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中國人常說,‘中國人死都不怕,還有什麼事做不成的嗎?,我們常常以此為豪。這次我知道了,中國人確實不怕死,但是不怕死的人並沒有搞出什麼驚天動地的名堂,就是因為我們除死亡之外卻怕著別的什麼東西。那麼怕的是什麼呢?是什麼比死還可怕呢?我真沒有想透。”
“我告訴你一件事,是這件事才促使我最後下決心嫁給‘洋娃娃,的。”她的神情莊重起來。她的確是個非常好的談話對手,一如去南美的那個她是個非常好的性夥伴相同。她說:“有一次我去鹽湖城,同機的有一個國內大學來的訪問學者,我們坐在一排座上聊天。他說,他有一次坐一架隻裝六個人的小飛機,到美國南方一個偏僻的小鎮去。他是和幾個美國人去玩的,這次行程沒有列入計劃。飛機飛到一片大森林的上空突然出了故障,眼看飛機就要栽下去了。他和你一樣,首先不是怕栽下去摔死,而是怕他摔死了以後至少要好幾天才會有人發現他的屍首。他擔心在這幾天當中他的領導是怎樣看待他的失蹤的。他同來的領導就在華盛頓。領導上會不會懷疑他‘政治避難’去了?會不會懷疑他跳槽到美國研究室工作去了?發現了他的屍體以後他怎樣跟他的領導解釋這次沒有列入計劃的旅遊?領導上肯定會認為他的死是因為他無組織無紀律。他說,飛機往下栽的時候他滿腦袋冒出來的都是這些問題,都是個人影響啊,領導的印象啊,真是把死置之度外了!所以,從鹽湖城回來,我就跟那個老‘洋娃娃’說,好吧,我同意跟你結婚。我想,我隻有嫁給一個美國人才能擺脫壓在中國人心理上的陰影。”“但願吧,”他嘴角露出一絲嘲弄的微笑。“隻怕你嫁給外星人以後還是一個地地道道的中國人。”
她睜大了眼睛,裝出吃驚的表情。“你說這話該不是因為吃醋吧。”
“多少有一點。”他覺得她可愛極了。
“別這樣。”她一笑,語氣軟軟的,卻增加了手掌的力度。“你不是不準備離婚嗎?”
“看來,即使我現在離婚也太晚了。”他真的有些沮喪。“是的,你幹什麼事情都慢了半拍。”
事情和感情都遵照著它們自己的邏輯發展下去。後來他想他們愛情的這種結局也許是最美好的結局。做愛終止了,愛情並沒有結束。他過去曾向她說的,“愛情要以悲劇結束才顯得美滿。”真是一部拙劣的國語片裏拙劣的台詞,充滿一股熏壞人心的矯揉造作。生活給他揭示了太多的真理,同樣的事情換一個角度來說也能成立,因而世界上也就無真理可言。
因為如果說他和她的這種結局是最美好的結局,而他和她的那種做愛始終貫穿著餘下的一生甚至直到死、直到陽具都擊碎了還企盼著做愛也可說是一種美好的結局。這樣看來,隻要有愛情,任何結局都是美好的了。
也許,後者因為有不斷的肉質的聯係畢竟強烈和關心得多,所以在他彌留之際她會匆匆從美國趕來。他不能再用他那連鬼都笑話的小東西把他和她的生命連結在一起,但她終究還是用她那戴著戒指的手指沉重地抹下了他的眼皮。
他知道他死去的消息傳到她那裏時她也會傷心,並且是她最後一次傷心。最後一次傷心和人生的頭一次傷心具有同等重要的“意義”。那時她會說,我不能來看你,因為我前不久剛給老“洋娃娃”送了葬,一年當中給兩個男人送葬不是一個女人能夠承受的。
他點點頭。他想他最後的微笑中大約也包括這種寬容的意思在內。
他送她到地鐵站。穿過一團團莫名其妙的白汽。細雨飄灑在他們身上。紐約的細雨使他們以為又回到中國的江南。但高架鐵道不時轟隆作響,黑夜以金屬的立體麵貌岸然地矗立在他們麵前。不論是白天的紐約或夜晚的紐約都容不得一絲幻想。這完全是一個唯物主義的城市。彩色的霓虹燈躺在潮濕的人行道上,像醉倒在街頭的穿著華麗的貴婦人。四處洋溢著力量和軟弱,興盛和衰敗,猶如傾倒在爛泥塘中的一桶新鮮的橙汁。他不明白那位黑小姐為什麼喜歡夜的紐約。
他和她分手的時候仿佛聽到不遠處有音樂在響,演奏的是《不要為我哭泣,阿根廷》。阿根廷,那是拉丁美洲的一個國家,盛產那種花的國度。
她說她要去了,卻又不說回到哪裏。遙遙一指,說是住在百老彙的北端,無數樓廈立即截斷了她指的路線。
他才想到並不是有人在機場接她而是她帶來了她的老“洋娃娃”。她應該這樣:同時忠於兩方麵至少使兩方麵都以為她忠實。於是他看到了在他麵前站著的已經是一個超國界的世界性婦女。
她抬起手用手指尖從他的下巴摸到額頭。是魔法還是祝福?女人的手指尖底下是一片海洋,你用任何標尺都測不出它的深度。而它的魅力正在於這種晦不可測。手指尖的觸點令人頭暈目眩,一時間他覺得整個的夜全都軟化了,有無數溫柔的眼風飄拂過他的心頭。
她要他不要見任何人,不要多說話。她說她會“密切注意事態發展”的。這種語言使他以為他倆現在站在北京某個地鐵入口處。她說一有“新的情況”她就會給他掛電話。“你應該以不變應萬變,任憑風浪起穩坐釣魚台”。這是中國人對付政治運動的傳統辦法;這種挨打哲學他聽了總有一萬遍,但他還是一一答應了。看來紐約真是座自由城市,中國大陸一下子就延伸到他們的腳底下。
她剛開始挺起胸脯,他便知道她下一步就要踮起腳尖。他並沒有忘記她的習慣動作是他並沒有忘記她的證明。於是他立即摟住她的腰。當她的嘴唇貼到他嘴唇上的時候,他意外地發覺她微微地張開了嘴唇和牙齒,這時他更為受寵若驚。
他在地鐵入口處站了很久,直到他看到一個出租汽車司機在注意他他才丟掉煙蒂。
他信步向曼哈頓的北邊走去。
街拐角正是一家武器商店。網狀的鐵閘門裏麵擺著各式各樣長長短短的槍支。上次來紐約他也曾經過這裏,還是這家商店的櫥窗吸引了他。他第一次看見死亡是那麼從容地麵對過路的行人,驚異於人的視死如歸精神。看來隻有他才把死亡看得那麼嚴重,隻有他才會被欲死未死所摧殘。
看見它們一支支舒舒服服地躺在櫥窗裏,他感到軀體的這個和那個部位同時跳動著一股股衝擊力,感到自己腦殼的薄和脆。站在這種櫥窗前,他才知道他患了不可救藥的神經衰弱。今夜,城市在四處閃光,連細細的雨珠都帶著自己的色彩。於是槍支們柔軟地躺在各種質地的匣中也顯得異常溫順可愛。死亡在此時此地是如此誘人。那不是避世的方法,而是人生的最高階段。粗糙的槍支價格極其低廉,華麗的槍支會使你認為死在這樣的槍口前簡直是一種享受。他盯著一支支槍支仔細地挑揀。
死,何妨死得奢侈一點?
雨中的行人並不匆忙。一對對情侶閑散地走過街心花園。酒吧和咖啡店像磁石一樣吸引著人們。十月末,樹木還沒有一點凋零的跡象,夜色將它們的鬱鬱蔥蔥渲染到了極點。然而,冷雨中似乎已夾了微雪。
陡然,他發現櫥窗的玻璃模糊了起來,他驚奇於他竟然會有眼淚。但旋即他明白了那不過是自己嘴裏哈出的氣撲到了槍支上麵。
有人在笑,有人在唱,身旁的汽車駛來又駛去。走過一條街,抬眼望,所有高樓的窗戶都亮著燈光。這個世界不應有的絢麗色彩,向他劈頭蓋腦地撲來,他才想起已將到萬聖節。他詫異人們為什麼會如此快樂,有什麼活人的日子值得這樣大肆慶祝?
裝神弄鬼和被鬼驚嚇也是一種快樂,這種快樂他總也想不通。有的人居然有做人做膩了的時候,非要去嚐嚐做鬼的滋味;有的人不受受驚嚇便不舒服,驚嚇居然也會使生活豐富多彩。而他隻想去哪裏尋副真正的人的麵具來戴上,使他能像一個真正的人腰板挺直地活著或死去。
當然,十幾天以後他回到中國大陸,知道這不過是場虛驚。不是“我們的報紙”而是那家通訊社的記者開了一個政治玩笑。朋友們笑話他、揶揄他,甚至有人還指責他曾經動搖過。“為什麼又會想到死?你應該相信群眾相信黨。”任何時候無理的總是無力的那一方。
但是驚嚇卻是實實在在的。後來發現的真相雖然能夠平撫神經,但怎能抹去大腦中的記憶?如果驚嚇對人毫不起作用,推赴殺場陪綁和拉上前台陪鬥就不會成為我們的傳統懲罰了。驚嚇會永遠留在人體裏,漸漸凝固成一個潛伏的病灶。一個一個這樣的病灶積累多了,人的全身都會變得軟弱無力,以致聽見貓放屁也會害怕。
我們曾經一度進入過共產主義,我們曾經一度有一天等於二十年的好日子,我們曾經一度超過了美國趕上了英國,我們曾經一度是世界上既無內債又無外債的國家,我們曾經一度是全球生活得最幸福的人民,我們曾經一度要去解放占世界人口三分之二的還在受苦的人,因為我們曾經一度是世界革命的領袖……我們曾經一度那樣實實在在地興奮、自豪和狂熱。但今日回首往事,那種種幼稚卻都能原諒。而我們曾經無數次受過的驚嚇,現在在人們眼中卻顯得可笑。
虛榮會被人原諒,因為那酷似一篇篇充滿童心的朝花夕拾式的散文,虛驚卻要歸罪於受驚者的神經不夠堅強。本來嘛,政治運作都可在《笑話大全》中找到注腳,受了驚最妙的是付之一笑。
然而,總是把槍口對著別人的人和永遠是看著槍口對著自己的人,他們的精神狀態怎能處在同一個水平線上?
持槍者向你虛晃了一槍卻又責怪你嚇得屁滾尿流而沒有同他一起哈哈大笑。
一輛汽車尖叫著在他身邊猛地刹住,他才知道自己闖了紅燈。汽車仍在顫抖,仿佛不是他而是汽車而受了驚嚇。一個年輕的白種女人坐在車窗後麵向他微笑,並做著手式讓他趕緊過街。他一時搞不清楚究竟是他應該向她道歉還是她應該向他道歉。他驚駭於嚇人的人和被嚇的人之間的界線居然如此不清,而不是自己幾乎喪生在輪下。
於是他做了個含混的手式加快了步子,踏上對麵的人行道。他想如果今夜他在紐約街頭被軋死,世界上將不會有人知道他死的真正原因。
那本書毀不掉了,他想。
它已經印了上百萬冊,分散在一個個讀者手中。它不能再像過去他寫的文字一樣,被他一一毀掉。
過去他親手毀過無數他親手寫的文字,或是埋在稻田底下,或是撕掉了扔進茅坑,或是一把火燒掉。如果文字也有靈魂,漫天將飛舞著蜉蝣似的小星星,那是一個個白色的透明體,並且還會呼叫。
他拉開窗扉。毛茸茸的草坪睡在大樹底下。喬還沒有回來。草坪上躺著孤零零的水泥車道。細雨徐徐地飄灑進屋,整幢公寓響徹著寂寞。在無邊的暗夜中,遠處有無數的燈光。這裏沒有風景,紐約的風景全憑人去想象。一萬個人眼中的紐約有一萬種形象。然而他無心去想象風景,他要凝神聆聽文字的聲音。那埋在稻田裏的筆記本現在已凝聚成水晶,他用手掌撫平它還聽得見它嘎嘎作響。然而一瞬間它便碎成粉末,和微雪一起翻飛在看不透的天空上。旋即,燃燒成火的文字又用它熾烈的舌頭把天空舔個精光。於是,看不透的天空上隻留下黑暗,連遠處的燈光也不再閃耀。
他無聊地敲敲洞開的窗戶。當一切閃爍的光輝全退隱後隻剩下無聊。驀然,一種衰老的感覺向他襲來,幾乎使他搖晃。腳下的土地飄然離去,失去的才華已無從尋覓。他明明白白知道他現在書寫的文字不過是剩餘的渣滓,他的智慧、靈感和精力已在火中水中垃圾中大部化為灰燼化為腐殖質,無奈地任憑風吹向東吹向西。
如果文字能像石刀石斧,像陶罐陶俑那樣埋在地下多少年也不變質,我們幸福的後人會在九百六十萬平方公裏的地底下挖掘出多少寶藏!
三十年來中國人真正的智慧全藏在地下。人們在昏暗的電燈下、燭光中、煤油燈旁,甚至在沒有一絲光線的被窩裏麵,用毛筆、鋼筆、圓珠筆、鉛筆,甚至用木片、用手指,默默地記錄下多少理性的和感情的精華!那些精華因為書寫困難從而真正是濃縮的,如同中國古代的語言。一首五言絕句就費盡十年的推敲。
我們現在可以責備這些天才們的神經過於脆弱,因為每一次政治運動對能活著挨過來的人來說都是一場虛驚(對於活過來的人來說第一次世界大戰、第二次世界大戰也是虛驚),一九七九年以後多數都能得到“平反”。他們不應該將自己的心投進火裏水裏撕成碎片扔進垃圾堆;他們應該耐心等待,“相信群相信黨”。但是,是誰逼迫得他們不敢相信?你怎能責備沒有研究過《笑話大全》的認真的人?他頹然倒在沙發上,眼看著冷雨在屋裏化成霧氣。空氣凜冽得近於玄妙,仿佛用手都能捏碎它。窗外的綠色變為渾黑的一片,室內所有盆栽植物的垂葉卻在滴著濃綠的眼淚。他搞不清楚是時鍾在滴嗒作響還是植物的眼淚在滴嗒作響。而時鍾並不是在往前走,卻是往回退,滴嗒滴嗒地把他拖回到過去的死亡。
他端起酒杯,冰塊竟已全部溶化,杯底冉冉地升起神秘的小水泡,猶如筆記本中一個個句號向水麵上掙紮。字跡無影無蹤,如今記得的隻有毫無意義的符號了。
他摸摸額頭,衰老已耀武揚威地在那裏盤踞著。他留戀青春,青春哪怕在鐵絲網裏也依然閃光。如果這次再把他投進鐵絲網,他怕沒有多少時光在裏麵周旋了。
難道他怕的僅僅是時間不夠嗎?
若幹年後他躺在病床上等待真正的死亡,他才領悟到這個問題的正確解答:不應該問還有什麼比死更可怕,而應該問還有什麼東西比生命更重要。原來他之所以連死都不怕卻怕部署得前後有序的“群眾性政治運動”,正因為這種“運動”會把所有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全部摧垮。
它一步一步地剝奪了你的尊嚴、愛情、自尊和自信以及與群體的認同感,最後,直到你患了被虐狂,腦袋掉在地上滾了幾丈遠,你還會對殺人者抱著感恩之情,向他高呼萬歲。天地不老,歲月悠悠,當你孤獨地飄泊在天空時,你俯瞰地球,你會認為一切都不堪回首。抬眼宇宙,星河燦爛,日光與月光交流,前生與來生皆由你想象。但在浩渺的空間你並不能看到如蛛網似的坐標。你猛然吃了一驚。原來在這裏完全沒有人為的規範,你自己已經成了你自己的上帝。這時因為你失去了肉體,連做愛的回憶也激發不起你一點情緒。於是,你頓時恍然大悟,前生與來生的一切都無所謂價值,也就無所謂什麼東西重要什麼東西不重要,你才會對前生曾經如此懼怕感到可笑。
但是你的任何一點覺悟都為時過晚,你還是把你那毫無“意義”而又內容寬泛的笑容留在地上。
你最後的一個想法是:你終於逃脫它了!
現在你回到了你的國家。黃土高原上的冬日正要來臨。白楊樹已褪盡了綠色,昨夜一陣風,滿地黃葉颯颯地奔向道路的盡頭。在枕上聽那歲月的腳步,不知是出於憂傷還是惋惜,竟也會悠悠地產生出一點希望。
生活的沉重感常常不是因為生活的艱難,而是由於經曆得太多。回憶是人生最大的負擔。
民間一向有人死後要喝“孟婆湯”才能進入輪回重新投胎的傳說。這則傳說表現了人類絕頂的洞察力。試想,如果不喝“孟婆湯”將前生的一切通統遺忘,人類還怎能更新怎能有希望?
早晨起來,為了檢試給友人帶來的錄像機是否因“野蠻裝卸”摔壞,你打開紙箱,拆掉包裝,將電源接通。你隨手把從美國帶回來的一盤錄像帶塞進機器。機器運轉正常。但是熒光屏上竟是一片空白。錄像帶上的故事已被飛舞的雪花所覆蓋。
你記得進海關的時候海關人員一定要你把這盤錄像帶留給他們檢查。你向他們說明這盤帶子不是在美國購買或錄製的,而是你從國內帶出去進行文化交流用的你自己編寫的故事片。“不行!所有的錄像帶都要檢查。”海關人員麵無表情地說,“這是上邊的命令。”三天以後你從海關領回來,今天才發現他們為了省事省心,不論錄製的是什麼片子一律用銷磁的設備將圖像銷個精光。
你苦笑著把眼睛投向窗外。仿佛窗外也飄飛著提前到來的雪花,過去和現在的一切,以及黃土高原上這座小城的景色,都被什麼先進的機器毫不留情地全部抹掉了。你想,海關人員真是深刻的哲學家。
你還能編造什麼故事?你所寫的全部文字比起奇特的命運都顯得蒼白。你寫的那部電影故事大意是說一個被富有的父親遺棄在中國大陸的兒子在大陸革命後三十年中的苦難經曆。一九七九年,兒子獲得了“平反”,恢複了名譽,這時富有的父親卻從美國回來了,是將他帶到美國去,但遭到了兒子的拒絕。有一千種理由解釋兒子為什麼會拒絕父親的建議,當然,其中最堂皇的理由是愛國主義。也正因為這個高格調的主題你的這部影片才風靡一時。可是現在,故事本身和人物活動的邏輯全被銷去,電視屏幕上跳動著無數騷動不寧的黑白斑點。然而你還是想從那些黑白斑點裏看出些什麼來。你想如果現在讓你把那故事重寫一遍你應該怎樣寫。
下麵的文字不是故事而是事實的記錄,也可看作他寫的那部故事片的修正。
當喬把車從五十九街開上昆士大橋,飛也似的掠過橫陳在寬闊的東河之上的羅斯福島,一直到第四百九十五號公路的時候,他都在想他編造的所有的故事也許並不是故事,不是敘述過去,而是神秘的讖言,它們都會在他有限的未來一一應驗。他在寫那部電影的時候絕對沒有想到今天他竟然會去見他筆下主人公父親的情人。他一時搞不清他究竟是他筆下的主人公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