的人多了起來。豐門華僑不但數量驟增,層次上也有了明顯的提升。個別人甚至在僑居國,也算得上了中產階級。可以與僑居國當地的一些實業家相提並論。根據外彙牌價比例,美元英鎊什麼的,帶回到了國內,兌成了人民幣,銀行存折本本裏頭的數字,就像爆米花似的,成倍成倍地膨脹放大。
錢多了怎麼使?每人有每人的花法,每人有每人的計劃。每人都有自己認定最需要用錢的地方,每人所認定的最需要用錢的地方卻各不相同。國人不同於洋人,豐門人又不同於其他地方的國人。洋人有了錢,首先考慮的是去旅遊消費。一般國人有了錢,首先考慮的也許是投入再生產。而僑居海外的豐門人有了錢,首先考慮的十有八九是在家鄉故裏為祖上建造一座好墳墓。
對於豐門華僑,祖墳就是根,就是脈。為修建一座祖墳,可以不惜投入,少則幾萬、十幾萬元,多則幾十、上百萬元。一些人甚至將祖上直係的,旁係的,上溯幾代的,數十、上百位先人的屍骨——哪怕有的因為年代久遠都隻留下數根頭發絲或一撮泥土了,都遷到了一起。仿佛大家族建豪宅一般,占地數畝,甚至十多畝。連圈地用的高過人頭的圍牆都是非同一般:用花崗岩標準塊石漿砌並且認真細致地勾了縫,不但堅若碉堡,而且看上去既整齊又美觀。圍牆內除了豪華墓穴、墓碑、墓誌外,還建著樓台亭閣各等設施,幾乎一應俱全。一些樓台中還十有八九,長年居住著專門雇的墓園守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