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我來了。”又回答:“因為我也死了。”
“你為什麼跑到這裏來?!”祖宗的胡須仿佛很生氣。“你不是要背叛家庭嗎?你不是要背叛你出生的階級嗎?你要去投靠洋祖宗,為此你還寫了一百多頁的檢討書。”
我以為我的祖宗總在家鄉一帶活動他的話肯定帶著很濃的鄉音,可是聽起來卻完全和我的南腔北調相同。
“我是寫了檢討書,”我不否認,“可能不止這一百多頁,今後還要寫下去。”我說,“你們不知道,這會兒不是你們生活的那會兒。這會兒造反不容易,投降也很困難,常常搞得人無所適從。”
祖宗們哈哈大笑起來。我不禁為我生活的這個時代如此複雜而惱羞成怒。我喊道:
“算了算了!我本來是個遊魂,不知怎麼飄到這塊土地上,又不知怎麼飄到你們家來。我活了二十多年的一生,二十多年雖然隻是短短的一瞥可我也活夠了。這個到處是陷阱的星球像張破魚網。從此以後咱們一刀兩斷,我不但與陽世永別也和你們永別了。”
“那你繼續到處飄就是了,為什麼又飄到這裏來?”有一個祖宗這樣問。我不知道他是第二代還是第三代。“可見得你還是孝順的。不忘祖宗是我們中國人的美德。”
他的話幾乎把我從死亡中驚醒。是的,我為什麼不飄到我來的地方去?那裏有白雲朵朵,陣陣罡風,卻要跑到這陰森森的祠堂中來。這裏除了上個世紀的一幅幅怪模怪樣的畫像就是肥大的老鼠。這一刹那我想到我們中國人找祖宗的積習真是難改。活的時候找祖宗,死了也要找祖宗。難怪革命家去世不叫去世而稱為“去見馬克思”。
我說:“誰願飄到你們這裏來!我本想去見馬克思,可是他們不讓我去。”
土匪祖宗殺氣騰騰地說:“什麼馬克思牛克思!他們是些什麼人?為什麼不讓你去?”
我說:“他們是一群徹底的革命者,比什麼反對滿清的革命者更要革命。他們不讓我去見馬克思就因為我有你們這樣的祖宗。他們順藤摸瓜一代一代查上去,原來你們從來沒幹過好事。你們造下的罪孽要由我來寫檢討,你們欠下的血債也要由我來還。這個星球的事的確太奇怪!所以我要來看看你們究竟是些什麼人。”
祠堂上還有一位穿洋服的祖宗,據前輩說他曾留學英國,和嚴複是同班同學。他悲天憫人地說:“我早就料到世事會演變到這個地步。一個太看重祖宗的民族要改換門庭便會反過來把祖宗挖出來鞭屍。他們以祖宗為榮也就會以祖宗為恥。如果他們倒了黴就要跑到祖宗的墳頭上搗騰,他們從不以為他們自己負有責任。他們其實不是人,不過是祖宗的尾巴。所以我不要後代,我也不死在中國而死在印度。在那裏人死了就點把火……”
“呔!你這是什麼鬼話!怎能當著晚輩說!”當土匪的老祖宗斜睨著那身洋服。“告訴你,我的乖孫兒,”他又朝向我,語氣和藹地說,“祖宗其實是門麵,當不得真的。想當初我造反的時候就不知道自己的祖宗是誰。我們家窮得鍋掛在牆上叮當響,哪裏找家譜?隻有我們這樣沒有家譜的人家才會起來造反,有家譜人家的子弟都被祖宗拴住了。等我當官以後我可以在一大堆史書裏隨便拉一個同姓同鄉的名人來當祖宗。所以你不妨先別管祖宗,當了官再說……”
“哧哧!”穿洋服的祖宗冷笑幾聲。他大約和土匪頭的輩份不遠,至多是子侄輩。我搞不太清楚是因為我的祖宗實在太多,在這個星球上隨時都會有人來當我的祖宗。“您這方法古已有之,卻本末倒置,像斯圖亞特王朝老太太的話,對他絲毫沒有用處。”他說,“他們這一代已經退化了。他們是未造反先找祖宗,哪怕放個屁也要先在經典裏找根據。什麼都能錯,祖宗的章法錯不得!哪像你那會兒活得那麼灑脫。完了,完了!所以我不要後代不死在中國而死在印度,那裏人死了就點把火……”“混蛋!”土匪祖宗打斷他的語無倫次。“有你這樣的子孫真是辱沒了祖宗!你本來就沒資格在祠堂裏受供奉,隻仗著你寫了一本荒誕不經的破書欺世盜名……”
“我早就不願坐在這裏充當誰的祖宗,”穿洋服的祖宗脫下洋服,轉眼間相框裏隻剩下一套筆挺的上裝,像曼哈頓古董店櫥窗裏的陳列品。“做祖宗奴隸的人也必定要當自己子孫的奴隸。他活著既為他的祖宗也是為他的子孫萬代,唯獨不為他自己。我去也!我不要什麼祖宗也不要子孫來惦記我!”“呔!站住!”當土匪的祖宗穿著朝服仍然匪氣十足,他捋起黃馬褂的袖子連連指點。我以為穿洋服的祖宗脫了洋服定然是赤條條的一個,殊不知他早已化作一股白煙,不顧老祖宗的嗬斥瀟灑地飄出大門。
列祖列宗們有的氣憤得發抖有的笑得發抖,抖得整個牆壁五彩繽紛。而我發現我自己也不過是一股白煙。但我大概真的是退化了,我既不敢像老祖宗那樣一發怒就揎拳捋袖也失去了那位叔祖爺的瀟灑,我隻能扁平地攤在方磚地上仰望著牆壁上的萬花筒……
睜開眼睛首先看到的便是聾子醫生。
他的臉發黃灰白的頭發也發黃,仿佛我和世界同時都害了黃疸病。我眨了眨眼睛,怕是看錯了看到了發黃的絹素上描繪的肖像。
幸好聾子醫生咧開了嘴,笑得既淒慘又蹊蹺。他說:“你這個家夥活了!”
我又眨眨眼睛算作回答,也算作感謝。我凝神地想,原來我看到了列祖列宗並不是在停屍房裏而是在往勞改隊醫院來的小路上。
頭昏腦脹,萬花筒仍在旋轉。有一次納塔麗和我去巴黎萬塞娜公園的遊樂場,她非要拉我去坐翻轉車,這次我又出現了這種感覺,我對她說:“納塔麗,我現在才體會到中國話說的‘玩得痛快死了’和‘好得要命’是什麼意思!”納塔麗卻咯咯地笑,往我嘴裏塞了一個蛋卷冰激淩。
你看,春天的巴黎人一點也不懂得有關死亡的語言。
我知道你不在意我經常提到納塔麗。在美國東海岸告別的那一夜,你還鼓勵我要經常和女人玩(你把所有的女人都稱作“女生”,這種台灣校園的稱呼也常使我發笑)。你這種灑脫我在大陸上的“女生”中可從來沒見過,以致我隻能把你比做換白菜根給我的那位雜技演員。因為你們倆在性方麵同樣的豁達,雖然你有著一套高深的理論而他僅僅從低層次的實用性出發。請原諒我把你和他扯在一起(我要求你原諒的地方實在太多,我都能想象到你讀這本書時那副無可奈何的可愛表情)。你曾查算過我是射手星座,我注定了一生要過曲折的生活。而一生的曲折就使我把許多風馬牛不相及的人和事混到一起,混得又那麼合乎陰間的邏輯。
過了一會兒我才看清發黃的聾子醫生並不是絹素的人像而是發黃的燈光使他發黃。他微微佝下身來,眼睛盯著我的鼻子問道:
“怎麼樣?你感覺怎麼樣?”
黃色的屋頂黃色的牆,黃色的巫師長著黃色的頭發和胡須。這一切都迷蒙在如雪花般飄飛的粒粒金星之後。我奇怪我死了不過一小會兒陽世卻變得如此金碧輝煌。“怎麼樣?你感覺怎麼樣?”聾子醫生又問道。他從來不把眼睛看著別人的眼睛說話,診治病人時他習慣這樣,而除了病人以外的任何人他又萬分害怕。他盯著我的鼻子的目光毫無表現力卻因此更加神秘,猶如那當墓碑的磚頭上模糊的字跡。
我想說我的感覺很糟糕,覺得自己一切都錯了的感覺比任何病痛還可怕。我首先是投錯了胎,我應該在鑽出母親子宮之前先探望一下這是不是一個窮人家。然後又入迷地去追求真理,從費爾巴哈到黑格爾再到馬克思,或者說一股勁兒地從馬克思追溯回去。為此,我們幾個教員還組織了一個學習小組。但你知道一九五七年我們全部成了“右派”,一個也沒有漏網。等我們懂得對馬克思主義的理解法定的要以我們領導人的智力水平為限,超出了他們的程度便是犯法已經太晚。若幹年後我提筆敘述這段經曆,而那時的讀者讀了卻哈欠連天。他們說我描寫風景的文筆還可以,為什麼非要去寫“主義”?小說裏插進那麼多理論實在倒胃口。他們不知道正是理論把我們折騰得死去活來,使我認為我的一生都白活了,活著還不如去死。
我羅哩羅嗦告訴了他我的感覺而聾子醫生卻置若罔聞。“你沒力氣說話就別說吧。”他看著我的鼻子拍拍我。
坦率地說我那時便想到自殺。當我說這段故事時你還曾懷疑:“為什麼好不容易活過來卻馬上又想到死?”真的,一次一次的欲死未死真的把我搞膩了!‘如果一個人生活的主要內容就是死亡,那麼生活還有什麼“意義”?你不是現在仍在追求“意義”的嗎?不過那時我想死還沒想很仔細,還沒想到用什麼方式更沒想到用槍擊自己的哪個部位,我想死如同想念我的故鄉;我想死想得流出了淚水。
“好了!能哭就能活。”
我聽見聾子醫生高興的聲音。他聽不見我的話卻能看見我的眼淚。
“能哭就能活,”多麼富有哲理!聾子醫生無意中的一句話,貫穿了我若幹年後寫的全部小說。
他懂。
我想我應該為他一人而寫作。
“你知道我用什麼藥把你救活的嗎?”我的複活使聾子醫生興奮異常,他俯在我臉上這樣問。他嘴裏噴出一股發酵的黃豆粉味,我仿佛被埋在一壟壟綠色的黃豆葉之下。我看見我頭上張開了綠色的天空。
黃豆粉味調動起我饑餓的感覺。我隻要一回憶起這種氣味馬上就勾引起我的食欲。勞改農場的醫院實際上沒有什麼藥品,有的隻是一種深咖啡色的名叫“複康丸”的丸藥。每個病人一天三丸,一丸重約十克。五年以後我第二次勞改,有幸得到了這種丸藥的配製方法,現在抄錄給你看:七斤糠,兩斤黃豆粉,一斤紅糖,可做十斤也就是五百粒“複康丸”。
我得到這張配方後才恍然大悟為什麼我在醫院吃藥的時候每次都吃出黃豆粉的味道。
當你和我做愛完畢,我說床上散發出的就是這種味道而你曾嘲笑我。你堅持那是一種什麼花的氣味。你說了一串拉丁語的學名。那種花生長在拉丁美洲。你現在知道了吧,那一串拉丁語學名為什麼引起我反感,使我反胃。我偏愛黃豆粉的氣味並非出於修辭學上的考慮,而是黃豆粉曾多時維係過我的生命。現在我坦率地告訴你,每次我和女人做愛以後我就要在床上沙發上草地上地毯上樹林中浴室裏尋找黃豆粉的氣味,不然我便不能得到最後的滿足。有的女人說這是蝦米味有的女人說這是什麼魚的氣味有的女人說那是發酵的牛奶味而納塔麗把它比作教堂裏古老的管風琴所發出的芬芳。不論是世俗的高雅的或神聖的比喻我都不同意,我執拗地保衛我的黃豆粉如同保衛我的專利。
聾子醫生一定偷吃了許多“康複丸”,我雖然神智昏迷但我仍有閑心這樣推測。在這裏一切食物和取得食物的方法都能夠擊碎任何喪失意識的頭腦。如果有人暈倒在地你千萬別潑涼水別按摩心髒,隻要在他耳邊大喊一聲“吃飯”或是“去偷”就足以使他跳起來。聾子醫生嘴裏噴出的黃豆粉味濃得可以給我當營養,像是一盆黃豆湯潑在我臉上。是的,他肯定偷吃了!不然他哪能從這裏活著爬出去參加“武鬥”?
妒嫉使我心跳,黃豆粉味令我振奮。我又微微睜開眼睛,希望他再給我兩粒“複康丸”。
但是他卻從土坯砌的小桌上拿起一個紙盒。
“你看,‘烏雞白鳳丸’!你就是靠這種藥治活的。”然而我並沒有從他調皮的笑聲裏品出有什麼幽默。我想世界上再也沒有什麼藥比“複康丸”更對我的病症。
“這是專治婦女病的中藥,”他笑嘻嘻地說,“咱們勞改隊女犯人不多,可是上麵發下的藥少不了婦女一份,醫院一存存了半櫃子。沒女人吃我就給你吃,你總他媽吃了一百粒!我天天把它調成糊糊喂你。你看。”他指著紙盒中像蒼蠅頭一般大的字,“這藥裏有人參、鹿角膠、香附、地黃、黃芪、當歸,盡他媽是好東西!還要配合白毛烏骨雞才能製成呢。這藥專治婦女體弱血虧,月經不調。想不到我把你死馬當做活馬醫,光給你吃這種藥也把你治活了!”
後來我經常以為我所看見的世界和我所追隨的真理不一樣並不是世界的現實脫離了我的知識而是我曾經吃錯了藥。
雖然他做過數不清的夢但從來也沒夢見過老虎。
他醒來後第一件事就是燃起一支煙,無聊地想那個夢。老虎卻又不是真老虎,而是一隻放大了的布老虎,任何一家手工藝品商店都有出售的那種。
不過,在夢中他的確害怕過。布老虎當作真老虎向他撲來時,他雖然機靈地閃開了,一點也沒有受傷,但回頭一望,地上卻有幾灘血跡。
那血跡卻又不是真血跡,不是一朵朵石竹花,一灘一灘地像潑在桌布上的番茄汁。
後來他和他的法國女友納塔麗在凡爾賽一家小餐館的桌子上再次看到相同的東西,相同得完全和夢裏見到的一樣。他指指桌布說:
“這種似血非血的紅斑跡總不是好兆頭。”
而納塔麗卻盯著他疑疑惑惑地問:
“你是不是指這次總統大選?”
好像下麵的一切都從那個夢開始。
先是他起床。喬已上班了。他瞥了院子一眼,那輛黑色的“富華”已經開走。乳黃色的木欄柵截斷了灑滿落葉的水泥車道。有幾片黃葉在車道上扇動著,猶如落巢的小鳥。他懶懶地走到廚房,心裏計算著他在美國還能待半個月。她也離開了紐約,去了南美。他一離開紐約整個城市都空了。臨走的那晚上她告訴他她必須去“賺錢”。她有她的業務,本無可抱怨。可是因為她告訴他的時候他們盤桓在床上,所以他馬上想到那一串拉丁語的學名。
那串學名很拗口,他怎麼也記不住。一種花居然會散發出做愛時的辛辣,想必顏色一定很鮮豔。她去了南美洲,那裏正是使用這種拗口語言的國度。而她怎麼會從床上聯想到那種南美的特產?那個城市雖然遙遠卻和紐約同一個時區。是不是她昨夜又再次聞到那種花香?據說那種花在南美遍地盛開,像中國大陸上的狗尾巴草。
他有過幾個女人,但沒有一個女人完全屬於他。他懷著失落的悵惘把雞蛋敲進煎鍋。
喬雇的黑女傭自己開門進來,一手提著黑色的垃圾袋一手拉著吸塵器像牽了一條狗:
“早晨好!”
“早晨好!”
她的牙齒自得耀眼;她的皮膚即使在今。日這樣陰霾的天氣裏也使人想到灼熱的陽光。她邁著彈性的步態在屋裏忙來忙去。他啜著咖啡想找點話來談。前年他來喬的家送過她一對無錫的泥娃娃,而這位黑小姐卻說她更喜歡毛主席像章。“圓圓的,越大越好!”
他記得他曾詫異地用英語問她“有什麼用”卻錯說成了“發生了什麼事”,引得喬的一場大笑。
黑小姐說她們那個團體作興用毛主席像章做耳環。那是一種時髦。
喬說:“發生了什麼事?’在紐約,什麼事都沒發生的時候人們就要鬧出些事來玩。你別神經兮兮,以為她問你要像章是想在美國搞‘文化革命’。”
今天她再沒提像章的事,也許是兩年後的今天她那個團體又有了新的時髦。她一麵扭著屁股清掃房間一麵哼一支搖滾歌曲。
他吃著美式早餐聽她唱的是《我愛夜的紐約》。
這時電話鈴響了。
他以為是她從南美那個國家打來的,在“你好”下麵他差點問出“你平安到達了嗎?”
幸虧她不停地往下說。
“為什麼你打了那次電話以後就不再給我打電話了?你現在說話方便嗎?”
“當然方便。”他有點莫名其妙。
“你旁邊沒有女人?”說罷,咯咯一笑。他終於聽清楚了是誰。他原想說“我沒再給你打電話是不想再打擾你們”又覺得這話的酸味太重,隻好托詞因為忙,因為這事那事等等。
好在她也沒有深究。大約她心裏也有數。他聽見她在話筒裏大聲說:
“你看到國內在批判你的消息沒有?”
後來他寫書的時候回憶這天早晨,以為這天的陽光也與往常不同。一個特殊事件的開端在任何文字記載中總顯得異乎尋常,這表現了人類智力的缺陷。其實任何事情你都不會理出一個確切的開端,提筆記載的人隻能遵循常規去選擇一個最明亮或者最陰暗的日子作為開始。不然人類曆史中的全部事件都不能單獨抽出來成為事件,於是就缺少了戲劇性,從而也缺少了可讀性,那麼誰還會來讀曆史和小說呢?
他被再次批判是因為他來美國之前發表的一部小說,由此他之所以受批判就應該推到他提筆寫那本書的第一個字開始說起。但他之所以寫那本書是因為他有勞改那麼多年的經曆,那麼記錄他再次被批判事件又要提前到他被投入勞改的那一天了。然而他之所以勞改又因為他在“反右”運動中曾被批判,這樣,事情又得提前,成了他之所以被批判就因為他曾被批判。於是,一下子陷入了一個怪圈。
當然,還可以追溯上去:他之所以被再次批判就因為有他這麼一個人,嚴格地說他的被批判事件應該從他呱呱落地那天說起。可是顯然這仍不全麵。他是被批判者,不言而喻還應有批判者,要全麵敘述清楚這件事不能不把批判者包括進去。並且,批判還有它的立論基礎,於是,要真正說清楚還得交待一部思想史。你看,任何一個小小的事件都必須從整個世界開始、從曆史的盡頭開始才能說得明白。
所以,猛然間他還不明白在他“平反”後又要批判他的原因。
但重要的不是探究深層的原因。重要的是他一聽見她告訴國內又批判他的消息時馬上想到淩晨做的那個夢。