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作為中華文明的血脈代代流傳。
由於曆史文化的浸染,這塊11000平方公裏的土地顯得格外厚重。而薩拉烏蘇河穀流域,是中華母親誕生的地方。我想,每一個長著“中國牙”的人,對這條河穀應該充滿深深的敬意和崇敬。
這裏是我們生命的根……
看著眼前的薩拉烏蘇大峽穀,我是思緒翻騰。
這條大峽穀不知是被無定河水用了幾千幾萬年才淘涮衝開的,它一眼望不到邊,深幽幽的沒有個頭尾。我們乘坐的汽車在山道上盤繞了好久,才開進了半山腰中的一片開闊處,慢慢地停了下來。這片開闊地上已經停著幾輛車,好像是一個新辟的停車場。
司機告訴我們,車隻能開在這兒了,要下穀底得走下山道。我又探頭看了看,感到穀底似乎不太深,便決定順著石階走下去。
石階不算太陡,走了一氣,往下一看,穀底仍是深幽幽綠蔥蔥的,看不出什麼名堂來。走著走著,視野猛地一下子開闊了,穀底的田陌漸漸地越來越清楚了,兩岸的窯洞前也有人影在晃動,遠處有狗的叫聲此起彼伏。與我同行的旗綠化委主任邵飛舟先生告訴我,大溝灣裏一直住著人家,這些人種點地,養養魚,日子過得挺悠然的。果然見到溝底有一塊一塊的池塘,晶亮亮的就像一塊塊綠色的寶石,在黑幽幽的穀底閃閃發光。
下到了溝底,立刻感到一陣清涼襲來。我抬頭往上看了看,並不感到兩岸有多陡峭,半山緩坡上一間窯洞前還停著一輛農用小四輪,有電線杆子和電視天線豎在一眼眼窯洞旁。溝裏有些田塊,有零星的人在田裏勞作。邵飛舟告訴我,這些住戶屬無定河鎮的,旗裏要在這裏建立保護區,一直想把這些人遷移出去,但有些人溝裏住慣了,一直舍不得離開。
我向一塊綠色的池塘走去。
我看到池塘邊有人靜靜地釣魚。一條小河像是漫過綠草覆蓋的土地,順著一條溝渠緩緩流入池塘,一尾尾火柴棍大的小魚奮力地在清澈的潛潛水流中頂水逆行著。池塘也有出水的地方,汩汩地往下流去,出水口插著一張鐵篩子,大概是怕養的魚兒跑出。這條細細的小河彎曲著將這塊塊水塘串聯起來,我看得出這是利用活水養魚,不由地佩服養魚人的綠色匠心。
邵飛舟說這原先都是一塊塊稻田,薩拉烏蘇過去產的好大米。現在人們不咋種稻米了,一是嫌不掙錢,二是原來種田的人年紀漸大種不動了,而年輕人都跑進旗裏打工去了。有些人家就索性就把這塊塊稻田改成了魚塘。
我問塘邊釣魚的人:“這魚好釣嗎?”
那釣魚的人說:“還行。我釣三天了,釣過條一斤多的,還有條一隻眼的魚,被我釣住過兩次,我看它挺可憐的,就把它放了……”
他笑著問我:“你說這魚咋長了一隻眼?是不是讓水鳥啄瞎的?”
這人有三十多歲,長得清清秀秀的。我遞給他一支煙,倆人交談了起來。他說他姓劉,是寧夏鹽池的,現在烏審旗嘎魯圖鎮做電子生意。做生意做麻煩了,就來這釣幾天魚,鬆閑鬆閑。
我問這魚咋釣法?
他說:“每次給主家放個百十塊錢就行了。來這釣魚的人大都是散心的,我見過一位老先生,魚都咬鉤了,他連管都不管,隻是愣愣地發呆,一呆就是個把小時。要說誰是個真釣魚的?就是瞅準了這清靜地方,現在找這麼個有山有水的地方真不容易。我來這地方就不想走,常住個三天五天的。”
他問我來這兒幹啥?我說我來看看薩拉烏蘇文化遺址。他問就是河套人呆的地方?我說差不多吧。
他說:“有一次有兩個來這旅遊的女孩子問我,河套人在哪?我們咋見不著呢?”
他說著笑開了。
我問他在烏審旗生意好做嗎?
他說:“生意還有個好做的?你上著心做不一定能掙上錢,你不上心做肯定掙不了錢。我還行,家也安在烏審旗了,還買了部車,有空還能釣釣魚。聽口音你不是伊盟的吧?”
我說是河北的。
他說:“鄂爾多斯這地方啥都貴,外地人不好立腳,但立住了就差不了。”
我笑著與他告了別,他提醒我:“坡上主家那兒有水喝,爬溝太累,別忘了歇緩歇緩。”
這個魚塘的主人不在家,替他照應生意的一個中年男人說:“他家早搬到旗裏了,你們有甚事?我這有主家的電話。”
那人很健談,自我介紹道他王。
我對老王說:“我們沒事,就是歇歇腳,說說話。”
邵飛舟說:“肖老師是作家,來咱這地方,就是看看風景,找人啦呱啦呱。”
老王說:“咱這大溝灣淨來有學問的人,還有外國的專家。東瞅瞅,西看看,在溝裏辛苦得很。說咱這溝裏幾萬年前有……咱老百姓懂啥河套人不河套人……”
我問老王是啥地方的人?他說了個地方,我過去沒聽說過這個地方,邵飛舟告訴我,他說的是紅墩界,屬陝西靖邊的一個鄉。別看跨著兩省,可就跟薩拉烏素打交界,近得很。
老王也說:“沒錯,離這裏也就個七八裏路。這兒的主家是我的姑舅哥哥,他這兩眼窯,幾個魚塘交我照應幾年了。”
我問:“收益好不?”
老王說:“甚收益?我姑舅看不上這倆錢,人家在圖克承包了塊沙地育樟子鬆苗,每年收入現在都幾十萬。烏審旗這是咋了?弄苗木還能掙上大錢?我們這邊越綠化越貼錢,我三叔就是個治沙大戶,還是縣裏的勞動模範,這些年下來是光掙獎狀不掙錢,現在都快賠塌腦子了!”
我說我看過不少報道,就是說毛烏素沙漠造林大戶生存困境的。
邵飛舟說:“咱旗也有這現象。實際上國家造林補貼早下來了,可造林大戶和鄰近老百姓的林權卻扯不清楚了。有些林地曆史上就是攪在一起的,咋也分不太清楚,林權核定不下來,國家造林補貼就沒法發放。現在旗裏已經定了死日子,要趕緊核定落實,盡快把造林補貼給林戶們落實。”
老王佩服地說:“一聽你就是好幹部,多懂上邊的政策。你說多咋發放,讓我三叔也高興高興?”
邵飛舟道:“我們烏審旗還能管了你們的事呀!”
老王拍了下腿道:“我咋忘了這茬呢?咱們說近也近,說遠也真遠,都跨著省哩!可我咋覺得自己就是烏審旗人哩!”
我們笑了起來。
過去烏審旗流傳著這樣一個笑話,曾有記者問當地的一個牧民,咱們自治區政府主席是誰?那牧民答不上來。又問陝西省省長是誰?那牧民張口就說了出來。
就是現在,我剛到無定河邊,手機裏就接受到這樣的信息:中國移動歡迎你到榆林來。
我知道烏審旗地處內蒙古自治區的最南端,與陝北和寧東打交界,尤其是南部的無定河地區與陝西省的榆林,三邊地區打交界,有些地塊都攪在一起。收聽的廣播、電視講得全是陝西的事情,生活習俗,方言都攪在一起,當地蒙古人講的漢話,都是帶著濃鬱的榆林腔。現在榆林地區的一道湯菜《拚三鮮》,已經成為烏審旗蒙漢人民最愛食用的一道家常菜。還有流傳在鄂爾多斯的蒙漢調,更是蒙中有漢,漢中有蒙,蒙漢合壁,相得益彰。
過去,烏審旗位置偏遠,是劣勢。現在隨著經濟的發展,特別是西部大開發,尤其是進入“十二五”以後,蒙陝寧作為我國的重要能源化工基地,已經晉升到國家能源戰略的層麵上來。而烏審旗正處於寧東、榆林和鄂爾多斯三角架構的中心位置,是實現蒙陝寧經濟一體化的重要節點。原先區位劣勢現在已經成為區位優勢。烏審旗的迅速發展、綠色發展、科學發展正是借黨中央、國務院西部大開發的化雨春風,一躍成為耀眼的明星城市。尤其是烏審旗綠富同興,在工業化發展中著大氣力恢複生態的成功實踐,已經成為實施黨中央、國務院西部大開發戰略的成功範例。為資源富集生態脆弱的中國西部地區,提供了一條可持續發展的光明大道。
我想,這就是綠色烏審的真正意義所在,這也是十萬烏審兒女引為光榮和自豪的所在。
我問老王:“你咋覺得自己就是烏審旗人呢?”
老王笑道:“你說我們全家都在烏審旗掙錢,我不是烏審旗人是甚人?河套人?”
老王的幽默引得我們開懷大笑。
老王笑著說:“肖老師,你們聽聽我是不是烏審旗人?我婆姨在姑舅的樟子鬆基地做飯,管吃管住每個月還掙兩千元錢。我兒子在烏審旗的建築工地打工,日工一百五。我女兒跟著她媽在工地夥房裏打個下手,每個月也能掙個一千大幾。你們那地方的人實誠,給工錢利索,說月結就月結,說日結就日結,受苦人下苦能掙上現錢,這日子還不紅格丹丹?現在,紅墩界的後生、女子們都紅著眼往烏審旗跑……”
我問他:“你姑舅待你好不?”
他道:“還行。我腰子上有病,心裏想跑烏審旗掙錢,可身子骨不做主,現在隻能幫我姑舅照看照看魚塘、窯洞,姑舅也就照顧我個吃藥錢。我知足了,重活,苦活,我姑舅還得另外請人。”
邵飛舟問他姑舅是誰,老王說了個名字,邵飛舟想想,沒有說話,大概是不太熟悉。
老王道:“你認不得他。實際上我姑舅是白城子的,現在戶口還在白城子。是我姑舅嫂子一家早兩輩子上從紅墩界來到大溝灣,就成烏審旗人了。這溝裏的人,都和紅墩界、白城子的人套著親。你說我那老先人當年走西口時,咋就不多走幾裏?要不咱也不就是綠色烏審人了?”
我驚奇地問:“你也知道綠色烏審?”
他說:“咋不知道?紅墩界的人誰不知道?看看你們那防火大牌子,嚴防草原荒火,保衛綠色烏審,誰不知道?過去,沙都是從北邊來的,一個大明沙套著一個大明沙,甚都不長,還防火呢?我們這邊造林防沙就是防北邊的沙!現在呢?北邊的沙梁梁全都蓋上林草了,要不咋叫綠色烏審呢?”
老王哧哧地笑了起來。
邵飛舟說:“瞅你這日子過得挺自在的。這地方風景好,空氣也好。”
老王說:“可不是咋的?瞅著這綠油油的大溝灣,就跟在畫裏麵過日子哩。大夫說了,我這病得常開口說笑,說說笑笑病就輕了。”
我問老王:“這溝裏一直這麼美?”
老王說:“十大幾年前,這地方也不咋的。不說別的,光頭頂上的大沙子,動不動就往溝裏爬。我那姑舅哥哥說,三天不清沙,就能把窯洞的門堵了。春天起風時天天刮得昏天黑地的,我思謀著,不出二十年沙子還不得把這溝平了?那時,溝裏是沙,溝外是沙,過得甚枯焦日子呀!你看現在,這沙子說沒就真沒了,水也清了,草也綠了,花也紅了,瞅著心眼就舒暢……”
老王盛讚著他客居的大溝灣。
我們起身離開,老王遺憾地說:“你們真不釣魚了?咱這釣魚比上巴圖灣水庫那兒便宜哩!”
我們告別了老王,沿原路往溝上攀去,我不時回過看著綠草茵茵,流水潺潺的薩拉烏蘇河穀,這塊曾經孕育了中華民族祖先的福地、聖地,我衷心地祝願它永遠的水秀山青,永遠給人們帶來恩澤和祥瑞……
三、毛烏素沙漠上蒙古源流長
公元1227年的初秋,毛烏素沙漠和烏審草原已經處處呈現秋天的肅殺。清晨的時候,起伏的沙漠上已經蒙上了一層細細的白霜,月牙狀的沙丘間芨芨秋草已經開始發黃。湛藍的天空上,大雁排著隊嘎嘎鳴叫著,向南方飛去……
這時,從西麵過來了一支黑壓壓的沒有頭尾的萬千騎乘,靜靜地踏過秋露沾撲的烏審草原和毛烏素沙漠,就連戰馬、拉車的牛群都沒有發出一聲嘶鳴和哞叫。隊伍在一片肅穆中行進著,這是剛剛蕩平西夏的成吉思汗大軍。但這支得勝班師的蒙古大軍,絲毫沒有勝利的歡樂,因為他們的聖主成吉思汗的英靈已經歸到了長生天的懷抱。
戰騎車馬如無聲的洪流在鄂爾多斯高原上行進著。
成吉思汗,這位世界巨人,終於結束了幾十年的征戰,能夠靜靜地歇息了。在後人對成吉思汗的曆史評價中,我覺得英國學者萊穆在《全人類帝王成吉思汗》一書中,有一段話讓我格外動心。他說:“成吉思汗是比歐洲曆史舞台上所有的優秀人物更大規模的征服者。他不是通常尺度能夠衡量的人物。他所統率的軍隊的足跡不能以裏數來計量,實際上隻能以經緯度來衡量。”短短幾句,勾勒出了這位蒙古帝王銜山吞海的偉大氣度。
載著成吉思汗靈柩的戰車,負重行進在毛烏素沙漠和鄂爾多斯高原上。車走著走著,陷在了甘德爾山上,而且車輪越陷越深。這時,護送聖主的親兵才發現,這裏正是聖主失掉手中馬鞭的地方。成吉思汗率兵西征時,被鄂爾多斯的美麗風光吸引,當時還口誦一詩:
花角金鹿棲身之地
戴勝鳥兒育雛之鄉
衰落王朝振興之地
白發老翁享樂之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