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慣死亡 第七章(3 / 3)

話說,從酒會出來,你不再坐會議指定給你的車卻徑直向納塔麗的那輛雪鐵龍走去。那一晚,你輕而易舉地就留在她那小小的公寓裏,而她和你做愛卻是因為你的回答引發的。她問:“你怎麼知道我在等你?”你答:“是我母親告訴我的。我看到你在酒會上注視我的眼睛。”這當即使她情欲高漲。事後,她掰開你的拳頭細細地尋找。她說她從波希米亞人那裏學了點手相術。她看了半天,最後把金黃的頭發捋到腦後,說:“你這個中國人太複雜!從你的掌紋看,你前麵有一個人,後麵還有一個人。”

你笑了。你說:“你這句中文說得不準確,你應該說:‘你有兩個靈魂’。”

可是,你死的時候你知道了,她說的中文完全正確。

為此,你更感到“太太”不可理喻。她不過是個食利息者,每天坐在白色的吊椅上靜靜地搖,像鍾的擺錘一樣,等待股票升值。而股票市場的“黑色的星期一”還是後來的事。如果沒有“黑色的星期一”,這世界便沒有她擔心的事了。

“太太”說她不想回大陸觀光,“除非他們把你父親的骨頭找著了”。你聳聳肩膀,你說那是不可能的。“怎麼不可能呢?聽說大陸的警察製度很嚴密,要查,總查得出來的!”“太太”捏緊小拳頭質問你。“太太”的不可理喻使你都懶得跟她解釋:即使她得到一副腳趾手指都齊全的骷髏也肯定是假的。雖然由誰的骨頭來冒充你父親你都不介意,但你知道你已經沒有耐心來陪她流淚。

而你的母親卻不然,她是個深明大義的女人。她死得灑脫,死得漂亮,死得一點不拖泥帶水;她不吝惜她丈夫的骨頭,對自己的骨頭如何處理也毫不在意。她丟掉她全身的骨骼就像去赴牌局前在美容院裏丟下了修去的手指甲一樣。你還記得你小時候就聽見過你母親的牌友們讚揚她的“牌風好”,“勝不驕敗不餒”,有大將風度,輸了十幾根“條子”在牌桌上仍然談笑自若。如今,她明白了“組織上”已“和了滿貫”,退出牌局時還有閑心跟外調人員開個小玩笑;我的賭本早就光了,你們把我這副老骨頭當籌碼拿去吧!

她老人家退出牌局的時候你正在“群專隊”。

“九專隊”這個新名詞和“巴黎公社”這個詞聯係在一起立即取得了廣泛的世界性又塗上了古典的革命色彩,但外國人卻對其迷惑不解。有一次你給納塔麗講“文革”的曆史你說你一九六八年到一九六九年之間在“群專隊”,她睜大了湖藍色的眼睛還以為你被外星人擄了去,在某一艘神秘的飛碟上。當時她倚在你懷裏你摟著她的腰。“不,”你說,“我們中國的革命追根溯源都能追到你們法國人身上!”說到這裏你在她乳房上報複性地捏了一把。“譬如說羅伯斯庇爾是怎麼死的,你可以想象他是被一群亂七八糟的群眾推上的斷頭台。今天砍這個腦袋,明天砍那個腦袋,砍得興起一陣亂砍,這便是自發的‘群眾專政’。到一八七一年你們巴黎人把這種群眾自發的行動發展成暴力革命的一種形式。以後經過了七彎八拐傳到中國,但‘革命’卻在中途磨損掉了,中國人得到的隻剩下一堆‘暴力’。‘群專隊’就是有組織的‘暴力’!”“那麼,‘群眾’為什麼要‘專政’你呢?”她似乎明白了卻又提出個純屬西方女性的傻問題。你要和任何一個中國姑娘說你曾被“群專”過,中國姑娘決不會問你個“為什麼”,隻會給你一個會心的微笑。

“為什麼為什麼!”你煩躁地告訴她,“就為我有一張刑滿釋放證明書!”

你母親死的前幾天,你眼皮跳得像兩隻鳥要掙脫你的臉自行飛去,眼睫毛還像弓弦一樣不時發出嘣嘣的聲響。你把貼在牢房牆上的毛主席語錄“一切反動分子你不打他他便不倒”看成了“反動分子打你一切便不倒”,把“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看成了“坦白從嚴抗拒從寬”。所以兩年以後你遇著那位叫蘭蘭的小女孩你深深地理解她為什麼把“毛主席萬歲”喊成“×××萬歲”。她的確不是存心犯罪而是她的舌頭一時打了結。就在這時“群專隊”隊長拿了一份電報來,說,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那資產階級反動分子的老媽死了!從此你可以徹底地跟她劃清界線了。他本來長得很胖你卻把他看成瘦得像墓碑一樣,還跟在哈哈鏡中似的隨時會變形。你說死了好死了好,不死她還要多受幾年罪。不過她不是什麼反動分子,她打心眼兒裏擁護毛主席還刻苦地改造自己。隊長鄙夷地說資產階級還會擁護我們偉大的領袖?這豈不是咄咄怪事!你解釋說她臨解放時沒跑去美國便是證明,那時她真虔誠地信仰毛主席,還以為他會封她個“開明人士”呢。隊長恍然大悟地說,對了!她不去美國就是想潛伏下來等待變天。

“什麼‘開明人士’,做夢吧!她的罪行就是沒跑到美國去!”

這樣你才真正知道了你母親犯的是什麼罪,為什麼一到春天她便要爬到樹上去摘槐花當飯吃。

從此你的眼皮再也不跳了,睫毛也恢複了常態,以後不論你遇到什麼驚心動魄的大事,即使槍口對著你的腦袋你的眼睛連眨都不眨一下,這就是你和那個替老婆買花布的農場幹部同去殺場的路上表現得那麼勇敢的原因。但是,同時你的眼睛也變得叫人看了害怕,難怪所有的女人和你做愛時都閉著眼。那位可愛的女演員雖然睜大著眼睛恐懼地等待她的高潮,而她的視線明顯地是投向你的腦後,盯著納塔麗所說的那“後麵一個人”。

你想起你母親看到你列祖列宗的畫像時曾驚叫道“你看他們的眼睛”,對了!你後來的眼睛就完全與他們早先的眼睛相同。他們因殺人變得凶狠而你因被殺變得凶狠,曆史無孔不入地顯示著它不可改變的“殊途同歸”的規律。

你認為你母親死得灑脫,死得漂亮,死得不拖泥帶水因為她一點夢的跡象也沒有給你留下,不像若幹年後那些批判你的人發表批判文章時還可笑地拿個布老虎趁你睡覺時在你眼前一晃。由此你更感到“太太”不可理喻,嘮嘮叨叨,雖然顯得年輕卻完全是個饒舌的老太婆,而你母親盡管滿頭白發,披著一肩頭皮屑卻永遠青春煥發。她是一個最高級的賭徒,舍得把全部賭本押在一個點上,決不首鼠兩端,腳踩兩隻船。要麼去美國,要麼留在大陸。既然留在大陸了就一心一意投入“改造”,用摸慣了麻將牌的手高舉起“各盡所能”的大旗,創造新生活。最後,知道自己輸定了又高高興興地退出牌桌,留下一副瘦骨頭,不欠一分錢賭債。

於是,你在“太太”麵前暗暗地想“太太”幸虧不是你母親,你幸虧不是你弟弟。這真是生理學上的一次僥幸。“太太”死去的時候至少會給她兒子托一千零二個夢,比《天方夜譚》還多一個:一會兒安頓她的股票,一會兒安頓她這幢被常春藤纏繞的大房子,一會兒要繼續尋找她情人的骨頭(她找不到它死不瞑目),一會兒交待怎樣處理她自己的屍骨是就地安葬在紐約長島的公墓還是回歸故土成都?這件事就必須有七百多個夢才能交待清楚……羅裏羅嗦,會使你在巴黎的“紅磨坊”看“秀”時也不能心安。

這裏不但有大家閨秀和小家碧玉的區別,還有著兩種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養成的兩種截然不同的世界觀和習慣。

所以你竟然在“太太”麵前毫不掩飾地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你覺得你這次來美國一點也沒有感受到新的東西,完全被古舊的曆史包圍了。你在曆史的塵埃中穿行得已使你疲倦。幸好有這樣一次批判給你一個刺激。

喬一走出常春藤的密林便精神煥發。這時已近深夜。喬早就說過他是“夜間動物”,和貓頭鷹蝙蝠屬於同一類。“我白天是條蟲,晚上是條龍!最近我看了些介紹共產國家內幕的書,才發現斯大林毛澤東和我的習慣一樣,都是夜間工作的。所以,即使我通宵不回來你也別管,你睡你的覺。”剛住進喬的寓所喬就這樣告訴你。

這時,喬走到自己的車旁邊,卻不打開車門,叫你轉回身來再次欣賞這幢大房子。四盞地燈將柔和的白光從下至上投射到長滿綠葉的紅牆上。紅牆像一個綠色的夢,又像一幅題名為《秋夜之思》的攝影作品。一扇扇深藍色的窗戶閉起眼睛,耽於幻想。在馬路上看,整幢房子卻不像供人居住的房子,而是一件擺設,一種風景。趟過平整的綠草坪,草坪立刻在你身後變成一灘水,一方池塘。從常春藤上流瀉下來的燈光,蕩漾在房前的池塘裏。

在這樣的房子裏住的時間長了,一定變成一個人骨愛好者,一定會成為一個貓球保衛派,一定會變成一個認為自己任何超現實的想象都應該能實現的人。

但喬有他現實主義的看法,他說:“這樣的房子連地皮,現在要值上百萬美金,可是四八年你父親買的時候沒花幾個錢,等於是白撿!”

你知道喬為什麼說這樣的話。

吃晚飯時“太太”仍喋喋不休,但已從法老王後的故事轉到二十世紀。雖然你一再說大陸在一九七九年以後確實起了很大變化,你有你自己的房子,有“組織上”給你配的汽車……既然你是個上殺場還對給你掛什麼樣的牌子都十分在意的人,今天你更不能丟麵子,但“太太”遠比你母親精明而固執,她不僅一口咬住你父親的骨頭不撒嘴,還說,有一次她從回大陸觀光過的朋友處借了幾本《人民畫報》來看,那上麵有她故鄉成都的照片,開始她還興趣盎然,可是看著看著發現了街頭植的樹全都被“帶刺的鐵絲”圈著,心裏馬上就不舒服了。“你想,樹犯了什麼罪,都被帶刺的鐵絲絲圍起子(四川方言)!何況人?還有,”她越說越氣憤,“那上麵還登了好多開會的照片,我看到所有的麥克風都包著紅布布。這就是隨時提醒人對著它講話都要講紅色的話,講革命的話!你還說你們現在講話自由了,也許是在下麵講悄悄話自由了吧,嘴一對著包了紅布布的麥克風,你能自由地講話麼?!”

對著“太太”的不可理喻你隻好發笑。如果你跟她解釋用鐵絲網圍著樹是為了保護樹,用紅布包著麥克風是為了保護麥克風,她準會嚇得暈厥過去:為什麼大陸的樹和麥克風需要這樣保護?美國的樹和麥克風就不需要這種保護?大陸的人現在變得好厲害喲,連無辜的樹和麥克風都要去“打倒”!

“你寫的什麼小說喲!”“太太”不屑地說,“我一看到報上登的那段消息,馬上叫人到‘中國城’的書店買了你寫的兩本書來看,結果,我看了幾頁就想打瞌睡,要不是你的書,我真沒心思看下去。盡是什麼餓肚子、割稻子、蓋房子、怎麼勞動改造……你寫勞動神聖為什麼還要批判你呢?我真想不通!”總之,大陸就是這麼一個可怕的地方:人死了連骨頭也消滅了,幼弱的樹禁閉在鐵絲網裏,嘴對著麥克風必須高呼革命口號,寫勞動神聖的書也會挨批判……

“你不要回去了!”“太太”說,“趁這個機會留下,以後慢慢把你太太和孩子辦了來。回去幹什麼?回去好給他們批判?這麼多年沒把你整死都是好的!像你父親,人整死了連骨頭都找不著……”

這時你更加感覺到雖然你在“太太”麵前已經坐了四個小時,但你在她眼睛裏仍然隻有十二歲。

我把小說寫到這裏再一次不知道應該如何寫下去。這次不是徘徊在真實與虛構之間,也不是如你所說的想把真實表現得更美更具有個性,而是想著怎樣虛構得天衣無縫,使人人滿意。中國讀者對小說與電影中敘述的故事情節太認真,而把小說與電影當作藝術來看又太不認真。

我前麵告訴過你的那部關於美國回來的富有的父親與留在大陸的受難的兒子的電影放映後,許許多多觀眾大為不滿甚至憤怒:這個兒子為什麼不去美國接受遺產?!還有的觀眾為兒子出謀劃策:他可以去拿了遺產再回國,用這筆外彙來“支援祖國的四化建設”嘛。同時(至少在兩年的時間內),由這部電影生出的一個公式在社會上幾乎深入人心:出國等於不愛國,不出國等於愛國,糟糕的是“組織上”似乎也這麼認為。由此使我在謀求移居海外的同胞麵前蒙受了不白之冤。

所以,在中國,編故事必須編得頭頭是道,滴水不漏,如果牽扯到金錢,則一定要把來龍去脈以及尾數都交待得清清楚楚(馬克·吐溫就沒寫清楚湯姆·索耶所得到的那筆寶藏的詳細情況,所以許多中國的大人並不愛看這本書)。即使錯了最後一位數,讀者也會推翻你精心編造的全部故事。這就是巴爾紮克的書在中國始終暢銷不衰而卡夫卡和福克納隻能在文學小圈子裏流行的原因。倘若你招架不住了最後終於坦白:“這本來就是我虛構的嘛,是假的嘛。”那你就觸犯了眾怒:“你這個騙子!讓我們白白地陪著你喜怒哀樂了一番。”中國讀者都喜愛描寫真人真事的故事,並且習慣把每一個虛構的細節都要落到實處。這很可愛也很可怕。可怕的是如果你的書寫得有稍許動人之處,讀者便會千方百計地通過你的想象與虛構去找你個人的真實經曆,搞得作者完全沒有個人的隱私可言,甚至會造成離婚或造成離婚的困難。

同時,在這裏我還遇到一個難題:我本來想寫一出悲劇,但一寫到“出國”和“遺產”馬上就會衝淡悲劇氣氛甚至變成一出喜劇。“出國”和“遺產”正是現在一些中國人所向往的(後者還是全世界的許多人的向往),不論書中主人公經曆了多麼淒慘的事,隻要最後既出了國又獲得遺產(隻實現一項也行),便皆大歡喜。可是,我如果照這樣寫,本書便算徹底失敗,並且也與事實不符。但倘若我如實道來,又會大大影響這本書的銷路。“還是這老一套:出國等於不愛國,不出國等於愛國!“這作者犯賤,被人整得七死八活還死乞白賴呆在這個國家不走。”“這作者的想象力已經枯竭了連故事都重複了:那部電影是他的父親,這部小說隻換了個他父親的情人而已。”等等等等。他們不理解(也有權不理解)緊跟著我的想象的就是想象的現象化,直到本書主人公的自殺。黑格爾早就說過曆史上的事都會出現兩次,在人的命運中何嚐不是如此?任何一部藝術作品裏都暗藏著作者未來命運的密碼,玄妙的是作者並沒有自覺地去那樣安排。

所以,我沒寫完這本書就知道了這本書的命運。在“太太”眼裏,這本書又是不值一讀的:一會兒上床,一會上墓地,並且始終沒有交待清楚她情人的骨頭在哪裏。同時,他寫了他怎樣勞動改造他母親怎樣勞動改造卻仍然要受到批評,這又使她“想不通”。在一般讀者眼裏,隻會看到做愛與死亡,還沒有在被窩裏焐熱就掉進月亮的冰窟窿,很不過癮。

“完了!”

我並不願意寫完這本書。

在寫前一章的時候我總想起我被抓走以前的一個下午,我怎樣坐在矮凳上握著我母親的手。她的手纖弱而幹熱,像沙漠上的風。她不時地吐痰,吐暗綠色的痰,很濃很濃,吐在一個生了鏽的鐵罐頭盒裏。她躺在一張木板搭成的小床上,一條薄薄的褥子襯托得她的身軀更加單薄,仿佛隻要有一陣風來便會連她帶褥子一起刮跑。她覺得冷,雖然到了夏季,槐樹花早已凋謝,但她仍和窗外搖曳的槐樹枝的影子同時索索發抖。她似乎還以為她會活得很長很長,還以為她生活得很有趣,有很強的生命力,她的兩眼灼灼放光,給我的感覺她的眼睛和手掌一樣發燙。她躺在木板床上給我教愛情課和英國上流社會的禮節。愛情課令人神往,而英國上流社會的禮節卻是被狄更斯等人諷刺得體無完膚的,但是我必須湊趣。這位民國初期高級外交官的女兒,教會學校的高材生,現在是一星期必須向“組織上”交一份“改造心得”的街頭縫窮婆,在“一派革命的大好形勢下”卻向她兒子傳授著出入歐洲宮廷的儀態,我漸漸地看出了她真的是躺在雲端之上,她真的被風刮得飛了起來。

她的兄弟姐妹親戚朋友遍布西方國家——西歐、北美,有一位甚至在盛產那種什麼花的國度,但她窮得即使是想去偷些吃的東西給她遠在西北勞改隊的兒子寄去,也沒想方設法向他們伸手。她始終用微笑回憶他們,但並沒有向她兒子提過在他們帶走的財產中有多少是應該屬於她的,他們是不是還欠著她的賭債,中間,她突然說:

“什麼是豪華?豪華其實是一種感覺,一種情調,不是像現在電影裏拍的那種大場麵。比如說,你深夜從外麵回來,汽車進了大門,經過一條長長的半圓形的車道,停在你房子門口。這時,整幢房子所有的燈一下子全亮了。你還坐在汽車裏,四周一片漆黑,你看著窗戶裏透出的燈光,聞著車座散發出的皮革的味道,最好外麵還下著細細的小雨,你甚至能聽見雨滴的聲音,於是,你就感覺到‘豪華’了。”說罷,她又吐了口很濃很濃的暗綠色的痰在生鏽的鐵罐頭盒裏,我發現她吐痰的姿態也極為優雅。在勞改隊,我好幾次去黃河邊築堤防汛。我看見河水是不回頭的。一滴水珠經過沿岸的大幹世界,它並不因岸邊有優美的風景而停頓片刻,盡管明明知道前麵有砥柱暗礁,還是不停地向前跑,除非它流入大海,被陽光蒸發成雨雲,它並不想返回到它“失去的天堂”裏去。,

寫到這裏,我向我鍾愛的女人說,請你激發一下我的想象力,我覺得我有點寫不下去了。她問我她應該怎樣做,我說你照著你的意思去做,我相信你一定會做的。於是,她在我伏在書桌上絞盡腦汁的時候,在我背後悄悄脫光衣裳,然後叫我調暗台燈的燈光,又輕輕地呼喚了我一聲,我猛回頭,看見她筆直的亭亭玉立的胴體被她全身的曲線所盤繞猶如豎琴撥奏出波浪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