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毛烏素 序二 毛烏素沙漠,你在哪?(二)(3 / 3)

邵飛舟也說:“現在的產業化治沙是以提高經濟效益為拉動的,一麵治沙一麵治窮。沙漠綠了,人也富了。綠富雙贏才是真正可持續的科學發展。”

我望著眼前的沙漠,想象著兩年以後這裏成了萬畝樟子鬆苗圃,不光出綠,還能滋生財富,沙漠已經成了烏審召人的生財之地。

張誌雄拉我到了他的移民小區,這個小區在鎮的東麵,已經建起了十餘幢六層樓房,看上去很是漂亮氣派。我打量著這片小區,即使是搬到任何一個城市,也絲毫不遜色。張誌雄說這個小區,全是給“退牧還草”的轉移牧民安置的。我問牧民需要交多少錢才能入住?張誌雄說全部是免費住房,而且是精裝修。你就是這樣,牧民們還不願意住樓房呢?咱鎮上的幹部還得磨破嘴皮子動員他們上樓。要說,這也怨不得牧民們,你想,祖祖輩輩住在草地上牧馬放羊,清風涼躁慣了,現在忽然住到了樓上,咋好適應?

張誌雄指著一幢漂亮的大樓,對我說這是已經落成的社區服務中心。裏麵圖書館,會議廳、黨員活動室、娛樂室,健身房,衛生站一應俱全,還有幼兒園馬上就能投入使用了。這些配套設施完善了,就更能吸引牧民入住了。我問他現在住進人了嗎?張誌雄道:“今年已經搬進了百十戶,明年就能全部入住。我讓鎮上的幹部和新分來的大學生全部深入到住戶當中,每個人包幾戶,連他們如何使用衛生間,你都得替他們考慮到……”

張誌雄他們考慮的是周道的。但我也有些擔心,上了樓的牧民們能適應了現在的生活嗎?他們的生活來源是什麼呢?張誌雄想領我走幾戶看看。我說下次吧,這類的移民小區,將是我以後采訪的一個重點。

說心裏話,我是不願意見到牧人的失落。這些呼吸慣了清風野氣放了一輩子牲畜的人們,與草原、沙漠打了一輩子交道的人們,忽然被封閉在這樣一個狹小的空間裏,那種不舒服甚至可以說是痛苦,我是能夠想象得到的。麵對如此大的落差,我不知道該如何把握和反映。同樣,對在草原、牧區快速推進的城市化建設,我也有一個慢慢消化和適應的過程。

我與張誌雄約定,一年之後,我還會來這個移民小區的。

六、張平說:“我看還是叫毛烏素吧,這樣,啥都有了!”

今年夏天,張平邀我在我家附近的一個茶樓裏喝茶,我去時,他已經在茶室等我了,茶桌上還擺放著幾份文件。

我握著他的手說:“你可是大忙人,咋?請人品茶還不忘簽閱文件?”

張平無可奈何地笑笑,顯得略有些疲憊。我知道旗、縣委書記,在我國的幹部序列中,是最具實權卻又是最忙累的一個職務。他說下午市裏開個會,上午這段時間正好有空,咱們好好聊聊。我開玩笑說,我也正想聽聽你這八年之癢。張平聽後笑了起來。

我看著張平,他中等個,人挺幹練,隻是四十幾歲的人已經有些謝頂,臉雖有些發黑,但掩蓋不住臉上的書卷氣。這位畢業於內蒙古大學經濟係的高材生,先後在當時的盟委辦公室和盟統計局工作過,在1995年經過“一推雙考”擔任了伊盟統計局副局長。後又交換到黃河灣邊的達拉特旗擔任副旗長,主持政府的常務工作。四十歲的時候,張平來到烏審旗擔任人民政府旗長,五年後接任旗委書記。說起綠色烏審建設,張平興致勃勃。

張平告訴我,“以人為體,建設綠色烏審”,是2003年他剛到烏審旗工作時,和旗委書記包崇明同誌及旗委、政府一班人經過將近一年的調研、醞釀,集大家的共同智慧,一直到2004年的夏天,才正式確定這個發展理念的。實際上建設綠色烏審,不僅是生態理念,更重要的是在市場經濟的前提下,以發展為第一要務,關注可持續發展,構築以循環工業為核心的綠色工業,有機農、牧業,以城鎮新興產業和文化旅遊業為主體的生態性產業體係。同時還包容了打造“綠色通道”,強調依法行政,建立誠信政府,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等內涵。

我說:“聽你這樣一解釋,綠色烏審建設很有親和力,能拉近旗委、政府和百姓群眾的距離。這是不是人們常講的親民意識?”

張平笑笑,呷了口茶道:“我們為什麼將以人為本放在首位?這既是綠色烏審建設的基礎也是最終訴求。我們有了這個基礎和訴求,再以科學發展為統領,市場取向為發展動力,我們就能辦成一些事情,辦好一些事情。”

聽他娓娓講來,我禁不住再仔細端詳他,更覺得他像一位在校育人多年的中學老師。我想,就是這個看似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帶領十萬烏審兒女喝退了暴戾千年的毛烏素沙漠。在人與沙漠的博弈中,張平是一個幸運的勝出者。

我毫不隱晦的觀點。

張平聽後道:“實際上我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也可稱前人栽樹,後人乘涼。烏審人民有半個多世紀的治沙防沙實踐經驗,當然也有教訓。我這屆班子帶領烏審人民在與沙漠的博弈中,汲取了以往的經驗教訓,盡量少走和不走彎路。我是‘十五’末期來烏審旗工作的,當時烏審旗的植被覆蓋率已經達到了百分之七十,已經是很高的了。到今年,植被覆蓋率為百分之七十九,我這八年,每年平均提高百分之一點多。所以我說,我們的成績是一點點累加的,集中了烏審旗人民半個多世紀的努力和付出……”

他淡淡地說。

我有些疑問,我說:“我也是老鄂爾多斯了,上個世紀末,本世紀初也常來毛烏素沙漠工作和采風,按說百分之七十的植被覆蓋率,也應當是滿眼皆綠了,我卻沒有這個感覺。當時覺得沙子很大,很高,目及之處,也是黃澄澄的。我在采訪中,提及毛烏素沙漠的變化,人們都說是近幾年明顯感到一下子綠了,沙漠也矮了許多……”

張平告訴我,主要是觀察的角度不太一樣。過去,我們的公路是低標準的土路、油砂路,基本上沒有標準路基,車溜著地皮跑,沙漠當然很高。現在是一級公路,路基提高了許多,你坐在車上看,是不是有點一覽眾山小?再加上植被覆蓋,綠色滿眼,柔和了許多,就不像過去視覺衝擊得那麼強烈。

我說可能有那麼一點點。

張平說:“沙海沙海,沙漠真的似海。比如說,你在岸邊觀海,就和乘船出海,感覺不一樣。無風三尺浪,沙海也一樣。”

我說我雖然乘車,可的確是在毛烏素沙漠腹地裏尋覓沙漠。

張平問我:“你有沒有什麼新的發現?”

我告訴他:“我得到的最大發現是我們熟悉的毛烏素沙漠真的沒有了。”

張平微微一笑說:“我隻能說是烏審旗境內的移動沙丘已經成為曆史。我不知道你發現了沒有,同樣是植被覆蓋,這裏有沒有什麼變化?”

我告訴他,我光顧尋找大沙漠了,真還是沒有注意觀察植被的變化。

張平說:“過去的毛烏素沙漠的防治,隻可遠觀,不可近看。不知你還記不記得,過去沙漠上栽沙柳、沙蒿,遠看綠綠的,可你到跟前一看,這些沙生灌木周圍都是光禿禿的,還是一片片荒沙。這些沙柳、沙蒿都像貼上去的綠補丁,羊兒都是跑著吃,現在呢,這還是偷著放牧的農牧民告訴我……”

我知道,烏審旗堅決實施了禁牧,輪牧政策。旗政府和各蘇木、鎮都有強有力的禁牧辦事機構,專門和草地上活蹦亂跳的羊兒過不去。在禁牧期間實施棚圈飼養,這些生性好動的羊兒,都被限製在棚圈內,就像關了禁閉一樣。這就是人們常講的,產羊不見羊。現在綠茵茵的毛烏素沙漠裏,很少見到有畜群活動,偶有見到也都是違背禁牧令而偷偷放牧的。

我看著張平,暗想,這些偷牧的農牧民會告訴他什麼呢?

張平說:“現在偷著放牧的農牧民們告訴我,現在放牧不用跟著羊屁股跑了,過去羊兒吃沙柳,沙蒿,尤其是綿羊隻能吃高草,隻能跑著吃,跑一天也吃不飽。一天跑上幾十裏地,羊肚子還是癟的。你知道一隻綿羊每天的食用鮮草量是多少嗎?是六公斤。可羊兒跑一天也吃不到六公斤,可見我們的草場草份質量是多麼的糟糕!而現在呢,剛出坡沒多遠,羊群就吃飽了,臥在地上不動了,正好被禁牧隊員抓個正著。”

張平說著笑了起來,問我:“這是為什麼?”

我有些茫然。

張平為我釋疑道:“用老百姓的話說,現在沙漠上高草、低草全有了,正好放牧了。這告訴我們什麼呢?現在沙漠上的草的成分已經發生了變化。過去毛烏素沙漠隻有防沙固沙的先鋒草種,像沙柳、沙蒿、沙打旺,現在這些灌木叢下的沙地上已經有了像堿草、莆公英這樣的爬地皮草。現在的毛烏素沙漠既可遠觀,也可近看。有人對我說,羊兒關在棚裏,聞見青草腥味兒,都快急瘋了。我說瘋了也沒辦法,要是把這些羊兒,馬兒都放出來,用不了多久,高草沒了,低草也沒了。我們生態恢複了幾十年才有了現在這樣子,幾代人的心血啊!要是破壞起來快得很,不用幾年,毛烏素沙漠就又回來了!生態立旗是我們在不管什麼樣的情況下都要遵守的鐵律!”

我試探著問:“現在烏審旗的牲畜保有量是多少?”

張平告訴我,實施禁牧前,烏審旗的牲畜保有量是 萬頭隻,現在的保有量是 萬頭隻。穩穩領先於其它旗、區,可以說是名副其實的牧業大旗。現在農牧業的產值在全旗總產值中占

,二產的產值占 ,三產的產值占 ,烏審旗現在可以說是既是牧業大旗,更是工業強旗。我們烏審旗是在發展工業化、推進城鎮化的過程中,促進和推動了生態的恢複。

張平肯定地說:“如若沒有工業化、城鎮化,烏審旗境內的毛烏素沙漠不會像現在這樣得到有效的治理。我們闖出了一條在資源富集區,生態脆弱區實施綠富同興的路子!”

我也興奮地說:“我想忠實紀錄這個過程,並且想好了一個題目,就叫:尋找毛烏素沙漠。”

張平沉吟了一下道:“我看就叫尋找毛烏素吧,這樣,啥都有了。”

我說我在采訪過程中,經常產生這樣的錯覺,這裏真的存在過毛烏素沙漠嗎?莫非是我們的記憶出現了偏差?我在整理閱讀過去的資料時,發現越是黃沙滾滾,一片荒漠,人們越是高喊人定勝天,向沙漠進軍。現在沙漠固定住了,人們反倒平和了許多,不是計算著從沙漠中提取的收益就是談著對沙地的規劃,在談到沙漠時,反而產生了幾分敬畏。

張平說:“也有人給我提議,說烏審旗明沙不能再治了,沙漠全綠了也會出問題。我們根據中科院專家的建議,有意給一些沙丘實行了半固定,給部分沙地留下‘呼吸的空間’,以減少植被對地下水的消耗。我也在琢磨,土地對林木植被的承載量是多少呢?也有一定的限度吧?尤其是我們的蒸發量,遠遠大於降水量,林木植被的過盛一定會影響地下水。所以我們就要逐漸淘汰一些用於固沙的先鋒樹種和草種,像楊樹就不能再種了,它就像一台台小吸水機,抽取著地下水。而要種一些耐旱的樟子鬆,油鬆等。要建立自己的苗木基地,培育耐旱的樹種。”

我說,我這一路走來,在沙漠中見到的成規模的不成規模的樟子鬆苗木基地太多了,也有成片旱死的。在綠油油的沙漠上,顯得挺刺眼。張平說,培育林木基地是近幾年才成規模興起的,需要我們慢慢摸索。以後生態治理的重點,將是集中力量用於林份草份的改造上,在效益上下功夫。在我們這裏,防沙固沙那一頁已經掀過去了,在沙漠上挖掘財富的時代正在開始……

聽著張平娓娓而談,我想起了錢學森先生期望的,要在一百年內,在沙漠上挖出千億產值。

我與張平告別時,又問他:“你為什麼要叫‘尋找毛烏素’呢?我覺得從書的角度還是叫‘尋找毛烏素沙漠’更有衝擊力……”

張平道:“我們通常叫毛烏素沙漠慣了,有專家一直稱其毛烏素沙地。咱叫毛烏素,啥都包括了。”

我笑著說:“要是再過幾年,專家連毛烏素沙地也不叫了,會直呼毛烏素草原。”

張平道:“那豈不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