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毛烏素 第五章 七彩毛烏素(三)(2 / 3)

賀希格巴圖是中國近代史上一個傑出的具有民主主義思想的蒙古族詩人。

他1849年出生在烏審旗沙利蘇木一個普通的牧民家庭,自幼年時期他就和父親為烏審旗西官府巴拉珠兒公爺家放牧。賀希格巴圖聰敏好學,勞動之餘就跟私塾先生學習蒙、漢、藏文,很快就熟記了蒙譯本《名賢集》、《三字經》,使幼年的他粗通了中華民族的曆史。他還收集了大量鄂爾多斯蒙古族民歌、傳說和諺語,豐富了他的蒙古學知識。一個牧人之子有這樣的學識,很快受到了巴拉珠兒公爺的賞識。巴拉珠兒公爺是偉大的文學家、史學家薩剛徹辰的後代,他對學識過人才華出眾的賀希格巴圖有一種自然的親近。

公爺對賀希格巴圖說:“駿馬得配好鞍,好身板得穿件好衣裳。你以後就不要跟著馬尾巴轉了,來公爺府當差吧。”

於是,賀希格巴圖在十四歲的時候,進了巴拉珠兒公爺的王府,在巴拉珠兒公爺手下當上了一名小文書,從此他與筆墨紙張結下了一生之緣。或許是薩剛徹辰家族學識的熏陶,賀希格巴圖在公爺府接觸到了許多詩書典章,尤其是藏族的文史古籍極大地豐富了他的學識。他在完成大量文案工作之餘,常常創作一些短小精悍的詩文。他的詩文特點是幽默風趣,合轍押韻,易於上口,便於傳誦。很快,他的作品受到了人們的喜愛。

賀希格巴圖生活的時代,正是“獨貴龍”運動風起雲湧的時代,牧人們反抗封建統治,保護牧場不受割賣的運動此起彼伏,而賀希格巴圖的家鄉正是“獨貴龍”運動的中心地帶。就連一些台吉、仕官也都大力支持“獨貴龍”運動,特別是流傳在民間的一些反抗王爺封建統治的檄文,更得到人民的喜愛。從而也使人們開始崇尚文化知識,希冀能有一種新生活,而賀希格巴圖的詩文反應了人民的願望,而詩人也漸漸成為人們喜愛的烏審才俊。

賀希格巴圖的情詩,那大膽直露的火辣辣表達以及對愛情的忠貞堅守,更為封錮長久的烏審青年男女所喜愛。

賀希格巴圖在《雙馬並馳》的詩中這樣吟詠道:

喜交遊求情愛乃人人之天性

不反目不背叛乃堅貞的稟性

性溫和心純正乃極好的稟性

弄虛假生變故乃最壞的稟性

好喜樂愛歡娛乃人人之天性

畢終生情不移乃信義的稟性

謹言行重情義乃恩愛的稟性

這廂挑那廂攪乃奸詐的稟性

賀希格巴圖的出眾才華得到了人們的賞識和愛戴,巴拉珠兒公爺外出時總愛帶著他,有意給他一些見識麵豐富眼界的機會。有一年正月,賀希格巴圖隨巴拉珠兒公爺去參加旗裏的“開印”大會,期間,他寫出了《高高的藍天》這首著名的詩篇,並吟詠給與他一起來開會的馬弁隨從們,這都是喜愛他詩歌的一些年輕人。賀希格巴圖在吟誦這首詩時,真的就像有一對熱戀的青年男女在傾心交談,那從心底中湧出的愛流,滋潤著人們的心田。青年們為這首愛情詩折服,禁不住拍手稱絕。開會的王公仕官們很快知道賀希格巴圖寫了一首好的抒情詩,立即讓他們的文書筆手抄寫了一份帶回細細品味,於是《高高的藍天》不脛而走,成為了一首名篇。

詩人站在了高高的毛烏素沙漠上,這樣吟詠自己的愛情:

泛著青色霧靄的是遠方的景像

渴念的人呀總也離不開我的心房

你的模樣宛若一幅美妙的圖畫

我的這顆心啊就像一束飄浮的幽光

如願相愛的我那心上的人啊

你與百花叢中的蓮花沒有兩樣

我忍受不了這肝腸寸斷的思念

隻有幽會的一刹那才能免除惆悵

這大膽的表露,使封建枷鎖桎梏的烏審大地得到了升騰。這就像一聲聲春雷震蕩著烏審大地,在人們的心中攪起了波瀾……

詩歌改變了賀希格巴圖的命運。

在他壯年的時候,由於他的出眾才華,他被選到了時任伊克昭盟盟長,準格爾王爺的府中當了一名仕官,並多次跟著王爺出入北京,有十八趟之多。期間,他親眼目睹了封建王公的腐朽沒落,大清王朝的昏聵無能,西方列強的橫行霸道,使賀希格巴圖對封建製度充滿了仇恨,他曾寫作了詩歌《引狼入室的李鴻章》,痛斥滿清王朝的腐敗無能。

你聽他在詩中是這樣斥罵的:

引狼入室的李鴻章

與左道旁門結成行邦

本質上是個賣國求榮的小醜

幹著建立洋堂等卑劣勾當

而對席尼喇嘛領導“獨貴龍”運動,他大聲叫好,滿懷激情寫作了詩篇,詩人激情澎湃地歌詠道:

好啊,大家生死相依

好啊,聲譽遠近傳遞

好啊,沒有凶殘暴戾

好啊,家鄉父老樂業安居

好啊,獨貴龍的盟兄盟弟

好啊,我們慈愛的長輩

好啊,我們的海誓山盟

好啊,佛爺和信仰的蔭庇

他不懼風險,與席尼喇嘛交往,支持獨貴龍運動的政治主張,當“獨貴龍”運動被鎮壓下去後,因他與席尼喇嘛的友情和對“獨貴龍”運動的支持而受牽連被削職。從此,賀希格巴圖在家鄉的草灘上牧馬,為鄉親們行醫,過著自食其力的清苦生活。無管生活多麼困苦,他從沒有放棄過手中的筆。他對當時的黑暗社會表現出強烈的憎恨,寫出了《罪惡的時代》這樣檄利如刀的名篇。

咳,我能有什麼法子呢?

現在是:

看見了自己的影子都要害怕的時代

看見了自己的尾巴都要受驚的時代

聰敏和智慧無用的時代

懷疑和猜忌泛濫的時代

狂暴的事件易發的時代

美酒和肥肉萬能的時代

智慧的賀希格巴圖老人啊!世事洞明的賀希格巴圖老人啊!一百年後,你讀他的詩歌,仍不得不佩服他的睿智,深刻!

賀希格巴圖一生著述頗豐,現在存世的就有詩歌一百多首,以及大量的翻譯作品,幼兒啟蒙作品。詩人現在已經成了烏審人民的驕傲,他的家鄉矗立著他的漢白玉雕像,供後人瞻仰。每當我陪朋友們路過他的身邊時,我都要告訴他們,這是我們偉大的詩人。

毛烏素沙漠出詩人,和賀希格巴圖同時代的詩人就有一大批,像準台基達木林、嘎日瑪、桑傑道爾吉、刮風烏尼爾、洪晉博日、大嘴諾日布等文人雅士,他們都有名篇佳作留世。他們或與賀希格巴圖應答唱和,或與賀希格巴圖結怨攻訐,在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中,他們的詩情才華得到彰顯。而且他們的詩歌創作,影響了牧民的生活,甚至攪起了風雲。解讀烏審旗這段詩歌史,你會感到這奇特的詩歌現象,已經成為十九世紀毛烏素沙漠上一道獨特的文化風景線。

用詩歌直抒胸臆,表達看法,是以賀希格巴圖為代表的烏審詩人群創造的一種詩風,現在已經演變成為烏審旗牧民的一種文化傳統。就是在現在,草原的牧人家中婚喪嫁娶,都會有牧人獻上詩歌,表達自己的喜怒哀樂。詩興頗濃的烏審旗蒙古族牧人,常常以詩會友,召開牧人詩歌朗誦會。

在烏審旗大地上行走,你常會見到這樣的情景,在一個月圓之夜,牧戶的草地前忽然停滿了汽車、摩托車,院內詩情迸發的牧人們正在大聲朗讀自己新創作的詩篇……

烏審大地流淌著延綿不斷的文脈,迸發著火山般的詩情。

在建設綠色烏審的活動中,烏審旗委、政府十分重視自己的詩歌遺產、歌舞遺產,根據烏審旗牧人擅歌舞,喜詩文的特性,在草原上建立了許多“文化獨貴龍”戶,用於傳承烏審旗獨特的詩文遺風。這些“文化獨貴龍”戶全麵繼承寶貴的蒙古族文化遺產,弘揚民族文化,發展旅遊經濟,現座座氈包已經成為烏審草原上的文化明珠。這些獨具特色的文化戶,吸引著國內外大批大批的遊客、訪客,向世界傳播著魅力四射的蒙古族草原文化。

凡是進過這些“文化獨貴龍”戶子的人,都會由衷地得出這樣一個結論:毛烏素沙漠上有文化。

今年春天,正是草色微透的時節,我來到了烏審旗烏蘭陶勒亥鎮采訪。鎮上的王書記,肖鎮長陪我到了一戶草原上的牧人家,這家的主人叫阿拉騰畢力格。阿拉騰畢力格是個靦腆的青年人,三十剛出頭的樣子,我們到他家的時候,他正在外麵有事,是臨時趕回來接待我們的。他家的院內豎立著蘇力德,小院子收拾得十分幹淨。主房是一排大平房,室內現代化生活用品一應俱全。院內還有幾座蒙古包,是供人們旅遊餐飲用的。

肖鎮長說入了夏,這地方紅火得收攬不住,每個蒙古包裏都是滿滿的人,唱歌的,跳舞的,縱情地在草原上撒著歡。好地方啊!

畢力格言語不多,隻是默默地看著我們。我打量著他,在我的印像中,他是一個十分平常的草原小夥子。他告訴我,原先這裏是一片大明沙,後來承包治理荒漠,用了幾年時間就把這片明沙治住了。栽下的苗木都成活了,四周全綠了,好看了。後來辦起了文化獨貴龍戶,每逢周末,鎮上、旗裏的人都來紅火,有時都得提前預訂。

我問收入還可以嗎?畢力格說,錢是掙了點,可我還是想發展文化……

王書記對我道:“畢力格搞的這個‘文化獨貴龍’十分高雅,有些特點。咱們進包裏參觀參觀?”

畢力格領我們走進了一座蒙古包,我驚奇地發現這是一個家庭圖書館,一排排書架上整齊地擺放著各類書籍,大約有幾千冊。我問王書記,這是不是農村牧區的文化書屋?王書記道:“農牧區的文化書屋,是建在村、嘎查一級行政村的。這間圖書館是畢力格這後生個人籌辦的,連設備帶圖書得用十幾萬哩。”

我更是吃驚,甚至有些不理解地看著畢力格。

畢力格告訴我,這些書都是他購買的,平時供牧人們來借閱學習。有時也在這間圖書室裏召開詩歌朗誦會。旗裏愛寫詩的牧人也都常來這裏,以詩會友,陶冶情操。

我注意到蒙古包內懸掛著十幾幅精美的彩色人物畫像,畢力格告訴我,這些畫像全是當代蒙古族最優秀的詩人和作家,從這畫像中我認出了我的許多蒙古族作家、詩人朋友,像阿雲嘎、阿爾泰、特官布紮布等人。還有一些我不熟識的作家、詩人,但我看得出,他們都是牧人畢力格的偶像。

我想,這多文曲星齊聚這座蒙古包,使得包內熠熠生輝透著文氣靈光。

畢力格說他們現在正在籌辦綠色烏審攝影展,參展作品都是鎮上牧民拍攝的作品。王書記說,鎮裏的牧民文學創作的積極性很高,經常辦詩會,牧民們喜愛詩歌。我說,我曾參觀過旗裏的文化藝術中心,看到過旗裏的文學藝術成就展,烏審旗湧現過許多作家、詩人,他們的作品還獲過“駿馬獎”,這是當代中國少數民族作家最高文學獎項。

肖鎮長驚喜地說:“咱旗裏還有這人材?看來薩剛徹辰、賀希巴格圖開創的烏審旗文學事業後繼有人哩!”

當我們要離開這個“文化獨貴龍”戶時,畢力格托著一條藍色的哈達走了過來,哈達上放著一本書,他說這是草原上的一位牧民寫的作品,然後莊重地送給我。我在鄂爾多斯工作了四十餘年,用哈達托著書贈人,我還是頭一次見到。我將書和哈達捧在手裏,極目遠眺,草原遼闊,天高地遠,在這裏我體會到了人與自然的貼近,好像感到草原大漠對文學藝術的滋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