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你趁機裝神弄鬼。“不好了!”你對十二個同伴說,“這一定是她陰魂不散,現在到咱們跟前顯靈來了。咱們趕緊給她磕頭吧,不然她不是要纏上咱們中間的誰呢!纏得人一輩子倒黴!”
十三條大漢一齊誠惶誠恐地拜倒在她腳下。無神論的隊長和陌生人在遠處看了哈哈大笑。當你拜下去的那一刹那,你看見她躺在你麵前宛如拉雪茲神父墓裏那麵公社社員牆上的浮雕,不過是這麵浮雕是平躺著的,而且已經被殘酷地剝去了皮肉而已。
有一次,在巴黎,你果然去了拉雪茲神父墓,果然見到了公社社員牆上的那個女人,你又一次想拜下去,可是納塔麗卻拉住了你。“你發瘋了!”她叫道。
然而,在這十三個犯人當中,卻恰恰隻有最虔誠的你被那條辮子的幽靈纏住了。它越來越光潔奪目,時間滌蕩盡它上麵的塵土。有時它像鹿蹄草的莖一樣匍匐在草地上,辮子上開著鍾形的小白花,靜悄悄地散發出提神的芳香。那條發辮也和鹿蹄草相同,都是從已死的有機體中獲取養料的,因而它越長越長。有時它像夜空中的閃電,瞬息間便不見了蹤影,待你再在人群中環顧左右,它又縮回到你的記憶深處。這一年你在巴黎看到四處都生長著高大的栗樹,你從栗樹長長的花束上又看到她的發辮。你驚異於它已經變成了白色。你想了一想方才知道你和它都接近了老年。
遺憾的是到了八十年代,辮子這種發型已經過時,在街上在社交場合你根本見不到它。所以,在以後的日子,你一定要你鍾愛的一個女人每到夜晚都將她的一頭披肩的秀發編成辮子。你說你已經決定將你的餘生托付給她,隻有她編起辮子後你和她做愛你才有快感。她果真每晚都照你的要求做了,她編辮子就是向你發出要和你做愛的信號。她一麵對著鏡子編辮子一麵唱歌。她雖然是著名的歌唱演員但她的歌聲沒有把你引向舞台卻把你引向了墓地。編完辮子她全身赤裸地向你的床邊走來。每一夜你都驚歎她有新的美麗掩蓋住她修長潔白的骨頭。這使你簡直認為那墓地其實就是再生之地。這樣想你便會感到這個世界上並無什麼罪惡可言,所有的罪惡都功德無量。一會兒,你就心安理得地與她做愛了。你把玩著她的辮子沉浸於做愛的快感。有一夜,她終於和你一樣地複活了,你終於看見了她的微笑。那藍色的布條在灰色的宇宙空間飄揚得像一麵自由的旗幟。
你應該向她懺悔應該向她道歉:你被“搞亂了”你也“搞亂了”別人。雖然你看見她像太空人一般在宇宙空間行走時並沒有一瘸一拐,舉手投足間還有少女羞怯的風韻,這說明你率領你的一班犯人在收拾她的骨頭時是盡心盡意的,哪怕是一片準備抓撓性夥伴的指甲也從土裏篩了出來,通統裝進了塑料口袋。但問題出在那個塑料口袋上,實際上你和那個陌生人與隊長是同案犯,那個口袋的布條上隻標明了一個“女”字,她究竟姓什名誰卻“搞亂了”。天知道後來她當了誰的母親或是女兒或是妻子!這整個兒,搞亂了”她曆史的清白,把她生前沉默的抗議也玷汙了。
於是她無所歸宿地在空間亂飄。由於太空中沒有風,她又苦於無所依托。
你向她飛去向她求愛。她卻會用兩眼黃土瞪著你說:“去你的!你是一個膽小鬼,一個同謀犯!”同時,你驚駭地發現你愛過的第一個女人的影子附著在那副白骨上。她也梳著辮子,並永遠把她的背影對著你。
是的,即使你捏著筆在寫所謂的小說時你也看到你指甲縫裏還充填有死人的筋肉。那時你將人的骨頭亂扔,天知道你“搞亂了”多少人的骨頭!
現在你看著“太太”。“太太”的眼眶中不是黃土而是一對水汪汪的眼珠。這一對眼睛你在多少具女人的麵孔上看到過。你想你父親真是選對了:有這樣一對眼睛的女人一定是個善良癡情的女人。你父親精於選女人卻不善於保護自己的骨頭。那麼,麵對這個善良癡情的女人,你是不是能和那個陌生人一樣,隨便塞一副骨頭給她?那脛骨和腓骨上的傷疤,在一個世紀中總消失了吧?
你想最好還是將你的骨頭賠償給她。
可是你又懷疑自己的骨頭是不是完整。難道就沒有別人把什麼無主的骨頭或更可怕的是什麼狗腿骨狼肋骨裝配在你的骨頭架子上?
隻要你見到或聽到“舊世界崩潰了”以及類似的句子,你立即會聯想到你母親肩上的頭皮屑。
但是“太太”卻說:“不,你母親根本不知道你父親的事情。他們有很長一段時間連話都不說,她怎麼能代表你父親?你母親就知道一天到晚打麻將,能在牌桌上坐三天三夜,腿坐腫了都不下來。”
你父親和你母親有很長一段時間連話都不說,你年幼時還沒有覺察,今天聽了這個舊聞感到無比新鮮。美國真是個奇妙的地方,這裏隱藏著無數個家庭秘密的家史。幾百年前世界各地的閨房細節,一條一條像凍在冰層下的魚,稍一化凍便又活蹦亂跳地躍出水麵。但那是為什麼?為了誰?
你坐在“太太”麵前打量著她,暗暗地替你父親衡量:值得不值得這樣做?值得不值得為了這個女人把家庭氣氛弄得冰涼?
大西洋上空的太陽不知向哪個方向移動了多少度,“太太”的影子靜悄悄地投射到你的腳下。她的影子同高背椅的影子疊在一起酷似一個中文的“凸”字,毛茸茸地躺在米黃色的地毯上,又像一隻被閹了的老公貓,偷偷地向你腳背上爬。你下意識地收回腳,生恐你的腳承受不住它的重量。你母親當時是個美麗的女子(強盜的後代總是挑選名門淑女),而“太太”那時想必更有小家碧玉的風姿,你作為你的父親,或是你父親的繼續,委實一時也難以取舍,分辨不出她們的高下。
但是,一別十年,你第二次勞改被釋放,從聾子醫生所住的那個城市掉頭北上,風塵仆仆地潛入紅色的首都見到她老人家,她老人家畢竟老了一百歲。正如她自己說的她也“經過了改造”。你看見她老人家的頭皮屑如雪似的覆蓋在瘦削的肩膀上。
今天,仍然具有魅力的“太太”趾高氣揚地坐在大西洋岸邊這幢華麗的大房子裏,坐在你麵前向你索取她情人的骨頭,同時你看見了你母親一頭枯幹的白發。你深感到命運的不公正和曆史的可笑。但麥蒿菊已然凋謝,花園裏再沒有耐寒的植物了。
可是“太太”仍然要指責你的母親。她說:“她根本就不關心你父親。你父親腿壓斷了,她在哪裏?她在重慶的麻將桌上!那晚上,我好不容易把你父親連背帶拖弄到一家老百姓家裏。你父親失去了知覺,嘴裏還叫著她的名字……”“太太”又哭了。
事後喬笑著說:“一百年的老陳醋,真夠酸的!”然而你卻羨慕你父親被人愛得長久,佩服她愛人愛得長久。現在人造衛星成群結隊地在天上飛,據報載,航天飛機在卡納維拉爾角又要再次發射,而這位老“太太”還在惦記著遠在畢節的那輛破爛卡車,以及在那輛破爛卡車裏演出的愛情故事。這“一百年的老陳醋”價值連城,而你,經過了數不清的“革命”,你是覺得連嫉妒的力氣也沒有了,更失去了被人愛得那麼長久的資格。
救你命的聾子醫生為了什麼“東方紅”丟了性命,你一路北上,看到無數火紅的標語和無數燃燒的旗幟,看到無數中國人胸前懸掛著用大幅鏡框鑲著的毛主席像,看到在商店裏無論買什麼東西都要先振臂高呼“毛主席萬歲”,不然售貨員就會以為你使用的人民幣是偽鈔……你剛從一座墳墓裏爬出來,抬眼窺望,以為這便是一片新世界。但它畢竟和書本裏許諾給你的“新世界”迥然不同,倒和曆史中描寫的第二次世界大戰前中歐的某一個國家相似。你一時弄不明白究竟是理論死了還是曆史和你一樣又重新複活。
就在這樣的背景中你攙扶著足足有一百歲的母親在北京的一條小胡同裏走。她挎著竹編的菜籃子。菜籃子裏有兩根青菜和一根蘿卜。你母親高興地說她今天分外地走運:“你回來了,買菜的隊伍又不長!”每天由廚師給她報賬到每天她提著竹籃上街買菜,她欣喜地投入這種“改造”。你還看見她把這種轉變寫進“改造心得”裏,交給街道居民委員會貼在牆報上。既然每一個中國人直到剛出生的嬰兒都被定了階級屬性並貼上了標簽,大自然的一草一木也無不具有不同的政治色彩了。你看見舊世界破敗的太陽無力地照著新世界破敗的房舍,胡同裏上個世紀的頹垣殘壁刷上了無數火紅的或雪白的標語也一下子變得既輝煌燦爛又咄咄逼人。
你總記得在巨大的標語牌前(所有的標語口號都在祈求永生,祈求萬歲,它們是那麼害怕死亡)你母親用生疏的眼光盯著你看。“十年了,不知你改造成什麼樣子了?”她不無擔心地問。那時,小胡同的上空居然有鴿子在飛翔,當然它們的巡航半徑也是被“革命委員會”規定了的。你聽著鴿哨的嗡嗡聲一時竟不知道你母親是希望你改造“好”還是希望你沒有改造“好”。
你母親說:“我也在改造,我已經成了自食其力的人了。”說著,她舉起她布滿青筋的手像若幹年後“太太”那樣看了看。但接著又說:
“我知道,你在勞改隊生活困難,可是我在外麵更困難。給人織毛衣,一月才掙十幾塊錢。那時候,我真想到哪裏偷點吃的東西給你寄去。”
你母親一邊說一邊喘氣,同時膽怯地斜睨著巨幅標語。這麼說來,她既改造“好”了又沒有改造“好”。
這時你看到你母親肩上的頭發屑在破敗的陽光中閃爍著眩目的銀光。
你也猛然聽見舊世界稀裏嘩啦地從你母親頭上崩潰了,碎瓦亂磚紛紛墜落在她老人家的肩膀上。
可是你卻說,“別擔心,媽媽,我相信中國人不會讓人這樣搞下去。”
說這話時你的嘴唇發抖。因為多少年來不是人在教你說話而是鸚鵡教授你語言課,你已不可能清楚地表達自己的見解或者直感。為什麼不會這樣搞下去?這樣搞下去又有什麼不好?嬰鵡沒有教會你怎樣說:它們自己也掌握不了更為複雜的語言。你的嘴要越過深淵,可是眼睛卻看不到彼岸。
後來你積多少年的經驗方才明白,不是什麼別人喜歡搞中國人而是中國人喜歡別人這樣搞他們,就像孩子喜歡有人把他們陡地拋到空中,又陡地悠到胯下。
然而,事後人人又都成了先知。可是你認為隻有你母親才能稱為先知。她選擇了一個恰到好處的死的時機。
她說,“文化大革命”一開始,就有數不清的幹部夾著公文包從“祖國各地”跑來,由派出所的民警領到她家,向她調查死了十幾年的丈夫的問題。她詫異“文化大革命”不像她在書本上電影上以及她親身經曆過的那些革命。把貴族吊在路燈柱上和抄沒反革命分子的家產是革命的常規,但對一個死去了十幾年的犯人還如此感興趣卻超出了她的想象。到後來,她才逐漸覺察到對她丈夫的調查實際上是要拉扯進一個個還活在中國大陸的老朋友。一個淪落在街道上替人編織毛衣的窮老太婆,突然成了一部舊世界的活人名錄。對她丈夫,她說:“反正他已經死了,他們說什麼就是什麼吧,我從來不跟他們爭辯。”她畢竟在革命政權下生活了十幾年,已經不像“太太”那樣執拗地認為死人的骨頭也可愛,但是對於活人,她還頑固地保持著舊世界遺留下來的道德。她告訴夾著公文包的外調幹部:“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對他們的問題我必須好好想一想。想好了一定原原本本寫下來。”
等那些外調幹部在約定的日子興衝衝地趕到她住的那間破舊的小屋,她卻冷冰冰而又安詳地辭去了人世。
這位先知最後的遺言是:“不知道!”
然而正因為她經曆得太多。
可是“太太”卻說她真的不知道什麼。
“對你父親,對你父親的朋友,她什麼都不知道,隻知道怎麼做‘十三不搭’!”“太太”一提到你母親便醋勁大發,盡管事情已經過了三十多年,兩個當事人都死了。由此你看到女人的可怕:被女人愛得太深或恨得太深都是莫大的不幸。
在“太太”和你母親之間你當然站在你母親這一邊,你氣憤地想當時那些外調人員真應該橫渡太平來找她!你想象夾著公文包、穿著綠軍裝、享受著公費旅遊的外調幹部出現在這間客廳裏“太太”會是一副什麼表情。你想象不出來,但並不是沒有這樣的可能。世界現在已經熱鬧的夠戧,“五洲震蕩風雷激”,何況“樹欲靜而風不止”,國內又發表了批判你的文章。但更可能的是“太太”與你母親易地而處。如果一九四八年橫渡太平洋的不是“太太”而是你母親,你母親今天也會像“太太”這樣維護公貓的生殖器官,像“太太”這樣說些不近情理的話和提出索取人骨的非分要求。總之,“太太”就是你母親的繼續;你和你母親之間也會“缺乏共同的語言”。隻有生活在中國大陸的人,思維和判斷才合情合理,沒有非分之想。離開大陸太久的中國人都跡近癲狂。
如此想來,你母親還是死在大陸為好,直到她臨終她的神經都很正常。
十五年後你又一次回到那間小屋。你驚奇小屋絲毫沒有改變模樣,隻是糊窗戶的報紙換上了一九八三年的《北京日報》:又是套紅印刷,通欄大標題又在歡呼一個什麼喜慶的日子。新的住戶當然不認識你,一個胡子花白的老頭走出來問你你找誰。你說你找曾經在這間屋住的一位老太太,你把你母親的外貌描述了一番。“您記得嗎?”你問。白胡子老頭皺起眉頭思忖了一會兒,又上下打量了你一遍。“沒這麼個人!”老頭卻肯定地說,“我住在這兒十幾年了,大人小孩我都認得。先生,你是從外國來的吧?”
“不!”你告訴他,“十五年前我就是從這間屋子裏被抓走的。”
為了不使老頭對他的判斷失望,你送了他一包外國香煙。“沒這麼一個人”,卻有這麼一間房!
那時,這小房裏充滿溫馨,你把千裏迢迢帶來的僅存的一點愛心全埋藏在這裏了,盡管它已是一}不碎末。
小屋前的一棵槐樹依舊。你母親說每到春天它便會生長出一樹繁花,自得耀眼。“你來得不是時候,早些日子來,我就可以把槐花拌上麵粉蒸給你吃了。”你說這種東西你早吃過,這十年來你吃遍了野花野草,成了一個現代的“神農氏”。你還說你能把苦苦菜、蒲公英、豬耳草、芥菜、馬齒莧、灰條、青蒿、艾蒿……做出各種可口的菜肴。“不過,通常總是‘涼拌’。”你舐舐嘴唇告訴她。你母親感興趣地問,怎麼涼拌呢?用什麼調料呢?你說,“涼拌”就是從野地裏摘起來直接塞進嘴裏,連洗都不洗,據說,每洗一遍葉綠素就損失掉一半。
你母親大笑,誇獎你改造好了。你也笑著建議,可以把你說的這些寫進她的“改造心得”,街道居民委員會說不定會早日摘下她“資產階級分子”的帽子呢。而母親卻正兒八經地說,不行,你改造的成績是你的,我改造的成績是我的,不能替代,更不能羼假,不然這便是“欺騙政府欺騙黨”。
你和你母親交流彼此的“改造心得”,完全有“共同的語言”。你母親死後,你再也找不到談話的伴兒了;你寫的所有的文字都沒有人能夠讀懂。
那時,小破房的四麵牆上都糊著報紙。“革命”用彤紅的大字和幾個蟑螂包圍著你們母子倆,而你們卻鎮靜地熟視無睹。你坐在你母親麵前幫她繞毛線,你母親的手上下移動,你的兩條胳膊左右移動,母子配合無間。盡管你已經三十多歲了但這時仍感到自己是孩子,隻要有母親在,你的童心永遠不會泯滅。你的母親擔心你的婚事。你的一切都要你的母親擔心,她的這種擔心,在一刹那間養成了你以後一切都要仰仗女人的惡習。你的痛苦,你的快樂,都非要強加在某一個女人身上不可,好似不這樣你的情感便沒有載體,會懸在空中無所著落。於是你為你母親編造浪漫故事,編造在勞改隊的豔遇。當然你不會談死亡,不會談死人骨頭,你把中國的勞改農場描繪成類似歐洲的蒙特卡羅式的地方,那裏雖然是用生命來賭博,會有風險,卻也經常能碰見公主、富婆、女明星和女伯爵。你笑著說:“真正好玩得要死!”你的故事使你母親忍俊不禁。她把你所有的謊言都當成真話,為有一個淪為囚犯但仍有女人追求的兒子而自豪。她萬萬想不到那個女人隻是一副梳著辮子的骷髏。
有時她老人家停住上下移動的手,放下線球,教導你怎樣戀愛。從上個世紀的舊世界中過來的人,熟悉男女間的調情和新世界的某些人物熟悉怎樣挑動群眾鬥群眾一樣。男女之間調情的藝術比任何曆史時期的革命經驗更複雜、更持久,這可是一門真學問。所以,有一次納塔麗笑著對你說:“你這個人倒很能討女人喜歡!”(有好幾個女人說過這樣的話)你卻馬上熱淚盈眶。你將兩眼望著窗外,“這是我母親教會我的。”你說。這時艾菲爾鐵塔恰恰燃亮了燈,頓時它通體透明。
於是,你在巴黎的那次酒會上,你下定決心追求納塔麗。你磨拳擦掌,準備使出你母親教你的全部解數。你覺得這是你為了你母親非得去完成的任務。你向你母親編造了好幾個在勞改農場的戀愛故事,卻沒有一個在巴黎與法國女郎的愛情遊戲。這個遺憾會使你母親在九泉之下死不瞑目。她喜歡她的兒子去一個一個征服女人,至今你猶能記得她繞著線球時那種急切地盼望你去取得勝利的目光。那使她陡然年輕了許多歲,肩上的頭皮屑閃著銀子般華麗的光澤。舊世界頑強地從它的廢墟浮出海麵,跳躍出粼粼的波光。在六十五歲你死去的那一天,你才了悟到你在你母親麵前就和公貓在“太太”麵前一樣,你和公貓擔任的是同一個角色,是慈祥的老年寡婦心靈的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